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有辱门楣,不当人子的孽障!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某看见你!”

    “父亲,您这么骂,岂不是在骂自己?”

    “你……你真是气死老夫了!八字不合,害了老夫就算了!如今还害了卓小姐……”

    “爹,我都说了好几回了,一切都是卓小姐的主意,孩儿不过是个帮闲。再说了,我们不是成功救回了卓三哥?”

    “什么?帮闲?阿呀呀!气煞老夫!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才!自甘堕落!毫无志气!居然还在家烧起香拜起佛来!你今年都二十四了,不成家不立业不读书,也不会去和郡里的公子哥主动结交……你真的就想一辈子如此吗?”

    “爹,你不也只是个教书先生吗?对了,要不你也和我一起拜拜佛?我和您说,这次孩儿真的遇上了一位高僧……”

    “闭嘴!你这个竖子!你、你……你真是气死老夫!滚!滚出去!从今以后,老夫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啪啪啪啪……

    小院中,响起扫帚拍打声和求饶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鸡飞狗跳。

    随后……嘭!

    院门重重关上。

    一身单衣的青年踉踉跄跄地跌出门外,脚下打绊,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老家伙,要不要这么狠!”

    方子期爬起身,揉着发青的额角。

    秋风从长街尽头袭来,他倒吸了口冷气,双臂抱紧身体。

    “好冷啊……”

    方子期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向篱笆角落走去。

    啪!

    一个瓦盆从篱笆院内飞出,被方子期缩着脑袋避开。

    紧接着又是一堆瓶瓶罐罐飞出,砸向院外的方子期。

    “不准爬墙!给老夫滚远点!”

    方子期抱头躲闪,嚷嚷道:“我说父亲啊,您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锦衣玉食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了,这一地得多少铜钱?能别这么奢侈吗?”

    果然,院墙那头停止了摔砸。

    “滚!”

    “走就走,又不是没你活不下去。”

    方子期倒吸口冷气,双臂环抱,缩头缩脑向前走去。

    少时,一件棉袍从院墙里头抛出。

    “这碍眼的臭衣物,老夫看着就晦气。”

    方子期怔住,嗅了嗅微酸的鼻子,弯腰捡起,却没有立即穿上,夹在腋下,赌气般向前走去。

    直到脚步声渐远,院门方才打开。

    一名清癯消瘦,落魄沧桑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望向已拐入街角的那道单薄人影,面红耳赤,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臭小子,说不爬墙还真不爬墙?早这么听话,凭你悟性,何愁考不上一个进士?哎!”

    ……

    “新鲜出炉的馕饼哟!一文钱三个!”

    “官人,要不要来碗羊杂汤?”

    “小店烤的毕罗都是用祖传的配料,客官要荤的还是素的?”

    天色近晚,方子期披着灰不溜秋的棉袄,埋着头行走于郡府市坊长街。

    街边店铺幡条扬起,随风飘来浓郁的香味。

    方子期嗅了嗅鼻子,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他又一次伸手探入兜中,掏出了那张便笺,‘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整天偷偷摸摸放这些小抄,就不知道塞几个铜钱进来。”

    方子期轻叹一声,最终还是将便笺塞回兜中。

    天气虽然冷,可远没到需要穿棉袄的寒冬腊月。

    方子期双手插兜,埋头无视路人诧异的目光,忍着咕咕直叫的肚皮,向前走去。

    在他看来,业果寺之行算是十分圆满。

    不仅救回了卓三郎,还得遇人间圣僧,见证了业果寺一场兴衰,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求道之心。

    可老爹显然没有这么觉得。

    几位大佬公子违背宵禁,冒险入寺,回转郡府后,自卓太守以下,皆是震怒。

    将卓小姐和赵海舟、王双等几位公子关了禁闭后,便开始追究起罪责。

    自然而然,布衣平民方子期成为了最佳背锅侠。

    以方卓两家的世交关系,原本只是走个过场,对方子期小施惩戒,训斥几句,也就翻篇了。

    然而自家老爹,却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然当堂顶撞起卓太守。

    原本一场默契,结果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卓太守大发雷霆,痛骂方家父子,最后与方夫子割席绝交。

    方夫子虽保住了方子期,却失去了寄人篱下最后的庇护。

    自那之后,他便离开了郡学,在家借酒消愁……以及整天大骂方子期。

    “老家伙这爆脾气,一点都不会委曲求全。空有贵公子的病,却没有王公贵胄的命,真是本性难移……白白辜负了状元之才。”

    方子期一边嘀咕,一边走着。

    华灯初上,市坊喧嚣,男男女女,其乐融融。

    不远处便是广元郡最有名的南蜀女史所居旧院,水烟凝碧,杨柳翳青,亭台楼阁尤见前朝风骨。

    正当方子期埋头琢磨去哪蹭一顿时,斜刺里伸出一条手臂,将他拦住。

    那是一名奴仆打扮的壮硕男子。

    “方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还真是困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饥寒交迫的方子期心中乐呵,也不管对方来历,就要答应。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那辆停在巷口远处,桥旁柳下,护卫环绕的精美马车时,眼神一滞,表情也逐渐变得冷漠。

    “麻烦转告你家主人,某受太守公子邀请,前去临江楼赴宴。今日不甚方便。”

    方子期淡淡说完,便欲离开。

    健奴眼里浮起一丝讥讽,再度伸手拦在方子期面前。

    方子期怔了怔:“你……”

    健奴一边冷笑,一边逼向方子期。

    “别假模假样了,就你,也能成为太守公子的座上宾?喊你声方公子,那是对你的抬举。我家主人现在就要见你,别让我们这些下面人难做。”

    方子期脸色陡变,下意识摸向腰侧药囊,手到一半停了下来,面露苦笑。

    他的药术只对怪力乱神之物有效。

    更何况,见识过业果寺那位圣僧的手段后,他对自己所学药术早已产生了怀疑。

    “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你家顾小姐又有什么新的花式点子。”

    方子期淡淡说道,向前走去。

    健奴眼角闪过不善,冷不丁伸出腿绊向方子期。

    啪!

    方子期踉跄跌到在地,咬了咬牙,若无其事站起身,拍了拍大棉衣。

    身后传来健奴的轻笑声。

    “方公子不仅走路要小心,一会说话更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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