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南桥以后一路行走皆是在江南的地界上,春天已经快要结束,江南山水看起来更加的秀气与柔和,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春意尚算盎然。

    凉风在快马上扑面而来,这天气并不算热。

    安荆城还有很远,长安更远,这一路上要走很多天。

    出了小南桥的第一个地方叫做扶柳镇,扶通拂,听镇上的人说之所以叫这名字是因为扶柳镇地处江南边缘,算是和小南桥的分界线,过了这里往后就是一片山清水秀,取春风拂面的意思。

    而且很关键的一点是因为扶柳镇真的有很多柳树,是垂柳。

    垂柳也是柳树的一种,一条条的柳枝与叶子从树上弯腰垂下,其中最长的甚至会落到地面上屹立在道路两侧,李休骑马走在中间,这是很享受的一幕。

    镇子很小,来回的客人却很多,大都是江湖客与赶路的客商,有很多人的身上带着伤。

    路过酒馆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有人拍桌子大喊自己也是为国家流过血的人。

    梁小刀牵着马,红袖坐在马背上,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听见没?”

    他伸手拍了拍李休的腿,有些高兴的问道。

    “我耳朵还没聋。”

    李休看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他正在欣赏路边的景色,小地方的景色往往透露着许多别致,很好看。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梁小刀说道。

    “这当然是骄傲且值得炫耀的事情。”

    听着酒馆里面不停传来的大笑声,李休点了点头说道。

    做好事就要说出来,做坏事就要藏起来。

    不说出来谁知道你做过好事呢?

    问心无愧的人终究很少,他们并没有在扶柳镇停留,就像是过路的人从镇子南面走进来,听着百味一路前行然后从镇子北面走出去。

    除了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此时天色正好,不算晚,大唐的官道一直都很宽阔,足够容纳很多人并排前行,四人却渐渐收拢了马蹄,因为在前方横着一驾马车。

    虽是马车却没有马,只有一个灰头土脸满身脏乱的妇人。

    车上坐着一个孩童,年龄不大,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正是最调皮的时候。

    本该会蹦乱跳的年纪此刻却呆呆的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嘴里流着口水。

    这是个痴傻的孩子。

    那辆马车很轻,但人拉起来想必很沉,尤其是一个女人想要拉着在道上行走就更费力。

    红袖有些不忍心,她吃过很多苦,自然见不得别人吃苦,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打算送过去,虽然不多但足够用上一段时间,若是回到扶柳镇买一个小门面应该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

    梁小刀伸手捏过了那锭银子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李休拍了拍马头,马儿疾驰拦在了妇人身前,他看着那个痴傻的孩子,沉默了会儿也跟着下马与梁小刀一同走了过去。

    徐盈秀站在原地朝红袖靠了靠。

    “二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那妇人将车子停下,身子向后缩了缩,有些踌躇的看着二人,小声问道。

    她的脸很脏,上面挂着灰尘与泥土,眼睛看上去怯生生的,有些害怕。

    “没什么,只是恰好路过见你独自一人拉车颇为可怜,想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李休询问道。

    小南桥的战争刚刚结束,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

    “劳公子担忧,感激不尽。”

    妇人冲着他们款款行了一礼,看上去不说是大家闺秀,起码也是小家碧玉。

    李休将视线放在了那孩子的身上,妇人见了之后悲从心来竟是小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解释着缘由。

    原来她本是长安人,跟丈夫嫁到了小南桥从军,在这次的战役中她的丈夫战死,只剩下了孤儿寡母两个人,儿子又生来有缺陷,她一个人实在是难以维持生计,所以就想着回到长安投奔父母,无论怎么说也要让这孩子活下去。

    这是很俗套的故事。

    偏偏也是时常发生的故事。

    “此去长安何止万里?只凭你一人要怎么过去?”

    梁小刀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有些不善。

    他自然不是冲着这妇人去的,按照唐律,军人战死抚恤金会一分不少的发到家属手中,并酌情增添。

    虽然不多,但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生活数月。

    按理说不仅足够她们母子花销,甚至还能雇一辆马车直奔长安,何至于落到如此惨境?

    那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眸子黯淡了许多,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今只不过刚刚离开小南桥而已,一路江南有多少的山水拦路?

    她要怎么去?

    妇人听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只手轻轻颤抖着,眼中带着茫然,那双眸子深处有点滴的绝望渐渐浮现。

    这一路之上望之不尽的高山深林,她要怎么走?

    那个孩子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很吵。

    李休皱了皱眉。

    他回头冲着梁小刀伸出了手,梁小刀将那锭银子放到了他的掌心。

    “这锭银子足够从这里雇一辆马车去到长安,也足够你现在回头到扶柳镇做着足够温饱的小生意,你想怎么选?”

    李休举着那锭银子摆到了妇人的眼前,问道。

    这是两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怎么选都可以。

    梁小刀将双手垂在身侧静静看着,妇人盯着那锭银子有些迟疑,不知该怎么选。

    “很难选吗?选择题我很擅长,不如让我帮你选如何?”

    李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问道。

    “公子要帮我选哪一个?”

    妇人搓了搓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在灰尘中擦出一道痕迹。

    “选哪一个都可以。”

    李休道。

    妇人摇了摇头,杂乱的头发遮盖着脸露出一个笑容:“我哪一条路都不想选。”

    李休将那锭银子放下,沉默了会儿,然后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想选,那就去死好了。”

    官道两旁的树枝被风压弯,扬起的砂砾在树叶上留下了许多的小洞。

    刺耳的吵闹哭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梁小刀的刀已经当头劈了下来,刀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白光,很是晃眼。

    妇人的身体在这一刻抽身急退,避过了刀光落在了马车上,和那个八九岁的孩童站在一起,阴沉着脸看着李休二人。

    梁小刀向前一步挡在了李休的身前,面无表情。

    李休拍了拍他的肩膀,右手放在腰间,轻轻拔出了那把长剑,剑刃划过剑鞘发出金铁般的声音。

    “殿下是如何发现我等的?”

    妇人上下打量着自己,有些疑惑的问道。

    她是真的不太理解,自己无论是打扮还是神情举止都表现得恰到好处,即便称不上天衣无缝那也是堪比最好的戏子。

    应无被发现的可能。

    梁小刀的脸上带着讥讽。

    “大唐以武立国,什么都可能出现差错,但抚恤金的发放绝无可能发生问题,也没人敢在上面做文章,你的身上很脏,却没有半点味道传出来,我想我的鼻子还没有堵住。”

    “没有臭味的肮脏就像是在敷衍我们。”

    妇人有些愕然。

    “就凭这些?”

    “这些便足够了,最关键的是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李休说道。

    妇人笑了两声,发出难听的咯咯声响,指着梁小刀说道:“他刚刚还说我的身上没有味道。”

    李休看着她,认真道:“他说的是臭味,我说的是小兰花的味道。”

    “小兰花?”

    妇人面色一变,脏乱的头发随风向后扬起,眼中隐隐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浮现。

    李休没有说话。

    他以前很喜欢闻小兰花的味道,因为聪小小的身上就带着这个味道,虽然很淡,闻起来却很舒服。

    那并不是随身携带的香囊,而是一种功法所带来的,修行那种功法会让灵气随之转变,像是淡淡的小兰花。

    但现在不喜欢闻了,说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这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唯一相同的就是敏感。

    “你们是曲临阳的人?”

    李休问道。

    “谁告诉你的?”

    那妇人的脸色终于是彻底变得阴沉起来,就连那个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孩子也将目光缓缓放到了李休的身上,眸中冰寒。

    “看来他猜到我一定会去安荆城找他,所以才派你们两个过来拦路,算是刺探?还是刺杀?”

    李休右手持剑斜指地面,那双眸子深处有着点点漆黑涌上,进而扩散。

    “只是见一面而已,殿下多虑了。”

    妇人微微低下了头,渐渐收敛了面容上的阴沉,解释道。

    “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殿下若是好奇的话我也许可以说一些故事。”

    李休摇了摇头:“我喜欢很多东西,但很讨厌听故事,不仅老套而且庸俗,像是后街的大碗茶,万般无二,你或许知道一些,但一定没有曲临阳知道的多,有些事我不喜欢听两遍,所以还是等过些日子我到安荆城亲自问他。”

    “相对于我想要知道的我更好奇荒州的势力是如何在唐国扎下了如此深厚的根茎,类似于这样的势力还有多少,这个你应该知道。”

    他盯着那张绝对算不上好看的脸,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那妇人的脸上流下了冷汗,让那孩童的脸上满是凶狠。

    二人没有说话。

    李休也不介意:“无论你说不说,等我回到长安之后,书院的人会动手将唐境之内所有的荒州势力拔出,你们越界了。”

    “要怎么做是您的事情,与我等无关,这一面见下来收获很大,殿下继续向前便好,我二人便告辞了。”

    妇人对着他拱了拱手,打算离去。

    剑尖划过地面,砂砾弹起撞击在剑身上发出一声轻响,李休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双眸子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隙:“想走当然可以,但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耽误了一刻钟,所以要留下一条命。”

    李休用剑指着她和身侧的那个阴狠的孩童,话语冰冷:“你的命,或者他的命,要留下一条,算是我对曲临阳的谢礼。”

    “殿下,您可知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会死人的。”

    那个孩童抬头仰视着李休,露出一个笑容,满嘴的尖牙利齿,脸上青筋清晰可见,看上去渗人无比。

    “既如此,那就留下你的命好了。”

    李休看着他,然后抬起手臂一剑点出,剑影万重,遮盖了眼前方圆,让人无法分辨真切。

    万剑皆可杀,万剑系于一剑之上。

    这是伤春寒的另一种使用方法。

    “想杀我?毛头小子你凭什么?”

    孩童发出连声的怪笑,双臂扬起在万剑之中准确无误的捏住了李休的长剑,剑影消失。

    孩童的手臂上有几道剑痕浮现,并不算深,向外渗透着血丝。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笑容嗜血。

    与此同时梁小刀身子前弯贴在地面冲了过来,长刀泛着寒光。

    那妇人脸色难看,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扑了上来,她乃是游野修士,那孩童也是上三关的修为,李休与梁小刀一个初入承意一个半步上三关,凭什么与她们分生死?

    这是在找死。

    红袖坐在马上面色有些苍白,眼中满是担忧。

    徐盈秀面无表情,拂尘横在胸前。

    妇人的双爪凌厉,若是被碰到非死即残。

    但李休视若无睹,梁小刀看也不看她。

    熊胖睁开了眼睛,有些困,也有些无聊的晃了晃尾巴。

    妇人的身体被抽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那架马车上,木板落下,摔得粉碎。

    梁小刀的刀斩到了孩童的脚边,那矮人猛地跃起翻身一脚踹在了梁小刀的后背,李休松开剑柄其身上前双手成掌印在了矮人的胸前。

    那孩童脸上的青筋蹦出,浮现暗红之色,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根银针向着李休的喉咙飞了过去。

    一把刀突然出现横在他的喉咙之前挡住了那根银针。

    三人的身体各自向后退去。

    梁小刀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矮人孩童一连倒退数步咧嘴发出骇人的笑声。

    那把剑仍然悬在空中,向前掠出一闪而逝带起一道银线,眨眼间来到了矮人孩童的背后。

    这是踏千秋。

    长剑掠出不见血不回头。

    那人猛地一个转身双手死死的握住剑身,剑尖刺进他的胸口一寸。

    不得再进。

    ......

    ......

    PS: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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