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与我,皆不负卿(上)

    薛潘认真的听着春望说的话,小丫头认真叙事的时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倒还有几分可爱。

    薛潘用一只手杵着下巴,歪着头看着春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春望使劲的拍了拍桌子,两弯眉毛都扭在了一起:“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薛潘立马回过神来,这才说道:“听着呢,听着呢!”

    “那听到哪了?”

    薛潘皱起了眉,使劲的回忆着之前春望所讲的故事,大多都是越地之苦,刚经历水涝之灾。

    他听得无聊,便认真的看着春望,看着他水灵的大眼睛,耳中哪里还能听得到春望讲些什么。

    “讲到陆子昂科举落榜来欢喜楼喝霸王酒?”薛潘有些不确定,他只顾着看那个如同初春时的寒霜一样的姑娘了。

    初见,冷若冰霜。

    解冻,春风自来。

    薛潘看着那姑娘的脸上怒意迸发,似有一股寒霜笼罩,眉眼立马低了下来,连身为刑部尚书的老爹都没怕过的他。此时这个小小的绿衣婢女一发怒,便如同山河倒悬,令他心颤。

    春望见得薛潘这个样子,叹了一口气,才想说话,见得薛潘也松了一口气。心想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便故意说道:“大概是你家世子来问的吧,我瞧见他多日都在小姐之前住过的杂役房对面的房顶上喝酒,看着那个负心人。”

    随即瞥了一眼薛潘,再次强调道:“记住,我可不是说给你听的。”

    说完之后,似乎连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俏脸一红。

    薛潘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笑嘻嘻的,却突然间看到春望刚刚便好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很好笑么?”春望的声音有些冷。

    薛潘下意识的缩手,却刚好碰到了伤臂。

    惨叫一声,其实没那么痛的,可是看到了春望的眼神,便痛得不可自拔。

    “无赖!”春望请啐了一声,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了。

    若是寻常日子,见到富家大少虽说不毕恭毕敬,可至少不会恶语相向。

    想到这里,她摆了摆手,接着说道:“算了,我再讲一遍吧!”

    ……

    那一年,也是这个时候,春风正吹散了枝头的霜,吹绿了地上的芽。

    欢喜楼的头牌贾润青身体稍有不适,几日来便闭房不出,闭客不见。

    一瞬间,欢喜楼比起往日来便少了几分的热闹。

    虽说老鸨和老板都心急不已,希望这位头牌坚持岗位,她这一病,他们损失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呐。

    可身为头牌,有时候他们也不得不顾及她的想法。

    不止欢喜楼是这样,就是整条平康坊都是这样,成了名的姑娘们那可是掌上明珠,光彩照人;还没成名的姑娘们,便如同杂草,可随意丢弃。

    贾头牌说了不待客,便不待客,没人敢多说什么。

    那年不知道是春试放榜的时间提前了,还是这寒冬赖着不肯走,反正就是枝头还挂忙寒霜的时节。朝廷放了春榜,那个脸上洋溢着笑容,明眸皓齿的少年郎找了几遍,仔细确认,终于心如死灰,他没有在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曾经信心满满,对着家中老母亲拍着胸脯保证的少年郎此时有了死意。

    他站在了河边,寒窗十年化为泡影,家中老母亲连出嫁的嫁妆都换做了路资让自己来这长安赶考,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有何颜面见家乡父老。

    本说衣锦还乡,可如今这副模样,衣不衣,锦不锦,又有何面目还乡?

    正当别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他站在了三里溪的旁边,桃花开始冒出了红晕,死在这个即将缤纷的季节,大概也是一种浪漫吧。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大丈夫生在当世,不思武能守疆卫土,文能治世救民。站在这三里溪旁投河自尽,真是可笑,浪费这堂堂七尺男儿之身!”

    陆子昂猛地转过头,一袭粉裙,仿佛提前盛开的桃花,百花未放,可群蝶竟已归来。

    眼前一亮,不过随即黯淡了下来。

    “不是在下不想报国,可实在是家母倾尽所有,我也跪着向全村人保证,必衣锦还乡,如今这个模样,实在是无颜再见父老。”

    那女子突然愣了一下:“至少你还有家。”随即回过神来,朗声道:“此番不行,那便下次,下次不行,那就下下次。若肯努力,终有一天,明珠必放光彩。”女子话语之间尽是鼓励,慷慨激昂。

    “可我此次信心满满,实在不知道为何落榜。”陆子昂神色一暗。

    “你不去查查?本朝难道已经腐朽到世子不能知道自己落榜缘由了么?”

    陆子昂立马抬起了头,眼中有一丝光亮。

    女子身边的小婢女扯了扯那袭粉红色的长裙:“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不然那群人又要喋喋不休了。”小姐轻轻一笑,轻摇圆扇,款步走远。

    “敢问姑娘芳名?”陆子昂放声大喊,却只看到一袭背影。

    那是春望和小姐第一次见到陆子昂。

    ……

    薛潘听得认真,接着问道:“那之后呢?”

    春望叹了一口气,第二次见面,陆子昂变成了一个酒鬼,在欢喜楼大吵大闹。

    薛潘立即接话:“真是不自爱,你家小姐好生劝他,他却来欢喜楼捣乱,烂泥扶不上墙!”

    春望摇了摇头,眼中突然一暗:“不是的,你听我说。”

    ……

    陆子昂听了陌生女子的劝说,也想通了,便在破庙里待了一夜,第二早便早早的借着溪水梳洗了一番,前去查验试卷。

    圣朝规定,凡士子应试,放榜之后,三日之类可查验试卷,若有不服者考官当场回应。三日过后,概不受理。

    陆子昂再度回到了考场,主考官坐在了庭院之中,身边侍卫配着长刀,庄严威武。

    周围稀稀疏疏的有两三人,他们并不是前来查验试卷,只是每年这查验一事上总会出两个奇葩,他们前来观摩。

    曾经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能登科,怒斥主考官无能。却被主考官当场找出试题,让他再念一遍自己的试卷,看到那鸡扒一样的字迹,连他自己都念不下去,最后落得一个笑柄,诸如此类,实在良多。每次的试卷查验,竟变成了笑谈大会。

    陆子昂不惧他人目光,昂首阔步走入当时奋笔疾书的考场。

    主考官看到陆子昂来,先是一愣,不过也还是当场找出了他的试题,再度好好的看了一遍。

    周围慢慢聚集起了人,所有的人目光聚焦于他,不知道这位未考之前素有文名的士子会带来怎样的笑料。

    主考官看了一下试题,慢慢的放下了试卷。

    “颜筋柳骨,字体不凡。”众人一惊,这是罕见的查验之时的夸赞,但他们知道一定会有翻转。

    “结构严谨,文采出众,所列关于民生问题政策正是这些时日中书省所探讨问题,其中不乏真知灼见!”

    众人顿时迷茫,这已经不是见到的夸赞了。

    一般有此评价,假以时日,必能出入为相!

    陆子昂也有些不解,连主考官都认可,那为什么自己会落榜,莫非放榜放错了?

    他立马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莫非放榜放错了?”所有人都看向了主考官,没有说话,也没了嘲笑。

    主考官摇了摇头,这才说道:“若是去年秋试有这文章,必有机会连中三元。”

    “可是……”他顿了顿,引得无数人伸长了脖子,甚是好奇。

    “可惜,有贵人,前些日子在平康坊欢喜楼,见一姑娘,你此文其中十有六七和那姑娘所言不谋而同,更为奇特的是,连最后的落款诗也可那位姑娘所做相差无几。”

    主考官说的相当委婉,只是说“不谋而同”。

    此言一出,顿时哄堂大笑。

    女子任你才高八斗,就是不能为官,不能入仕。竟有一士子抄袭女子所言,岂不贻笑大方之家?

    今日太阳虽然不辣,可他的脸上却火辣辣的疼。

    ……

    欢喜楼外来了一个落魄的怪人。

    欢喜楼的头牌明明对外宣称不再待客,可他却日日前来。

    每日前来,却又囊中羞涩,花不了几个钱,但日日叫嚣要见欢喜楼的头牌花魁。

    初识没人在意,可久而久之,他身上越来越落魄,宛如流浪儿,也日日前来,最严重的一次,喝了欢喜楼不少酒,醉醺醺的趴在了桌子上,掌柜的找人一摸,发现怀中并无银两,顿时大怒,要把这喝胆敢来欢喜楼喝霸王酒的落魄儿丢去后院喂狗。

    恰好倒水的春望看到了这一幕,立马禀告自家小姐。

    贾润青皱起了眉头,最终长叹了一声,这才说道:“把他就下来吧,暂且安放在杂役房吧。”

    听得小姐发话,春望立马把即将进入狗嘴的陆子昂给救了出来。

    陆子昂醒的时候,只看到了一间朴素的土房,虽说是土房,也比他家的房子好得多,只有一张简单的床和桌子。

    “大丈夫生而为人,不是饮酒,便是寻死,真是为你可悲!”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

    陆子昂转头一看,宛如仙人,当日三里溪偶遇的姑娘正坐在桌子旁。

    陆子昂神色一暗,强撑着站了起来,朝着那姑娘拜了三拜。

    “姑娘有所不知,我当日听从姑娘建议,前去查验,没想到……”

    陆子昂甩了甩袖子:“唉,在下试卷所言,文章所写,诗词所诵,竟和欢喜楼一姑娘一模一样,被人传为笑谈,我陆某何曾受过此等大辱!”

    贾润青神色一冷,顿时问道:“你看不起女子?”

    陆子昂摇了摇头:“并不是,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的才学,并非抄袭他人!”

    贾润青脸色好了一些,突然间说道:“你说你自己才学过人,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资助你在这长安待到秋试,可你中了状元,做了官,需帮我做一件事!”

    陆子昂想了想:“违法乱纪之事不做!”

    “事关越地受难百姓!”

    “好!”陆子昂答应得极为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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