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传胪典礼,是出过一些奇葩事的。

    比如某状元徐开业,被榜眼摆了一道,花钱买通内侍关门不准他进,传胪大典时间一到,要点为状元的徐开业在城外哭进不去城,榜眼进了一位成了状元。

    刘钰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至少此时朝中还没人敢这么摆自己。

    初试合格之后,传胪日所穿的锦服等都已经分发下来。

    武德宫作为皇权的直属力量,为示“武德”之意,也算是一种恩宠,传胪当天可以剑履上殿。

    大清早,距离天亮还早,翼国公府便已经忙碌起来。

    雨燕等几个丫鬟起的更早,将仔细检查过后一点灰尘都没有的锦服拿来,保证上面没有丁点的褶皱。

    换上锦服,戴上武士的皮弁,在头上插了两根传胪日特许的装饰羽毛。又检查了一遍当日荣恩无限剑履上殿的短剑。

    略作打扮,雨燕就像是夜里穿针引线看针眼儿一般,把刘钰看了个遍。

    “三爷今日必可为魁首。”

    几个丫鬟也都说了句喜庆话,刘钰却道:“也未可知。国朝人才济济,正值兴盛,岂敢自大?”

    题目上看,就是“钦点”,所以这反倒是要低调一些。最起码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收拾完毕,天还没有亮,国公府里别处也都点了灯。

    刘钰匆匆去见了母亲做晨省,母亲也早就起了,打量着穿着传胪典礼锦服的刘钰,笑的欣慰,叫他也不要在这里耽搁。

    辰时初,大约是早晨七点钟,典礼就要开始。

    五点钟就要在午门外排队,从家里出发的时间就更要早。

    一路到了午门外,时间还早,大臣们自有专门的房间可以休息。

    刘钰这一批等待典礼的人没地方可去,一个个为了防止在典礼中出现想拉屎撒尿的情况,饭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

    等的无聊,又都是武德宫的同窗,只好聚在一起抽烟闲聊打屁,站的累了就蹲在地上,很有几分等待日结工作的三和大神气度。

    大顺自比李唐,这午门的官方名称其实是五凤楼。

    然而就像是六政府还是私底下叫六部一样,嘴滑者比比皆是。

    后世的太和殿,曾经光复京城后改名为倡义殿,然而等到朝政稳定之后又改回了奉天殿,这就有几分改“聚义厅”为“忠义堂”的味儿了。

    奉天倡义大元帅,如今是奉命于天,而非倡义护民了。

    待午门一开,大臣们分批进入。

    直到最后,刘钰等一班参加了前几日考试的排队从门进入,到了金水桥附近,又要整队。

    或许平日里没有这么严格,但今天是典礼,又有一堆可能第一次进入到皇城的,御史和礼官们在那再三重申注意仪态。

    乐人就位,在奉天殿的屋檐下就位。黄案就绪,皇帝銮驾前来,鼓乐齐鸣。

    各路大臣就位,刘钰等人跟在后面,根据初试的成绩,左右左这样插着排列在大臣的后面。

    待乐声少歇,天佑殿首席、左平章事捧着三卷试卷来到銮驾前,把第一卷读了一遍。

    才读了几个字,刘钰就听出来那是他默写的那篇文章,最后的一点担忧也化为乌有。

    和他一起排队站立的,可以想象此时的心情必然失落。

    只是才读了个千百字,就戛然而止,又换到了下一策的“有制之兵”。

    刘钰本想着搞点大新闻的,他早就问清楚了传胪典礼的种种,知道左平章事会把文章众人面前读一遍。

    所以他才写了一些关于“天下观”的话题,本想着引出一番激烈的讨论,哪曾想居然只读了前面小段后面直接无视了?

    这让他很是不爽。

    待卷子读完,拆开糊名,左平章事将卷子递送到皇帝那。

    武德宫选出来的是郎官,是皇帝嫡系,故而点名字的也是皇帝,以示皇帝亲卫。

    “翼国公刘盛之子,刘钰,为魁首!”

    前面带上爹的名字,应该是担心出现重名的情况,万一有两个人同时出列,那就有些尴尬了。

    大殿前的卫士齐声叫喊,把刘钰的名字喊了三遍之后,刘钰这才从后面迈步出来,就在阶下,单膝跪地。

    传胪之日,剑履上殿,不行五拜三叩之礼,而以军礼,以不负武德之意。

    随后又点出了第二、第三。

    再往后的卷子就不用读了,点了名字后依次出列,觐见皇帝。

    大礼之后,皇帝再选出十个人,前往天佑殿问对,最终从三甲和其余七个人中再选两个,凑五个,授予龙禁卫一职。

    一旦被授予了龙禁卫,便可以跟着皇帝参与朝会,有旁听权,没有上奏的资格。

    也有资格在天佑殿旁听一些政务事,但关键军事依照皇帝的信任程度是否有资格旁听,一样也是没有议事的权责。

    礼成,大臣散去,刘钰等选出来的十个人又依次排好,在天佑殿前缴了武器,依次在门口等着问对。

    他是魁首,也是第一个被叫进去的。

    迈步进入,门一关,就像是前世的面试一样,皇帝居中坐着,五个平章事坐在左右。

    剑上缴了,这时候就要对着皇帝五跪三叩,跪在地上等待询问。

    先询问的是平章事们,最后才是皇帝问个问题。

    一般情况也都是走个流程,三甲都是必然授职的,只有后面几个选出两人需要问一些问题,由皇帝选定人选。

    只是刘钰的策论写的引出了太多问题,这一次的询问就极为不寻常,不只是简单的流程。

    英国公看看跪在地上的刘钰,面无表情,率先问道:“刘钰,你以南洋为西域作比,似有道理,只是如何施展,却有几处问题要考教。”

    刘钰又冲着英国公行了个礼道:“请左平章事问。”

    “依你所言,必要兴海军。这海军和水师,有何区别?”

    “回平章事,水师如卫所军,海军为京营禁军。水师只能巡查、剿贼;海军则可竞逐波涛之上。本朝水师孱弱,恐非海上敌人的对手。是以要兴建海军,陛下与天佑殿直辖管束。不拘镇守一方,而是各处调动,有寇则剿、有敌则战。”

    英国公点点头,又问道:“水师不振,非一日之寒。按你所言,水师不敌西洋人,又如何兴?”

    “回平章事:师夷长技。”

    师夷长技四个字,并未引起任何的风波。

    会通中西以求超胜,和师夷长技以制夷,只是同一个意思在不同力量对比下的表达。

    明末时候,差距没那么大,还有“以求超胜”的信心和念想。感觉使使劲不但能学会,还能超越。

    及至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时候,以求超胜什么的就太过遥远了,能制夷就已是万幸。

    刘钰心中早有想法,既然英国公询问,他知道英国公在朝鲜一事上的强硬态度,所以认为自己的想法应该可以得到其认可。

    “西洋人有所擅长者,海军最强,国朝无可匹敌,正可学习。”

    “微臣于北疆俘获了一些航海好手,又都参加过罗刹人的海军建设。”

    “其中白令等人,精于导航;切里科夫、斯文等辈,则曾做过军舰舰长。皆通军事。可聘为教习,教授学员。”

    “国朝陆军,有武德宫生员。幸赖太宗远见,武德宫学子皆学几何、测绘学问。”

    “若建海军,便可在武德宫内开办新科,不重骑射而重导航;不重鸟铳而重火炮。以西洋海军法实习,五年之内,当可有第一批军官。”

    “又在黑龙江俘获了一些罗刹木匠,也会造船。以五年之期,便可以有一支能够以西洋技法远航的水手,虽不能够环球航行,但直航日本,必无问题。”

    英国公听到“五年”这个期限,心中略微放心。

    他最怕的就是刘钰为了迎合皇帝好大喜功万事求急的心态,搞出一个天翻地覆的变革,那是要出大事的。

    他已老了,也看得出皇帝是要重用刘钰的。

    就怕自己死了之后,朝中没有人能顶上自己这个位置,皇帝为了对抗保守派,扶植太多过于锐意进取的年轻人,酿成大祸。

    听刘钰这么一说,给了个五年期限,只是培养第一批军官,其目的也只是能够直航日本,这听起来到似乎比自己想的还要保守,终于松了口气。

    又问道:“你所谓‘以海军养海军’,这又是何意?”

    刘钰面向皇帝道:“微臣请以朝鲜、日本之事为例。非是真要这么做,只是就近举个例子,若有违背仁德宗藩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众人都见了刘钰的策论,知道他的言论太暴,全然霸道。

    这时候却说只是借用附近的两国举个例子,并不是就真的在说那两个国家。

    可话是这么说,众人均想这话可还不是落在这两国身上?

    皇帝点了点头,也正想听听刘钰的看法,到底怎么个“以海军养海军”,便道:“你但说无妨。此朝鲜非彼朝鲜、此日本非彼日本。”

    “卿等也不要传出去,以免宗藩惊诧。”

    刘钰这才道:“譬如日本,银多,铜多。然其国闭关锁国,贸易量少。而若开关,则我朝生丝、棉布等物,必蜂拥而入。”

    “每年不但可以得银子,还能得到铜用以铸钱,缓解钱荒。”

    “可倭人闭关锁国,不愿意贸易,又素来不朝。”

    “若我朝有一支海军,渡海而围,迫其开关贸易,令其朝贡,如此一年得银、得铜之利,何止百万?”

    “若是西洋诸国也要求与日本贸易,则日本已经入贡,乃我朝藩属,我朝海军自要帮助日本国抵挡西洋人。”

    “若能抵挡的住,那么日本的银、铜等,难道不都是我朝的吗?昔年郑氏垄断日本贸易,年入百万,所以能够养一支水师。若日本国能够贸易,难道这还不够养一支海军吗?”

    “这就叫,以海军养海军。”

    “只准许与我朝贸易,不得与西洋人贸易;日本国不得建造军舰,日本国的海防由我朝接管;我朝既为宗主,则西洋人若攻日本我朝负责击退、日本国若有内乱则我朝帮忙平定。这就叫……新型的藩属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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