泾河的水很清,几株悠然自得的水草在蓝天白云下尽情的摆弄身姿。河边有不少歇息的行人,他们或是行脚商,或是村民,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茶棚里。

    有钱的商人在茶棚内有单独桌子,还有茶具。至于那些本地的村民或是没多少钱的大汉一般都是店家拿个大碗,倒上一碗,棚边上这么一坐,从怀中捧出自家的大烟叶子就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本地人,老实巴交,从不与客人争执。

    “还请您老换个地儿抽,这正当风口,我棚子里还有好几位妇道人家。”说着还有意的朝棚内瞟了一眼,两三桌上有客人,其中一桌上坐着一个大肚子的孕妇。

    这抽烟的汉子看了一眼店主。

    “还请先生换个地儿,这茶钱算是我的。”

    抽烟的汉子没有答话,往前移了两步,整个人暴露在了烈日下。

    可那炙热的风仍然呼呼的朝着这边吹,棚子里的妇人又咳嗽了几声。

    店主再次出来:“劳烦老先生换个当口,这风还是吹了进来。”

    抽烟的老丈斜了店主一眼:“这是你家的么?”

    这朝天大道说不上是谁家的,自己只有这棚子。这老丈就这么在烈阳下暴晒也讨不了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非要用烟去熏那妇人。

    那妇人叹了一口气,朝店家挥挥手,示意店家不用再理会。

    棚子的斜对面有一株大树,树下的道士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老丈有何烦心事,来聊两句,不准不要钱。”

    老丈本是信道之人,但看了一眼留着两缕胡须的道士,没有一丝仙风道骨之气,和那些江湖骗子一般无二,心中便更加的不悦。

    这老丈也是个性子直爽之人,冷哼一声:“不准我把你这破摊子给砸了。”

    那老丈走到了树荫底下,茶棚里的空气终于恢复清新,店主朝道士投来感激的目光。

    “若是准了呢?”道士这么一问,老人脚下顿了顿:“那我就给你钱呗。”往后不自觉的退了一小步,道士看在了眼里:“好,五文钱一签。”

    老丈虽有些意外,还是从道士手中的竹筒中抽出一签。

    “中下签!”

    “何解?”这些江湖术士骗人的惯用手法,若看你春风得意,必会抽到上及上上签,讨要几文赏钱;若是愁眉苦脸,必然抽到不好的签,必会用破解之法坑你一笔。

    “难难难,行路难,内室不宁,庸人自扰。”

    老丈眼神一凝便问道:“这话怎么说?”

    道士看了一眼老丈,老丈冷哼一声,撒下五文钱排成一排,放在了他那桌子上。道人看了一眼,仍然没有作答。

    “你这是何意?”老丈愠怒。

    道士瞟了一眼五文钱。“这只是抽签的钱,我可没有义务为你解签。”

    老丈大怒道:“那你要如何!”

    道士指着前方的道路:“此去三十里外有一间私塾,那先生多收留流浪儿,若我说的满意,你送五十两银钱去,如何?”

    “若是不满意呢?”道士听得这话,挠了挠头,好像这话很是熟悉,便答道:“那你砸了我这摊子。”

    “老丈必是烦心家里事,而是多半是为了儿子!”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烦心。”

    道士一笑道:“老丈虽然身穿粗布衣服,可我看面相所得,老丈乃大户人家。不过,贵在子,而不在你。”

    老人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我在这先恭喜老丈要抱孙子了。”

    老人再度冷哼一声。

    “您儿子应该是常年在外,一年回家一次,你便怀疑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

    老人的目光立马由不屑变成了惊讶。

    “签文上说了,庸人自扰。”

    老人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可若不是……”

    道士一笑道:“那便生下来再滴血认亲,若如今不善待,真是你孙儿,那你如何自处?”

    老人看了一样棚子里的妇人,低声对道士说道:“五十两我会派人送去。”

    说完,老人便径直走了。

    不一会儿,一辆轿子过来,停在了那孕妇的面前。

    妇人走了上来:“多谢先生,奴家也当送五十两银子去给那先生。”

    “不必,你公公的算卦钱他会给。”

    “这只是奴家对那位收养孤儿的先生一点敬意。”

    算命的听得这话,也不便多说。

    随着轿子的远去,徐长安也走出了茶棚。

    “小兄弟,请留步。”

    徐长安转头看向道士。

    “我送小兄弟一句话。”

    “若过藩篱,必经山途。”

    “多谢。”徐长安背着包袱往前走去。

    徐长安看着眼前的两条路,在那迟疑。

    一条路便是顺着河道而行,另外一条路便是依山而上,两条路都通往云梦山。

    似乎是受到了之前一幕的影响,他的脚鬼使神差般迈上了山途。

    爬上山徐长安这才发现,山上的栈道不知什么时候断了,他的面前只有一道悬崖,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泾河。

    他有些无奈,自己怎么就信了那道士的鬼话。

    转过身去,却看见了几个黑衣人。

    一袭黑衣,却显得风尘仆仆,他还在其中看到了在渭城的问路人。

    “小子,你可真奸诈,让我们沿着山路追了好几天。说!时万里在哪,那符又在哪?”

    对于这两个问题,徐长安可真是有心无力,若知道时叔所在,自己又怎么会他们堵到,至于什么符,听都没有听说过。

    看着渐渐逼近的众人,徐长安一步步的后退。

    中午的太阳很是刺眼,特别是在这悬崖边,徐长安心里开始怀疑,莫非今日便要被他们抓住?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似乎是有些耳熟。

    “跳下来,不要怕。”

    徐长安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转身投入了汹涌的泾河。

    ……

    徐长安入水前似乎看到一只巨大的怪物。

    并没有想象之中呛人的河水和窒息感,入手处全是湿滑的感觉,就像下雨天爬上带有青苔的大石头一样。

    黑幽色的皮肤,鱼类特有的粘液让它看起来很油腻,甚至额头上还有点青苔,两只大眼睛犹如铜铃般大小,厚厚的嘴唇把整张嘴撑得很大,两缕胡须在水中自由飘荡,就像河岸边的水草一样。

    这是……一条大鲶鱼!

    徐长安低头一看,自己正趴在大鲶鱼的头上。

    徐长安虽然没有去过海边,也没有见过海,但他听人说过海里的霸主,那足有半座小山大小的鲸鱼,徐长安看着这大鲶鱼的身形,随意的一个摆尾,河里便翻起一阵巨浪。徐长安估摸着这大鲶鱼比鲸鱼也小不了多少。

    从高处落下,即便有大鲶鱼接着,徐长安的脑袋也是越来越重,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

    一座破庙伫立在竹林中,风一吹四周沙沙作响,让人想了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

    火光摇曳,没有想象中香艳的女鬼,只有一个道士,穿着宽大的袍子,嘴很大,留着奇怪的八字胡,长长的快要塌到脖子附近。

    徐长安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他明明记得看到一条大鲶鱼的,怎么醒来的时候自己在竹林。

    “臭小子,还不进来。”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徐长安上下打量着这道士,越发的觉得这茶棚边算命的道士像一条鲶鱼。

    “老夫叫曲鲶。”老头瞅了一眼徐长安,看得徐长安心神一凛,似乎所有的秘密在那一眼之下都坦露无疑。

    “不错,老夫就是那条巨鲶,也是那个道士。”

    在那些怪异小说里,徐长安看到过许多妖,他们一旦出山,必将山河色变,翻江倒海,气宇非凡,哪会像这个老头一般平凡。

    “道长,我真的没钱,你要骗的话去骗别人吧。”徐长安说着还揪了一下曲鲶的八字胡。

    曲鲶气得胡子都歪了,这个臭小子居然把自己当成了江湖骗子。

    “臭小子,在河里是谁救你的,你都忘记了么?”

    “我当然记得,一条巨大的鲶鱼,为了报答它,我决定以后都不吃鲶鱼了。”徐长安自来熟,坐在了地上烘起了衣服,一点都不见外。

    “你……”

    “我听说书先生说过,那些妖怪都凶神恶煞的,哪像道长一样和蔼可亲。”

    曲鲶听得徐长安这样说,心里很是受用,捻了捻自己长长的胡子,突然转头露出巨大的鲶鱼嘴,嘴里长长的牙齿,黝黑色的皮肤上,两颊的长须随风飘荡。

    “妖怪是不是这样的?”

    徐长安抬头一看,只见宽大的袍子上长着一颗鲶鱼脑袋,大叫一声头一歪再度晕了过去。

    当徐长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透过竹叶撒下了一片稀稀疏疏的光影,清风吹过,旁边小溪里的溪水不停的撞击石头,发出好听的声音,就像是大自然在耳边轻声呢喃一般。

    清风袭过,万里无云。

    徐长安摆动了下受伤的手,并无痛感,他不用拉起袖子看就知道伤口上抹上了一层药。此刻的他居然有着远超出同龄人的沉稳,看着墙角的枯草堆,他躺了上去,闭上了眼。

    从渭城到泾河,自己就因为时叔的一封信,长途跋涉近千里。

    一幕幕不停的在它脑海里旋转,一个个问题也在他的心里打成了结。

    这时候,听到门外有响声,徐长安立马闭上了眼。

    那人看了一眼徐长安,摇头骂道:“臭小子,老子亲自去找野味,你居然还在睡觉。”

    甩了甩宽大的袍子,曲鲶也没理徐长安,抱了点枯草和昨夜剩下的柴火,去外生起火来。不一会儿,屋外一阵阵的浓烟直奔屋内,还夹杂着一阵阵烤糊的肉味……

    “肉不是这么烤的。”

    曲鲶没说话,把蒲扇往前一递,徐长安接了过来,娴熟的起火,翻烤。

    “你怎么会的?”曲鲶有些疑惑。

    “自小跟着某人到处跑,他只会教教书,这些事情当然得有人来做。”徐长安拢了拢散在额前的头发,盯着曲鲶说道。

    徐长安心怦怦直跳,他在赌,赌这条大鲶鱼认识时叔。

    曲鲶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不怕我?”从昨晚的被吓晕,到现在的淡定,变化实在是大。

    “我相信你是妖怪了,只不过你若要害我,又何必救我。”

    大大的脑袋上的小眼睛突然眯了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如果我不想分享呢?”

    徐长安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在这朝阳清风里,额头上居然有一小层细细的汗珠。

    “你烤的肉快糊了。”听到这话,徐长安猛然一愣。

    “毕竟是孩子,姓时的估计也没时间教你什么。”听到这话,徐长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关于时叔,十几年来徐长安对他的认识只不过是一个古板的教书先生,喜欢穿着一身的青衫,对村口的大媳妇小寡妇都丝毫提不起兴趣,似乎他的生活就是带着他在一座城市与一座城市之间穿梭,教一座又一座小城里的孩子识字念书。

    曲鲶接过徐长安手里的烤肉咬了一口:“还不错,没想到他还会烤肉。”

    徐长安低着头:“他不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带着我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小城,没有什么能留下他,包括那些长得不错的寡妇。”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却一直一个人。”

    曲鲶笑了笑,看着在回忆中的徐长安说道:“你还不了解他,如果有一天你也曾站在高处看群山,又怎么会因为一粒灰尘而折腰。”

    “我从来不知道他还这么厉害,他被王府的奴役拖着出去的时候,就像一条死狗。”

    曲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这么说他?”

    徐长安夺过曲鲶手中的烤肉:“当时的他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说说又怎么?”说着咬了一口肉,“呸”的一口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肉,比渭城王大妈家的臭酸菜还酸。”

    “渭城王大妈?”

    “没。”徐长安说着又把烤肉还给了曲鲶。

    “山猫肉。”

    徐长安没说话,朝着溪边跑了过去,不一会儿,手里提着几条活泼乱跳的鱼回来了。

    “我总感觉有人要挨揍。”这是徐长安回来看见曲鲶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徐长安低头看看手里的鱼,又看看曲鲶长长的胡须,提着鱼跑回了小溪边。

    “他也挺喜欢的吃鱼的。”徐长安回来的时候讪讪的说了一句。

    曲鲶没看他:“我也挺喜欢吃熊孩子的。”

    ......

    徐长安最终还是咬牙吃了一个曲鲶递过来的猫腿,他发誓,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难吃,看着大快朵颐的曲鲶,徐长安微微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喜欢吃山猫肉,又酸又臭,不过吃着就是爽。”

    徐长安不明白曲鲶为什么爽,难道因为猫喜欢吃鱼?

    “当时我还小,被一只老猫给叼了去,要给它才生下孩子的老婆好好补补。”

    徐长安心里一愣,这时才想起来,渭城里的老医师们都常说鲶鱼对于催乳和滋补都非常的不错……

    “后来呢?”

    “后来,一个古板而又不喜欢小寡妇的教书先生救了我。”曲鲶的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

    ……

    午后的阳光有些燎人,空气中也有一股子热气,竹叶也焉了不少。

    “那些人估计暂时找不到你了,你身上的气味在河里也被我清洗了,他们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曲鲶瞥了一眼徐长安继续说道:“记住,先去你要去的地方。”说完之后,曲鲶狠狠的咬了一口山猫肉,朝着河边走去。

    徐长安目送着曲鲶的远去的背影,耳旁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臭小子,以后见到那老头一定要和他说我救过你!。”

    徐长安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巨吼:“这很重要!”<!--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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