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走私棉布的事,你问了吗?”

    这也是刘钰很关心的一件事。英国人此时还不会纺织棉花,之前点的一直是羊毛纺织专精。

    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棉布比呢绒更受欢迎,这时候若能走私或者正式贸易,利润及大。

    坏处是棉纺在英国是新兴产业,没有那么多的行会规矩约束,就像刘钰搞海军如此轻松而大顺改革只能在文登试点一样,从无到有创立发展总比在旧的泥潭里面改革容易,英国的棉纺织业若不打压必要起飞。

    茶、丝、瓷的老三样,此时终究算是奢侈品,比起棉布在销量上肯定要差一些。

    “问了。走私贩子说,只要不是纯棉的,或是毛棉混纺、或是丝绵混纺、亦或是麻棉混纺,他们就能找到门路。法令有漏洞,他们在英国海关那边的关系也只能打擦边球,法令规定,纯棉的不行,英国的法令都挺死板的,可以钻空子。”

    “还有,先生让我问的美洲棉花籽的事,我也问了。走私贩子说他们可以去办,明年就能带回来。钱嘛……也稍贵一些。”

    此时大顺的棉花产业还是明朝强行推广的遗产,棉花品质不是美洲棉,不太适合起步阶段的初步工业化生产。

    走私贩子既是收钱,那事儿就好办。

    “钱不是问题,花钱买种子,多花一些也值得。棉布嘛,走私贩子既然敢要货,那就是有门路可走。混纺……嗯,我记下了。”

    此时他也不知道大顺的混纺布水平如何,但只要能抄来技术,走私贩子那边打开销路,这边推广倒也快。

    刘钰对松江地区的棉纺织业是充满信心的,内卷之深,历史上哪怕工业革命二鸦开关之后依旧有一战之力。直到苏伊士运河开通运费骤降,这才给了松江棉纺业最后一击。

    能卷到有工业代差且强迫开关几无关税的背景下,尚且还能再战29年至运河开通。现如今逼着全世界一起卷,看谁卷过谁。

    又说了几句机密话后,便叫人将这几箱子的报纸杂志等打包装箱,运到船上。

    临行之际,又嘱咐了一下馒头。

    “我此番回京,需得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把航海日记拿出来,给军官生们上课吧,讲讲沿途见闻地标,以及远航的注意事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些东西还是你这个亲自去过的,才能讲明白。”

    将该布置的事都布置完了,起航的时间一到,正是一个大晴天。

    与李欗一起上了那艘战列舰,带着四艘巡航舰,扬帆前往天津。

    在靠近大沽口前,便先叫小船带着信件上岸,得到对面许可之后,这才慢慢靠近了大沽口炮台控制下的天津港。

    各国使节团的船只都在这里泊靠,都不是战舰,这时候就算是英国,也不能将超大型战舰开到亚洲,若派小战舰又恐被人轻视,索性都是大型商船。

    刘钰的战列舰在威海军中用处不大,在这里却是意义非凡。

    当初只有建筑而无新炮的大沽口炮台,此时也已经部署了真正的大炮,在炮台的控制范围内,西洋船只都老老实实的。

    哪怕是英国船和法国船靠着、荷兰船与葡萄牙船靠着,也没有起任何的冲突。

    既有之前的提前通报,岸上一列官员正在等待。

    这里不比威海军中,一切从简。李欗虽未封王,可刘钰这个伯爵是实打实的,又将仪仗排开,繁琐的礼仪来上一套。

    走近才发现来迎接的多半都是些熟人,不少都是当年跟随齐国公去往欧洲的。当年走的时候刘钰还和他们一样,即便不是同窗也是圈内纨绔伙伴,此时身份却早已拉开了鸿沟。

    组建外交部需要懂外语的人才,大顺禁教之后,传教士肯定是信不过了,只能从这些跟随齐国公出访欧洲的年轻人里面选拔。

    虽然各国语言不通,但毕竟还有拉丁文这个“雅音”,再不济他们也去过巴黎会些法语,沟通还是足够的。

    各自见礼之后,有人道:“齐国公如今也在天津,如今西洋各国的使节都到了,齐国公自京而来却一直未走,想必定是在等鹰娑伯回来。”

    一路打着仪仗,各国将来的使馆区就在海边不远,并未设立在天津城中,此时也只是草创,房屋尚在建造之中。

    依着大顺特殊的国情,使馆区的房屋可以建造西洋式的,但必须是大顺这边出钱,房子也算是租给各国使节团的,和南方各处海关一样。

    进京是绝对不可能的,倒不是说怕洋人样貌奇特引来惊诧,自前朝时候教堂都有一堆了,京城人早就习惯了。

    实是出于“天朝”和“中国”的身份之争,只能选择这样一个折中的方法:叫朝鲜、琉球等国假装大顺是天朝;而叫西洋诸国明白大顺是中国。

    搞使馆区在京城,朝鲜贡使前来的时候,心里肯定嘀咕,这也好意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朝鲜儒学兴盛到扭曲出两班种姓的地步,历史上满清入关后,那可真是宁吃正统的草、不用蛮夷的粮。看到大顺和蛮夷平等外交,定要惊呼泰兴之后无中华矣。

    将西洋人隔绝在天津,保持使馆建交,但又无诏不得入京,亦算是妥协之下的最优解了。

    到了外交部在这里的衙门,看在李欗的面上,齐国公自出来相迎。略微客套,引着刘钰进了正堂,便说起了正事。

    “守常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京城里接到先回来送信人的消息,我这边就赶紧来天津了。”

    “陛下嘱咐外交部要办的头等大事,便是叫西洋诸国知道天朝边界何处、藩属乃为天子之臣。我估计风季已过,现在还没来的,今年便不会来了。”

    “如今计有荷、英、法、葡、瑞各国使节。以我所知,再算上必要来的罗刹国,西洋大国中基本上也都来了。”

    “陛下已经命琉球王入京,掐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只等你回来,便一起入京。”

    刘钰笑道:“想来朝中都准备好了,无非就是在西洋诸国眼前,展示一下藩属主动来天子前请罪,以权示之便是。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你给他们讲仁义、礼法,他们也不懂啊。这就跟他们跟我们讲他们的继承法,我们觉得奇葩一样。他们的国书都翻好了?”

    齐国公知道刘钰关心什么,笑道:“你且放心,没有掩耳盗铃。是朝贡便是朝贡,是外交便是外交。国书都是用拉丁语写的,翻译的也都是熟知官场的自己人,错不得。只是英国人非要在他们的头衔上加一个法兰西国王,法兰西使节对此相当不满,希望咱们在殿上宣读的时候不要把那个头衔念出来。”

    这桩公案实在是个问题,李欗也知道这桩公案,眼珠一转,嘻嘻笑道:“这也简单。反正要念汉音,只要把英国国书上的法兰西,翻成佛朗西不就是了?再每个使团发一卷雅正的世界地图,各国译名便是。我等只知法兰西,不知佛朗西,想来英人也只是嘴上过过瘾。”

    几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齐国公也将各国使节前来的缘故大致说了一下。

    英国是想要军舰在广东补给,希望大顺能够允许英国军舰入港,到时候可以降下旗帜、封闭炮门。

    瑞典人一则为了贸易,二则为了俄国,看看大顺是否有出兵征俄的态度。

    葡萄牙人是知道大顺先败俄又平准、又接待发国使团后,放低姿态,以朝贡的身份前来,希望天子恩赐,保留澳门。

    法国则是派出的正式常驻大使,同时希望大顺能够派出一位官方的常驻大使前往巴黎。

    唯独荷兰,不是七省共和国官方的人,而是东印度公司的人。对日开战的消息此时当然不能对荷兰说,而是以“听闻巴达维亚华人困苦、荷兰人有意驱赶”之名,要求东印度公司派人来天津谈谈,妥善解决。

    然而一旦来了,那就不只是谈这个事了,而是要谈对日开战时荷兰的态度问题。

    这里面以国家主权而论,最重要的是葡萄牙。占着澳门,这是涉及到主权问题,而且此时开关,也根本不需要一个澳门做窗口,是要收回的。

    但这个,可以以后再谈。

    以长久贸易利益论,最重要的是瑞典。这关系到大顺的海商能不能走到关税极端保护的欧洲。

    至于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荷兰。

    “守常啊,荷兰人已经察觉到我们要对倭国动手,不过这个事他们只是表达了一下震惊,询问日后他们前往倭国贸易是否受影响。”

    “但巴达维亚天朝遗民的事,他们反将了一军。示意那里的华人许多都没有入境许可,他们愿意维系与天朝的关系,所以要把那些人遣送回福建。你也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李欗还年轻,有些不理解,奇道:“国公、鹰娑伯,那巴达维亚的子民,亦是我朝赤子。若在那里困苦,何不以船接回?”

    齐国公看了一眼李欗,心道果然年轻。

    刘钰不忍打破李欗心中的美好幻想,摇头道:“七皇子,巴城的产业多半出自天朝子民之手,人回来,产业却留在那?这哪里说得通?便要回来也行,定要荷兰人把产业折算成钱,一并奉还。况且那巴达维亚属爪哇,自前朝永乐年间便来朝贡,凭什么荷兰人说没有居留许可便不准居住?”

    齐国公听刘钰像是哄孩子一样给李欗讲些废话道理,看看刘钰,见刘钰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把世界的残酷真相告诉孩子,多留几年天真浪漫,便也微微一笑,没有把真相说出。

    对李欗的这个解释,虽然幼稚,却正合李欗的心思,一想也觉得是自己想的简单了,凭什么把人赶回来呢?

    虽然理由不是这个理由,可这不影响荷兰人反将一军的事实。

    “我看,此事一码归一码。”

    “倭国的事,荷兰人不得插手,以贸易去谈。”

    “巴达维亚的事,军舰做保,与贸易无关。只说若是产业不兴,可以允许荷兰人将其移至锡兰、班达等地。”

    “他既将军,我们便再反将回去,就说巴城华人皆天朝子民,必服天朝官吏,可派人前往巴城宣慰。荷兰人必不能答应,如此或可折中。他不谈遣返回福建,我不谈派军舰宣慰,而取迁锡兰、班达之折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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