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既遭膺惩,琉球安定、诸藩归心,各该官员,功绩显著。天佑殿与礼政府、吏政府既会官集议,其战功之首、当推海军;海军之创,功始刘钰。评功封侯,议爵号靖海,天子以……,是故敕命改靖为鲸,刘钰进鲸海侯,应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勋转上柱国。职枢密院副使,照旧参赞军务机密,岁支禄米两千石,给与诰卷,子孙世世承袭。泰兴年、月、日,准礼吏政府议……”

    京城外十里,尖着嗓子的太监念完了圣旨,待刘钰谢恩起身后,太监又笑着道:“陛下特别叮嘱,鲸侯歇息几日,待谢恩时,剑履上殿。”

    “另七皇子与鲸侯,以及众将军,一路劳顿,本该歇息。只是陛下畅快,群臣喜悦,故而今日赐宴。又赐御马,诸将军骑乘游街,以彰武功。”

    刘钰哪里知道,多亏了幕府那边的离间,要不然自己脑袋上就得顶着“靖海侯”这有些让他难以接受的名头。

    这圣旨写的有些长,里面还特意讲清楚了为什么把靖改成鲸的原因。

    刘钰心里也暂时没去考虑里面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别顶着个靖海侯的名头就好。再怎么样,他一个汉人在心里也有些难以接受那个爵号。

    除了给刘钰进了侯,吴芳瑞因为擒获倭王之功,再加上之前跟着刘钰平西域的时候突袭伊犁的功劳,一并算起封了个伯爵。

    海军这边的人只是口头奖励,过几日可以入殿授勋官之转,但不能封爵。一来都是刘钰的门生;二来海军这一次也确确实实没打什么大仗,日本水军全程看戏,所在对马海峡,大顺海军也不敢进去;三来也是给这群人封爵,得海军部成立之后,海军部尚书议功请封,现在连个海军部都没有,整个一群长胡子的太监,刘钰还好,剩下的军官那就是没娘的孩儿。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难受之处就在于此。海军出动,日本水军根本就避战,缩在狭窄的海峡里,海军就算想立功也没得机会,把敌人吓得根本不敢打,那有什么办法。

    估摸着李欗这一次是可以封王了,不过封王也是麻烦,还得经过左右宗正的考评、皇帝亲问诸事对答,也不是这种场合可以封的。

    太监这边叫人牵来了打扮好的马,刘钰谢过。

    出城迎接刘钰等人的太子李檴便走过来,恭喜道:“恭喜鲸侯。父皇命我出迎,一路走来,百姓空巷而出,张灯结彩,以贺大功。日本国千秋僭越,一朝称臣,鲸侯功居首位。”

    “七弟在海上颠簸,也是辛苦。还有诸位将军,日后天朝海疆、陆界,皆赖诸君之力。”

    这一次出城来迎的级别可是够高的,太子李檴率东宫属官,以及朝中各部的人出城相迎。

    除了太子这一系的官员,朝廷各部门的郎中等,西洋各国的使节团也跟随前来。

    刘钰朝着那群西洋人扫了一眼,心下奇怪,心道朝廷让他们跟着过来干什么?你要说朝鲜、安南、琉球那边的人,今日过来,倒也合适。

    太监说皇帝今日赐宴,不会是这群西洋人也要跟着一起赴宴吧?这规格可是有点高啊。

    心头疑惑,却也没问,只是和太子李檴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

    李檴笑道:“鲸侯大功告成,七弟亦多辛苦,诸位将军也是一路辛劳。父皇设大飨宴,为诸位洗去征尘,庆此大胜。请……”

    “殿下请。”

    赶忙推让,李檴笑笑自上了马,刘钰等人跟在后面。

    仪仗在前,鼓乐奏响,敲锣打鼓地朝着城中而去。

    等入了城,城中百姓也是站在街道两旁看热闹,沿街士兵伫立。之前皇帝降琉球王爵位的时候,是当着京城百姓的面降的,当众斥责了一番倭人无礼,当应征伐。

    如今得胜归来,百姓自是欣喜。

    如果说普通百姓的欣喜,只是一种认同感下的自豪,那么那些大户豪商中的一部分,则是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贸易公司增发了股份,京城里的一些豪富也买了一些。

    如今条约达成,贸易公司的股价一飞冲天,当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眼瞅着手里原本价值百两的票据,现在拿到松江售卖就能卖到一百七八,甚至还在涨。

    对日一战,在他们看来,什么千秋僭越一朝称臣那都小事,实打实的自己赚到钱了,那才是大事。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一战其实赚的最多的,还是皇帝的内帑。

    若论内幕消息,绝对没有比皇帝更内幕的了,一倒手一卖,凭空便多了几十万两银子。

    皇帝、勋贵,以及先入行的江南海商吃了顿肉,后入行的跟着喝了口汤。然而即便只是一口汤,那也是鲜美无比,叫人迷醉。

    借着这个事儿,许多人等着盼着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说是朝廷可能会用不同的方式开发鲸海。

    可能会募集股本,雇佣百姓前往虾夷垦荒,垦荒百姓为工不为农,日后盈利与否就看公司效益。

    这消息一出,有人确定这是刘钰支持的后,便认定又是一笔可以大赚的买卖。

    据说虾夷地本多鱼虾,倭人喜欢鱼虾海带,那都是可以赚钱的买卖。

    加之当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朝廷划出一部分公地将来筑城、屯田,作为军田、官田、不易田。

    剩下的都要出租出去,按照鲸侯所言,借民间资本富集于松江、京城,使之流动入虾夷。

    朝廷如今已经开始在一些地方推广摊丁入亩的政策,人头税不再和地方官的政绩挂钩,地方官更热衷于丈量土地、开垦荒地增加政绩,巴不得那些佃农都滚蛋。

    反正既不缴人头税,又容易闹出乱子。

    招募雇工垦荒,有了摊丁入亩的政策,也不用怕招不到人、或者地方官为了人头税不松手。

    这政策配套上开发虾夷的传闻,很多嗅觉灵敏的人都知道,虾夷地的股份将来肯定值钱。

    最起码,还有个土地在那押着,赔也赔不到哪里去,可要是发展的好,赚钱可就年年分红了。

    有投钱家底的百姓,也分不清靖海侯和鲸海侯的区别,也不知道里面涉及到的博弈和态度,但却知道两件事。

    如今主导贸易公司和鲸海开发的前鹰娑伯、现鲸海侯,如今正被太子出城相迎,仪仗森严,恩荣无限。

    朝廷特意改了靖海侯为鲸海侯,显然开发鲸海是朝廷的态度,这时候不赶紧投钱,难道又像是贸易公司一般,别人都吃饱了大肉自己才去喝汤吗?

    只要鲸侯不倒,这钱便可以投。这靖改为鲸,更像是一个风向标。

    百姓闹不清靖海侯和鲸海侯的区别,无法理解到底是因为什么改了个字。只能曲解。

    而那些跟着来看热闹、也有资格赴宴的西洋使节们,就更加难以理解了。

    曲解更甚。

    诸如在广州主持了十年贸易、号称中国通、现在作为英国王室特使首席对华参赞的法扎克莱,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把这个一字之别理解出了奇葩的意味。

    如今已是农历五月末,季风已到,西洋货船陆陆续续地抵达,也带来了欧洲的一些消息,以及欧洲局势变化下各国君主对使节新任务的要求。

    前几天伴随欧洲货船抵达带来的惊人消息,一共两条,都是去年发生的。

    实际上此时的奥地利正在酝酿一个更大的新闻,只是这时候从欧洲到中国,消息至少也得一年,他们还并不知道。

    但就是去年的消息,也足够叫他们震惊。

    一共两条。

    瑞典激进礼帽党的党魁就任首席财政大臣、实权首相,中、法、瑞三国同盟达成,瑞典国内正在鼓噪对俄宣战,夺回涅瓦河,占据彼得堡。

    西班牙拒绝向走私贩子詹金斯道歉,英国议会通过了对西班牙宣战的议题,英国正式对西班牙宣战。

    瑞典激进的礼帽派亲法、反俄、反普、大力支持瑞典中国公司,一直鼓吹战争,号称要重现古斯塔夫时代的荣光,成为波罗的海的霸主。不到一百万人口的小国,要拳打俄国、脚踢普鲁士、怒干丹麦。

    联想到之前大顺派官方人员前往斯德哥尔摩、护送被准噶尔俘获的瑞典俘虏归国一事,如今又传来惊天霹雳般的法瑞同盟消息,难免让这些西洋使节们浮想联翩。

    在英国特使看来,大顺这一次对日开战,就像是他在日记里写的那般:【……就像是一条雄壮而富有侵略性的狗,迫不及待地洒出尿液,圈定自己的领地,并对任何企图侵犯它领地的敌人露出恶狠狠的牙齿。那些关于他们最道德、又软弱的传闻,并不真实】。

    【对于日本的处置,仍旧是东方朝贡式的解决方案。重重地殴打,却轻轻地处置】。

    【很显然,中、法、瑞、土四国同盟已经达成,一条从波罗的海到北亚的、针对俄国的铁幕已经降下。中国不希望在日本方向牵扯太多的精力,从而迅速结束了战争,以便他们最优秀的将军前往西伯利亚】。

    【瑞典礼帽党的上台,无须怀疑,必然与中国使节到访斯德哥尔摩有着直接的关系。瑞典人从中国这里得到了什么样的承诺,不得而知。但瑞俄开战,已成定局。中国多半会趁着俄土战争俄国国力消耗、瑞俄开战的时机,在西伯利亚拓展他们的势力】。

    【无耻的法国人高兴了。中国人出钱、瑞典人出兵,法国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复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中俄国之仇,羞辱俄国】。

    英国王室特使的观点,不能说全错,但在大顺下一步的战略方向上判断出错。

    这里面,就和“靖海”改“鲸海”息息相关。

    英国人和天朝人只见当然是有文化隔阂的,这种文化隔阂也就早就了诸多的误解。哪怕是在广州主持贸易十多年的法扎克莱,虽然通晓中国官场上该怎么行贿,但也不可能翻过明朝的史书。

    不能正确理解为什么要改这个字。

    就“靖海侯”改“鲸海侯”一事,这种文化隔阂也就带来了诸多误解。

    按照法扎克莱的理解,鲸海就是东北亚、北亚乃至西伯利亚。他还专门请教过大顺这边的文人,鲸海是哪?文人回答说从日本到苏武牧羊的北海都算……

    而靖海的意思,则是让大海安定。

    中国皇帝特意将“靖海侯”改为“鲸海侯”,显然在中国在对西伯利亚宣示主权,表明大顺对于北亚的领土要求。

    这和英国国王至今还顶着一个法兰西国王的头衔还不一样,顶着国王头衔是没错,可英国也没册封谁为加莱伯爵、巴黎伯爵。

    大顺的一个侯爵,顶着一个“西伯利亚以及北亚、东北亚侯爵”的名头,其意不言自明。

    这既可以说是书读的太少,想的太多;也可以算成是当着大顺秺县爵汉尼拔的面,讲“那个、那个”的口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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