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只是一盒普普通通的榆钱叶子。”

    徐芝陵说道,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

    出家之人,钱财不留身,空无一物,却还惦记着给自己送礼饯行,逸尘小师傅着实有心了。

    张县令三人交换着眼色。

    半晌,还是宋县丞倚老卖老,笑着道:“我等这晚宴还没吃上,胃口就已被徐太守给吊足了。

    却不知究竟是何方雅士,别出心裁,送了徐太守这么一盒叶子?”

    徐芝陵倒也不隐瞒。

    “便是从前客居我徐府的那位僧人,逸尘小师傅。”

    “原来是他啊。”

    宋县丞恍然大悟,微微颔首:“某于七夕之夜庆春楼中,曾见过此僧一回,的确是神采奕奕,相貌奇俊,还会一手障眼小术,难怪能入徐太守法眼。”

    张县令和朱县尉好奇询问,得知竟是那名坊间人称妙手银僧的年轻和尚,纷纷表示自己也曾听说过这位“银僧”。

    “只不过送榆钱叶……”朱县尉面露不解。

    宋县丞赞许地看了眼突然开窍的朱县尉,道:“榆钱叶虽不起眼,可饥荒时却能充当口粮吃食,不仅能抗饿,还可以防病。这位僧人送太守一盒榆钱叶子,这……”

    张县令十分娴熟地接口道:“这当然不是备着留给徐太守吃的,而是一种寓意。榆钱,余钱,且可充当口粮,却是在提醒徐太守,平定岭南,钱粮第一。百姓有余钱,有吃食,便不会造反。”

    宋县丞轻叹道:“县尊所言极是。虽然说徐太守无需提醒,可这位逸尘小师傅,的确有心了。”

    “所以三位,此番心意? 方才是君子之手信。”

    徐芝陵微笑着说? 顺手合上铜匣。

    张县令三人肃然起敬,拱手唱诺。

    “某等? 受教了。”

    不远处。

    已经入席了的孔东流和徐昆目瞪口呆。

    “仲才? 那个榆钱叶子还能用来吃?”

    “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所以我这头发也可以用来吃咯?”

    “这……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吃,怪吓人的。”

    “哈哈哈? 逗你玩的,不过你二叔确实是诚人君子。对了? 你怎么不告诉他真相?”

    “适才赶忙? 都忘告知实情了。等晚宴后再说吧。”

    徐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默默思量。

    真要告诉二叔,这些可不是一般的叶子,而是被逸尘高僧点化过的稀世宝叶? 凭自己对二叔的了解? 怕是二话不说就会扔出徐府吧。

    究竟怎样才能委婉地传达逸尘大师的心意,又能让二叔一直贴身带着这匣叶子?

    ……

    不多时,宴席开始。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其乐融融。

    今晚赶来赴宴的,既有文和县三巨头? 也有高寿老者,就连不少族中长者也纷纷从县外乡下赶来。

    他们中有不少人? 都是看着徐芝陵长大的。

    如今徐芝陵不仅官复原职,更有望跟进一步。

    当然? 前提是他在接下来的几年里? 能够迅速平定岭南之乱。

    徐芝陵也是颇多感慨。

    饶是他十年如一日的修身养性? 今晚到此时,也已有了几分醉意。

    低垂的铅云,遮住了庭院上空的皎月。

    瓢泼大雨骤然而降,淹没了欢声笑语。

    也让这场宾主都未尽兴的宴席行将从露天转移向室内。

    “咴~”

    突然间,驴吼如闷雷,炸响天地之间。

    却有一人,劈开漫天雨幕,斜跨青色小毛驴,从天而降,落于庭院中央。

    驴背上的老者芒鞋布衲,松形鹤骨,容颜清癯,须发皆白,面露笑容,眸瞳泛着淡淡的银灰,却如月光般清远祥和。

    他也不看满院悚栗的众人,百衲广袖无风扬起。

    “止。”

    厚重铅云和瓢泼大雨缓缓收拢,在天头蜷缩成一团。

    随后竟化作一泓清水,自上往下,贯穿长空,飞泻入老者袖中。

    云弭雨尽,皎月重新浮现于天头。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阒寂无声的徐府庭院中,抚过那一张张震惊呆滞的面孔。

    老者神色淡然,拍了拍驴背,“走了。”

    毛驴仰头而咴,倔强地伸长驴脸,向前方筵席上的酒樽探去,死活不肯迈出半步。

    老者勃然大怒。

    “你这蠢物!果真闻到酒味才下来!三百年前贪杯误我,如今又想坏我大事不成?”

    说话间,老者飘然下了驴背,双指并拢,便要向那驴子点去。

    指尖扬起的刹那,半空中划过一道长如白练的寒光,杀气凛然。

    青驴打了个冷颤,眼中贪意尽散。

    它后腿屈折跪地,前腿如人一般拱蹄而拜,竟口吐人言:“主人饶命。”

    老者双指已经扬至最高处,见驴子眼里噙满泪水,脸上亦流露出一丝不忍。

    余光里,众人呆若木鸡。

    麻老眼底闪过一丝纳闷,心道自己难道演得还不够到位?竟然没一个捧场的?

    嘶……

    他双指再度抬高。

    “孽障!本居士今日饶你不得!”

    “主人……”

    驴子眼泪汪汪,不断叩头求饶,余光却不断瞟向四周,也在暗暗焦急。

    快点啊,再无人劝止,本驴可真要变成一盆驴肉了!

    张县令终于回过神。

    他赶忙起身离席,躬身行礼:“这位居士且慢。不知居士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徐府上下虽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连带着文和县不少百姓也受其影响。

    可大多数人的心底依然对高人、仙道充满向往,尤其是当高人真的出现在面前时。

    此刻的张县令,内心充满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仅是他,宋县丞,朱县尉,包括一些士绅乡老,也好不到哪里去。

    纷纷离席参拜,口称高人,询问名号。

    驴子“趁势”滚到一旁,麻老骂了一声蠢物,方才朝张县令等人微微颔首:“本居士久居松壑山,号无波。途径贵府上空,却让这蠢驴坏了诸位雅兴,多有得罪。”

    张县令再施一礼,毕恭毕敬:“高人让我等免受风雨之灾,岂有得罪之说。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聆听无波高人的教诲?”

    麻老手捋长须:“不巧,本居士有大事,要与水府龙君商议,已经拖了一盏茶的光景,龙君怕是已经等急了。”

    “水府龙君”四个字传出,在场众人无不悚然。

    “水府”、“龙君”可都是传说故事中的存在,凡人何能想象?

    这位高人不仅能呼风收雨,还是龙君的座上宾,莫非还是一名仙人?

    麻老感受着那一道道激动目光,心里却有些烦躁。

    他原本打算吐出那桶清水,变化成暴雨,自己趁乱潜入府中,打杀了那徐芝陵。

    虽说徐芝陵有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紫微之气护体。

    可他这么多年远离官场,融入乡里,紫微之气已远不如从前那般旺盛。

    县主之流,或许会有所顾忌。

    对他一介大荒太守而言,最多不过折损几年道行。

    只要能杀了徐芝陵,一切都值。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徐芝陵的几案上,竟放着一件人间至宝。

    散发出高深莫测,玄而又玄,难以言喻的威慑。

    宛如一尊尊怒气腾腾的护法尊者,隐于旁侧,守护着即将赴任岭南的徐芝陵。

    也令他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方才有了这出“仙人误入”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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