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弯弯曲曲,时起时伏,也不知行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马车上的人上车后也没有再说过话。

    王黎渐渐觉得双臂和腰部开始乏力,豆大的汗滴落尘土,就快坚持不去下了,突的听到“吁”的一声从头顶传来,马车两侧也随之一亮,马车竟然缓缓停了下来。

    王黎转头看过去,发现陈破虏同样汗珠滚滚,牙关紧闭。正待示意,却听见头顶再度传来几句嘀咕的声音,马车接着启程,缓缓的驶入昏暗之中,一股泥土的芬芳和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山洞还是地窟?

    或者这就是众人口中的暗窟!

    王黎眨了眨眼,见四下里一团幽暗,似有微弱的火光投来,除了车马辚辚之音再无旁人的呼吸和说话声,又约莫坚持了半刻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陈破虏,二人如同两只蝙蝠轻轻的从马车上飘下。

    待马车走远,二人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

    王黎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头顶、两侧以及脚下俱是整块的巨石,巨石上浸着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寂静,两侧石缝中偶尔插上一两把火把,在黑暗中摇曳晃动,一条宽约三米的甬道在黑暗中蜿蜒曲折,两道辙印顺势蛇行。

    “看来这就是那暗窟了,走!”

    王黎微微一示意,二人顺着车辙曲折前行了约三五百步,陡然见到前方拐角处火光熠熠,呵斥声、铁器声、喘息声还有些许微弱的呻吟声伴着稀稀疏疏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王黎急忙打了个手势,二人停下脚步附耳贴在石上,听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二人扫视一眼,已瞧见两侧巨石上方竟有一处突起刚好可以容身,王黎起身一跃抓住那突起处,顺势一个鹞子翻身,腰一扭已翻了上去,一把匕首插在石缝中,腾出一只手来拉住陈破虏一甩,陈破虏借势脚下一蹬窜了上去。

    二人刚刚藏好,便见拐角处走出两个黑衣人,双手押着一个步履蹒跚的青壮大汉缓步出来,一把刀抵在那大汉脖子上,拐向另一条甬道,刀光森寒。

    “你这该死的鹰犬,朝廷的走狗,若非谭副使之前要留你一条狗命,还能容你活到现在?”

    那二人边走边骂着那大汉,突然听得一阵风声,抬头一看两道人影如苍鹰般扑向二人,二人尚未来得及开口,嘴唇便已被捂得死死的,勃颈处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意识渐渐散去,脑袋渐渐耷拉了下来。

    中间那大汉蓦地失去支撑就欲倒地,王黎和陈破虏急忙勾起那大汉人,一人一手扶住那两黑衣人,低声问道:“兄弟,别声张,你还可能走的动?我等是来救你们的。”

    大汉嘿嘿一笑,虽已满嘴血污脸上乌青处处,却仍倔强的借着王黎二人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嘿嘿,还死不了。多谢二位恩公救命之恩!”

    陈破虏朝大汉竖了个大拇指:“果然是一条好汉!”

    “我算什么好汉,您有见过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好汉吗?还是您二位勇闯太平道密窟,这才是大智大勇的好汉!”大汉苦笑一声,抬起头来,看了看陈破虏一眼,又转向王黎,只觉此人竟是非常的熟悉,嘴巴渐渐呈一圆形状,半天合不下来,“您,您是王参军?!”

    “余快?你不是……”王黎同样诧异的看着那大汉,那人赫然正是当日菜市口逃脱一命的汪洋大盗余快。

    余快苦笑一声,挣脱王黎与陈破虏的扶持,朝王黎拜了一拜,起身说道:“卑职魏郡门下督贼曹侍卫余快拜见王参军!”

    门下督贼曹?

    这是碟中谍,无间道啊!看来张则能做到一郡太守果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通过一出劫法场的大戏,张则不但将魏郡的太平道势力一网打尽,还趁机悄悄的将自己人埋进了太平道,反间之计用的简直就是炉火纯青,若是在后世社会至少也能做一个优秀的缉毒督察了!

    只是可惜,看样子这反间计已经变成瓮中捉鳖了!

    王黎点了点头,扶起余快问道:“你二人既然奉使君之令深入贼巢,如今你那兄弟不在此处,你又身负重伤,可是你们被人发觉了?”

    余快倒不差异王黎这么快就推断出此中事端,只是一脸惭色的看着王黎:“正是如此!我与韩徐乃门下督贼曹侍卫,平素仅在使君身边护卫使君一家老小安危,不曾于人打过照面。

    因此,卑职二人奉使君命令打入贼巢,深得那门主和和指挥的信任,很快就已经进入此处,即太平道匪徒的兵器库。

    卑职一时大喜,想着很快就能够将消息传回邺城,等待使君的大军来临。谁想,就在此时却遇见了一个人,致使韩兄弟丧身,属下也差点因此命归地府!”

    “谁?”

    “谭破!”余快咬牙切齿,愤恨不绝。

    又是此人?王黎脸色渐渐转冷:“谭破?可是那黎阳县门下贼曹?”

    “正是此人!”

    余快吐了一口血痰,脸色异常愤恨,额角处青筋直冒:“谭破此贼与韩兄弟俱是清河人氏,乃同乡之人。昔年在清河的时候,谭破与人赌斗以一敌三,若非韩兄弟及时出手营救,只怕此贼那时便已身死,因而依着这层关系,此贼正好认识韩兄弟,并知道韩兄弟同样在魏郡门下贼曹。

    我与韩兄弟那日正好奉这太平道山门门主之命,与那门主巡查暗窟,却不想正好撞见谭破狗贼,那狗贼全然不顾韩兄弟当初救命之情,忘恩负义,一语道破韩兄弟来历。

    我二人一时不察,再者武艺低微双拳难敌四手,被谭破及一众太平道贼匪擒获。那门主方知我等不过是奉命潜入太平道中,极是恼怒,对我二人便是一阵鞭打乱殴,又给我俩喝了一碗浑浊泛黄的水,我俩就此昏睡过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我俩才慢慢醒转过来,结果发现我俩兵器兵甲已尽被搜走,身上也绑着几道绳索。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有几个人匆匆将我们带到一处石窟中,也就是太平道山门的兵器库。

    那窟中约莫有七八十条大汉,俱是神色呆滞,行动却如平常,正卖力的搬动着石窟中的木箱。那木箱估摸有两三百个,有大有小,有长有短,不过木箱倒是极为沉重,要三五个大汉才搬得动。

    另有十来个侍卫手执兵器,来回巡逻,不时呵斥鞭打那些大汉。我俩此时已经迷迷糊糊,脑海中除了他们的声音其他的仿佛已经完全想不起,他们说什么我们都按着做。”

    “后来呢?”

    王黎见余快的神色虽是有些萎靡,言语间却一片清明,急忙问道。

    余快脸上闪过一丝惊悸,接着说道:“我俩被他们赶进石窟,和那些大汉一样,负责木箱的装运。就这样搬了两三日,不知是因为我俩练过武艺的原因还是其他缘故,我俩渐渐感到那碗水的药效越来越淡,脑海也越来越清明,这才猛然发现石窟中的人群越来越少。

    原来是这些人都是从附近县乡或村落中掳掠来此的百姓,十数日前就已经被聚集在这里。每天不分昼夜的劳作,早上半碗粗糠菰(gu)米粥,晚上两个硬邦邦的窝窝头,甚至水都喝不饱,那些已然不见的人尽是生病或者累死、饿死的人,早已被他们抛在了死人坑中。”

    “还有附近县乡和村落?那死人坑又是怎么回事?”王黎和陈破虏相视了一眼,心里涌出阵阵寒意。

    余快徐徐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心中的块垒稍稍舒展,脸上却越发郁结:“卑职还是听到几个侍卫交谈的时候才知道的,附近还有两村落和红枫渡一般遭了毒手,最远的还有十多个从濮阳掳来此处的百姓,只是因为地势偏僻,以至无人知晓。”

    濮阳?兖州东郡濮阳?离此地足有几十里路。

    这帮该死的贼子!

    王黎紧了紧拳头,却听余快继续说道:“昨日早些时候,石窟中又有人倒下,于是有两个侍卫命令我和韩兄弟将那人抬到死人坑中。死人坑就是他们专门抛弃病重或者死尸的大坑,那死人坑中横七竖八的堆着三五十具尸体,恶臭四散,惨不忍睹。”

    说着,余快方才舒缓下来的脸色突变,眼角狰狞青筋直冒,一口血痰吐到一黑衣人脸上,才继续说道:“也正是这股恶臭,让我俩彻底清醒了过来。我俩悄悄商量了一下,打算继续伪装下去然后暗中营救其他的汉子。可惜,昨夜我们行动之时不慎被人发现,韩兄弟为了掩护卑职,被他们活活打死,而卑职则再次被单独关押在一间暗窟里。”

    “韩兄弟死了?”

    可惜了,这个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余快点了点头,满脸愤恨的指着前方说道:“大人,这条路就是通往那死人坑的!一个时辰前,谭破那贼子突然闯进暗窟,叫卑职反水和他一起反抗朝廷,并推荐卑职做他的队副,否则就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那谭破一个时辰前已经回来了。

    王黎暗道,却听余快接着说道:“大人,说实在的,如今这朝廷早已失去民心,卑职就职于使君大人门下督贼曹区区一侍卫,倒谈不上对朝廷有多少忠心,无非是因为忠于职守,使君又对我等兄弟还不错罢了。

    可是要卑职投靠一个恩将仇报,刚刚又杀了我的救命兄弟,对百姓如寇仇的组织,我又怎能愿意?于是便和那谭贼破口大骂,抵死不从。结果,被他一顿拳脚打翻在地,然后命那两人将卑职直接丢进那死人坑中。”

    忠君?扯淡!

    咱们的皇帝陛下都替咱们的老百姓都做了些什么事,可以让他们分身不顾,杀身成仁?

    别提忠君护国,这才是咱最真实的下层人民!

    王黎暗自点头,却听见后方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急忙拉过余快,与陈破虏三人扶着那两黑衣人,眼神中闪过一缕狠厉,边走边道:“我们先去那死人坑将这二人处理掉,再做打算!”

    一行人七弯八拐,终于来到一处大厅,大厅约莫三四十平方,长八九米,宽四五米。空空荡荡,两根巨大的石柱耸立在两侧,石柱前方三五步,矗立着两扇厚重的石门。

    余快指着那扇石门,说道:“大人,死人坑就在那门后,我之前与韩兄弟来过这里!”

    王黎点了点头,将手中黑衣人扔到地上,快步走到石门处双手向里推去,却听得身后两人齐齐惊呼:“小心!”

    顿觉一道寒风扑面,石柱后,一人一枪凌空而来。

    枪如龙,衣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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