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老皇帝便已经醒了,瞧着身边熟睡的皇贵妃,他没有打扰,而是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拉开帘幕,起了身。

    跪在一旁守夜的小黄门瞧了,连忙起身,想去扶老皇帝一把,不料却因为不小心踉跄一下,差点跌倒,还好老皇帝伸手扶了一把,才没有重重地摔在地上。

    小黄门自知犯了错,连忙跪下身子,甚至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水来,毕竟,出了差错,不砍头已经是万幸了。

    “起来吧!跪了一夜了,没跪够吗?不用如此胆战心惊的,朕知道,你尽心了!”老皇帝小声说着。

    众人皆知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有暴君,有明君,但无一例外,不管暴君还是明君,总有脾气不好的一日,所有人办错了事,说错了话,杀了便杀了,只是杀多少的问题。

    李璟年轻时,也杀了不少的人,能成为九五之尊,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鲜血,但年纪大了一些后,李璟便见不得血了,性子也平淡,祥和的一些。这些年,也倒是没有杀过什么人,即使朝中有人犯了错,也多是牢狱之灾,于这个小黄门而言,本就不是他的过错,大概是腿跪麻了,有些不听自己的使唤罢了。

    小黄门连忙起身,毕竟是皇帝说的话,无论对错,他总要遵从的,只是感慨自己万幸罢了。

    扶上老皇帝,在老皇帝的指示下去了偏殿,小黄门这一生或许会永远记住今日,今后,也必会万分小心。

    偏殿之中,老皇帝在宫女的伺候下,洗了把脸,连衣服都没穿好时,一直服侍在老皇帝身边的大内管匆匆赶了过来。

    “林华,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大年纪,别是因为朕的缘故,而少活几年!”老皇帝打趣道。

    林华从年轻时便一直待在李璟身边,从他还是王爷的时候,林华便在,二人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二人对彼此都太过于熟悉,也只有老皇帝敢这么打趣林华。

    “那还不是因为陛下,今日起这么早的缘故,若真是如此,奴才还多想多活几年呢!”林华上前,回应着。

    二人就像老友,怎么看也不像是主仆,也只有林华才会如此回怼老皇帝。

    “好好好!”老皇帝开怀大笑,“这一次是朕的不是了,起的这么早,为难你了!”

    闲言碎语说了几句,皇帝便和着宽松的袍子坐了下来,也是,今日不知怎么了,竟然这么早就醒了,似乎还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去做,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林华微微躬着背,站在一旁,自然瞧见了老皇帝神色的变化,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和老奴说说!”

    “倒不是什么烦心事,只是心里总是觉得惴惴不安,好像昨日有什么事情落下了,大抵是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了,你帮朕想一想!”

    林华眯了眯眼睛,这是他想事情时总要做的一个动作,他喜欢眯眼睛,眯成一条缝,无数画面这时在他脑海一一闪过,能坐上他这个位置的,如果没有些本事,怕早就抛尸血海了。

    不到几息之间,林华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不缓不慢地说着“昨日有鸿卢寺的官员来报,只是被罚在兴庆宫外跪着了,其他的,倒没什么了!”

    老皇帝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他们可走了吗?”

    “未曾,一直在殿外跪着,没有陛下的旨意,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宫。”

    “跪了一夜啊!”老皇帝不由地发出感慨,毕竟是衙署的官员,只因自己的一时斗气,便在殿外跪了一夜,老皇帝哀叹了一声,有些自责。

    “走,咱们这就去瞧瞧吧,瞧瞧他们有什么事情,竟在中秋之夜要报!”说着,老皇帝便要起身。

    “我的陛下呦!您这副样子出去可是不妥,不如先正正衣衫,吃些东西,再过去吧!”

    听到林华提醒,老皇帝抬手瞧了瞧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确实,这样出去见召见官员确有不妥,便打消了现在这个模样去召见的想法。

    穿衣,正冠,再随意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已经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天已经大亮了,老皇帝从昭华宫启程,前去兴庆宫召见鸿卢寺的官员。

    今日八月十六,金陵城的暑气已经褪去了,老皇帝着了两件薄衫,晚夏的风从宫墙外吹来,很是舒适。

    已经到了兴庆宫,老皇帝坐在殿内,殿内已经收拾干净了,不过还是残留着昨夜还未完全消散的酒气,殿内的木板上还有些湿,想是今早宫人收拾所致。

    “传鸿卢寺官员一十三人觐见!”林华有些戏腔的嗓子高高喊着。

    以鸿卢寺寺卿辛集为首的一十三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殿,毕竟,昨夜跪了一夜,今日能站起来,已经很是不易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高呼,俯首跪拜。

    “平身吧!”老皇帝抬了抬眼,神色有些琢磨不透“昨日中秋休沐,卿等不阖家团圆,偏要跑进宫来,坏了朕的兴趣,跪了一夜,也便是赏赐你们了,说吧,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陛下赏赐,但凡要问清缘由,还请陛下宣吴王进殿!”辛集前跨一步,义正言辞地应道。

    “吴王?哪个吴王……”老皇帝小声地疑惑了一句。

    “大胆!我朝哪来的吴王?辛寺卿可不要在陛下面前开玩笑。”林华上前呵斥。

    辛集强忍着心中怒气,不退反进“新宋十九年十月十六日,陛下封我朝六皇子为吴王,前往新宋长安为质,距今已有十六载,昨日午后,吴王殿下到达金陵,如今在殿外等候觐见。”

    辛集一番话将众人心思拉回到十六年前,那时,新宋猛虎,而南唐飘摇,李璟不得不派皇子前往长安为质,这一走便是十六年。

    老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呆滞,许久才有所反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快快快,快宣,吾儿回来了!”

    老皇帝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走到阶下,踮起脚尖,朝外张望着。

    “宣吴王殿下觐见!”林华高呼。

    “嘟嘟嘟……”一声声的,一根拐杖一下下地敲击在兴庆宫的地板上。

    一个年轻人,普普通通的,既无豪华衣饰,也不佩玉带环,只这么像一个街边的年轻人一样,一瘸一拐地进了殿。

    “臣,李从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年轻人双膝下跪,手捧一卷由黄布绸子包裹住的册子,高举过头顶。

    “快快平身,快快平身……”老皇帝快步上前,扶起了李从嘉。

    李从嘉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感动,也看不出什么归国的喜悦之色,只缓缓地起了身“新宋皇帝国书,奏与我朝陛下,跪了一夜,臣乏了,请辞告退!”

    李从嘉手捧国书,看着面前的李璟,镇静地说着。

    “这个不急,吾儿归来,得大摆宴席,庆祝吾儿……”

    “不必了!我家双儿等着我吃早饭呢!”李从嘉笑着说道,打断了老皇帝说的话。

    瞧着李从嘉抬脚离开,老皇帝赶忙想要上前,不料林华抢先了一步“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南唐,可不是在新宋,这是在金陵,可不是长安!你这蛮子习性,是不是也要改一改了!”

    李从嘉听罢,站住了脚步,回头淡淡地瞥了林华一眼,笑道“是啊!这里可是南唐金陵,是我祖荫之地,而于你一个残缺的老太监而言,终不过是我李氏仆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当着陛下的面,来训斥我?”

    说完,便再也不理殿中的任何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殿。

    李从嘉走后,兴庆宫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想到,吴王竟然如此性情,当众驳了老皇帝的面子,也堵住了大宦官林华的嘴。

    “这,这是吾儿?”老皇帝手握国书,自言自语道。

    “正是,吴王殿下养在长安久了,不免染上新宋蛮横无礼的性子,万望陛下包容!”辛集出口维护,其实他很动容,一个在异国十六年的皇子,归国第一日便跪了一夜,换做是谁,都会像吴王这般,大概是心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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