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领着人疾行入宫,一路冲到内宫门口,黄平领着人驻守在内宫门外,见范玉来了,他心叫不好,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是硬生生站在最前方,等范玉来了,他恭敬行了个礼道:“殿……”

    话没出口,范玉一巴掌抽了过来,打在黄平脸上,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父皇还没死呢,你们就围在他门口,是要造反吗?!”

    这一巴掌抽寒了黄平的心,他本不安的情绪到镇定了许多。

    周高朗说得对,这样的人是不配为君的。

    他平静看着范玉,恭敬道:“属下奉命行事,还望太子见谅。”

    “奉命?你奉谁的命?你……”

    “奉我的命!”

    范玉还没骂完,就听范玉身后传来一声浑厚又镇定的男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便见周高朗穿着官袍,腰上佩剑,领着士兵站在宫门外,冷静看着范玉。

    范玉看着他身后的士兵,心里有些发慌,好在他旁边的幕僚上前一步,厉喝道:“周高朗,你这乱臣贼子,安敢殿前佩剑?!”

    周高朗面色不动,他领着人直接往前走去,却是无人敢拦,他一路走到范玉面前,仿佛看着一个孩子一般看着范玉道:“太子殿下深夜领兵强行闯宫,怕是不妥。”

    范玉惯来怕周高朗,他一时竟不敢回话,旁边幕僚见了,立刻上前一步,正要怒喝,就被周高朗一巴掌抽得滚在地上,周高朗冷眼看过去,斥道:“本官同太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插嘴?!给本官拖下去砍了!”

    听到这话,范玉再怕周高朗,也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连幕僚都护不住,他这个太子的脸面就是彻底落下了。他上前一步,指着周高朗怒道:“周高朗,你敢!你囚禁我父皇,还想杀我的人,周高朗,你今日是反了吗?!”

    “殿下,”周高朗平静看着他,“您说本官囚禁陛下,可有证据?如今陛下病重,按规矩本就要守住内宫不得任何人进入,殿下如此强闯,到底是本官不守规矩,还是殿下不守规矩?”

    “你……”

    两人正争执着,内宫的门忽地开了,张凤祥从里面疾步而出,所有人都同时看了过去。

    太子一见到周高朗,立刻大喊起来:“张公公,我父皇怎么样?!你告诉父皇,周高朗要反了!他欺负我,让父皇为我做主啊!”

    张凤祥听到这话,朝着范玉讨好一笑,随后转头看向周高朗,恭敬道:“周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周高朗没有说话,他双手拢在袖中,听见内宫里正弹着《逍遥游》,沉吟片刻后,周高朗点了点头,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范玉还在外面叫嚷着要跟进去,所有人拦着范玉,张凤祥没有理会,领着周高朗走了进去。

    周高朗一入寝殿,便闻到浓重的药味,范轩坐在床上,张钰坐在一旁,正从容弹着琴。

    屋内这平和的景象与内宫外兵戎相见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周高朗恭敬向范轩行礼,叫了一声:“陛下。”

    范轩朝他笑笑,让他坐下来,随后同张钰道:“落明,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和老周说说话。”

    张钰站起来,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他不敢出内宫,只能到偏殿去等着,寝殿里留下范轩和周高朗,两人静默了片刻后,周高朗笑起来:“看你的样子还好,我差点以为你快死了。”

    “死还有一会儿,就是想看看,我若是死了,会发生些什么。”

    范轩笑起来:“我猜着我若死了,你要欺负我那儿子,没想到我还活着,你便打算欺负他了。”

    周高朗没说话,范轩沉默着,过了片刻后,他终于道:“你去幽州吧。”

    听到这话,周高朗有些诧异,范轩想要直起来,周高朗赶忙去扶他,又给他垫了枕头,范轩轻轻喘息着,接着道:“等我走了,你也别呆在东都,去幽州吧。”

    “你让我去幽州,”周高朗抿了抿唇,“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他若去了幽州,拿着兵权,想反便反了。

    范轩听了这话,笑起来:“你把家人留下。”

    周高朗诧异看着范轩,范轩叹息出声:“老周,我知道你的,你这个人重情重义,只要你家人在这里,你绝不会反。”

    周高朗抿紧了唇,并不答话,范轩接着道:“登基这么长时间来,我其实什么都不担心,大夏有很多人才,有你,有落明、有清湛,往下年轻的,还有顾九思,李玉昌……大夏稳稳当当的走,不说千秋万代,但南伐一统,百年可期。这一年来,我对内休养生息,广开商贸,引导百姓耕种良田,物尽其用,顾九思修理黄河,接通南北,又整顿荥阳,立下国威震慑地方,最难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你们稳稳当当走,便没什么了。可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和玉儿。”

    范轩抬眼看着周高朗,他苦笑起来:“你与玉儿结怨太深,你我是兄弟,你是大夏名将,我不能杀你。”

    “你也杀不了我。”

    周高朗平静出声。范轩顿了片刻,笑起来道:“你说得对,这天下本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我若杀你,那就是自毁长城。我不能杀你,可我也不能废了玉儿,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可你看看他成什么样子!”

    周高朗怒喝出声:“我让你续弦早生几个孩子,你偏生不听我的,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我想走?!这个孩子我眼睁睁看着长大,你以为,我又下得去手了?!你把他废了,”周高朗盯着范轩,“从宗族里重新选个孩子,人我为你选好了。我不会杀他,我会让他衣食无忧一辈子。”

    “那你还不如杀了他。”

    范轩低头轻笑:“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他活着一日,就一定会有人借着他的名义作乱。你同我说今日不杀他,等我走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又能忍他多久?”

    “那你要怎么办?”

    周高朗冷声开口:“我已经拥兵围了内宫,就没想过走回头路,就算我放过他,他又能放过我?”

    “所以,你去幽州吧。”

    范轩叹息出声道:“你在幽州,拿着兵权,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玉儿他并不坏,天生耳根子软,好哄得很,我会让人在东都稳住他,再给你家一道免死金牌,除非你起事,不然我保证你家无事。”

    周高朗没说话,范轩继续道:“我在东都都安排好了人,到时候新上任的辅政大臣会给他进贡美女珠宝,哄着他游玩。等他生了孩子,你们便让他当太上皇送出去,就当养一只金丝雀一般,高高兴兴养着便好了。等他当了太上皇,你便回东都来。”

    听到这话,周高朗笑了:“你到对我放心得很。”

    “怎么不放心呢?”范轩温和道,“你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周高朗不说话了,他看着范轩苍白的脸。他惯来是这副书生模样,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但身边却没人不服气他,没人不把他当大哥。

    因为他重情重义,对待妻子,他答应一生只有那一个,就当真一辈子只有那一个;对待朋友,他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周高朗静静看着范轩,他欠他的不是一条命,是好多条。

    战场之上,范轩为他挡过的刀,陪他吃过的苦,数不胜数。

    甚至于他如今病,也是当初攻打东都时,范轩为他挡下的箭所致。

    周高朗突然意识到,范轩是当真要去了。若不是真走到这一步,范轩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挟恩相报的话来?

    “答应我吧。”范轩有些疲惫笑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

    这是范玉唯一的活路。

    若是不当皇帝,他就会成为别人的棋子,早晚要死。

    若是当了皇帝,周高朗一日在东都,他们就一日要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放周高朗去幽州,便似自立为王一般,只是留他的家人在东都,以作牵制他的缰绳。

    周高朗看着范轩,许久后,他终于道:“好。”

    范轩得了这话,拍了拍周高朗的手,温和道:“我便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说完,范轩同外面人道:“凤祥,将玉儿叫进来吧。”

    张凤祥应了声,便走了出去,范轩转头看看周高朗,他慢慢道:“你说,走到今日,你后悔吗?”

    “后悔。”周高朗果断开口,苦笑道,“还不如在幽州,至少剑对的都是敌人。”

    “我却是不后悔的。”范轩语调缓慢,“每当我后悔的时候,我就会站在望都塔上,看一看东都。我看到百姓活得好,便觉得,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我就是觉得我活得太短了。”范轩叹了口气,“若我活得再长一点……”

    他或许有时间再教导范玉,又或许能再生一个孩子。

    周高朗沉默不语,两人静默时,外面传来了着急的脚步声,随后就听范玉着急冲到了大殿外,大声道:“父皇!父皇!”

    说着,范玉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他扑到范轩面前,挡在范轩身前,警惕盯着周高朗道:“你要对我父皇做什么!”

    “玉儿,”看见范玉如此维护他,范轩笑了笑,他拍了拍范玉的肩膀,平和道,“周叔叔没有恶意。”

    “父皇他……”范玉回过身,看见范轩,他便愣了。

    范轩看上去精神还好,甚至比平日还好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范玉却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惧涌上来。他觉得有些害怕了,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跪在了范轩面前,颤抖着声道:“父皇……”

    “玉儿,”范轩伸出手,拉住范玉的手,他认真凝视着他,慢慢道,“是爹对不住你。”

    范玉愣在原地,范轩静静凝视着他,他认真给用手给他梳理了头发,他的动作做得有些艰难,却十分认真,他慢慢道:“以前爹心里有太多东西,太忙,没有好好照顾你。这些时日,我总在想,我这辈子做了些什么,亏欠些什么,我想来想去,亏欠得最多的,便是你。”

    “你年少时,我没好好陪你,没好好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长大后却就指望着,你能什么都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便说你不对,我便骂你。”

    “父亲……”

    范玉觉得眼睛有些模糊,范轩神色温和:“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其实叔叔们都很疼爱你,你周叔叔以前骂你,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等我走了,你就把他们当成我来孝敬,好不好?”

    “您不会走的,”范玉抓紧了范轩的手,焦急道,“您都说了,您对不住我,您已经对不住我十几年了,如今您又要把我抛下吗?!”

    “父亲,”范玉凑上前去,他死死抓住范轩,慌张道,“您别走,我害怕,您别抛下我,您别走好不好?”

    范轩没说话,他静静看着范玉。

    范玉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们父子惯来争执,许多年了,打从范玉懂事开始,头一次露出这样仓惶的模样,仿佛还是小时候,他小时候胆子小,遇到什么,就紧紧抓着他衣袖,惊慌失措喊“父亲!父亲!”。

    如今他也快十七岁,却恍如一个稚子一般,惶恐道:“您答应我,父亲,您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玉儿,”范轩叹息出声,“我没法陪你一辈子,我这辈子到头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周高朗:“日后,你周叔叔会帮你镇守幽州,他在,北梁绝不敢越界。顾九思、叶世安还有你叶叔叔、张叔叔,他们会帮着你料理朝中内政,让国家富足安康。李玉昌也是个好臣子,有他在,朝纲便不会乱。还有一位叔叔,他虽然过往与你不亲近,可他却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帮着你。”

    “我虽然不在了,”范轩看向范玉,急促咳嗽起来,旁边张凤祥赶紧上来替他顺着背,缓着气,范轩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可他激烈咳嗽过之后,喘息着抬起头来,接着道,“可是,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以后你什么都别管,就像以前一样生活,好不好?”

    范玉哭着没应声,他红着眼,看着范轩。

    范轩似乎是不行了,他艰难问了句:“好不好?”

    范玉捂着他的手,哭着低下头去,好久后,却是问了句:“父亲,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天下重要?”

    范轩不出声了,他看着范玉,又看向周高朗。

    他眼里带着恳求,周高朗看明白。

    “你放心。”

    他出声:“放心吧。”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范轩听着雨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范玉浑然不觉,他还紧握着范轩的手,低着头,抽搐着肩膀,等着那个答案。

    周高朗静静看着这一切,张凤祥最先反应过来,尖利的声音惊叫起来:“御医!快让御医过来!”

    范玉艰难抬起头来,周高朗走到范轩身前,他将手指放在范轩鼻下,然后他没动。

    僵硬了片刻后,他才慢慢直起身,他静静看了范轩片刻,才同范玉道:“我们出去吧。”

    范玉抱着范轩的尸体,嚎啕大哭。

    “父皇!”

    随着他这一声哀悸的哭声传出去,外面的士兵猛地破开大门,冲了进来。

    两边的士兵都挤了进来,范玉的幕僚冲过去,一把扶起他,忙道:“殿下。”

    周高朗没说话,他大步走出去,幕僚立刻低声同范玉道:“殿下快拦住他,他去找张钰去了!”

    听到这话,范玉立刻冲过去,追在周高朗身后道:“周高朗,你要去做什么!”

    周高朗直接走出去,这时候他的士兵、范玉的士兵僵持着将张钰围在中间,张钰被另一群人护着,看见周高朗,张钰惊慌道:“周大人,你做什么!”

    “把遗诏给我。”

    周高朗径直出声,张钰焦急道:“陛下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老周你不要发疯了!”

    周高朗抿紧了唇,范玉追了出来,大声道:“张大人,把遗诏给我!”

    “我没有遗诏!”

    张钰立刻道:“殿下,周大人,如今陛下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在这里闹得这样难看吗?陛下操劳一生,你们要让他死都不安息吗?”

    周高朗不说话了,他似乎是在剧烈挣扎,而范玉直接扑了过去,抓住张钰道:“怎么会没有遗诏?你骗孤,你骗孤!你是不是要伙同这个老匹夫一起谋反?你……”

    “殿下!”张钰被范玉推攮着,一把推开了范玉,怒喝道,“你失态了!”

    范玉被推在地上,他又怕又慌,周高朗看着面前这个仿佛疯子一样的太子,紧皱着眉头,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同张钰道:“落明,遗诏……”

    “遗诏在我这儿!”

    一声清朗的声音从宫门前直直传来,所有人同时回头,便看见江河身着绯红色官服,头顶金冠,手中捧着一个盒子,一双眼镇定又冷静,对着寝殿方向,朗声道:“微臣江河,奉陛下之命前来,宣读遗诏!”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了,江河目光落在周高朗身上,声音强硬道:“跪!”

    周高朗没说话,张钰却是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跪了下来,而范玉也在呆愣之后,被幕僚扯着立刻跪了下来。周高朗和江河静静对视,他上前了一步,周边宫墙上却立刻多出了许多箭矢,周高朗环顾四周,便看见周边已经布满了士兵。江河看着他,再喝了一声:“跪!”

    周高朗沉默着,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慢慢跪了下来。

    江河打开手中盒子,将圣旨取出,旁边人接过盒子,江河展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悉闻天生万物,未有不死,星斗轮回,天理常伦。朕体感天命之期将近,留此书告身后事,大夏毋论臣子王亲,皆循此安排。”

    “太子范玉,乃朕唯一血脉,性情温和,恭孝有加,可堪大统。然念其年少,特安排左相张珏、户部侍郎江河、御史大夫叶青文、殿前都点检周高朗及户部尚书顾九思五人辅政,组为内阁,并擢江河升任右相,周高朗兼任幽州节度使,驻守幽州,留家属亲眷于东都照看,非内阁召不得入东都。”

    “此后凡政令,皆由内阁商议,报以天子宣读。一国战事,由周高朗主持决议,政务之要,唯江河是瞻。如此,臣子尽其能,天子尽其心,君臣和睦,共治天下,待到时机,可挥兵南下,收复江山,一统大夏。”

    “如此,”江河抬眼,看向众人,“朕虽身死,亦心慰矣。”

    念完之后,所有人都是懵的,江河走上前去,双手将圣旨交给范玉,笑着道:“陛下,接旨吧。”

    范玉呆呆接过圣旨,片刻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豁然起身道:“江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拿一个圣旨出来,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什么内阁,什么辅政,父皇不会下这种旨意,你骗人!你……”

    “陛下,”张钰站起身来,平静道,“这封遗诏是真的。方才陛下宣我入宫,已说过此事。”

    范玉震惊看着张钰,江河笑起来,放低了声道:“陛下何必动怒呢,您想想,无论如何,我们都只是臣子,都是要听您安排的。陛下组建这个内阁,无非只是想让您别太过操劳,我们帮些忙而已。陛下以前同我说过,您打小身体不好,如果政事儿都让您来操劳,这不是太过劳累了吗?”

    范玉听着这话,心里舒心了不少,他旁边幕僚上前一步,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黄,你这话简直是在诓骗陛下,内阁掌握所有政要,你却说是帮着陛下分担,你当陛下是小儿由你欺骗吗?”

    听得这话,江河笑了,他双手放在身前,笑眯眯道:“敢问阁下是?”

    “东宫幕僚陈双。”

    “哦,陈先生,”江河拱手,笑着道,“洛大人手下的名士,失敬失敬。”

    一听这话,陈双和范玉脸色都变了,江河转过头去,看向范玉身后的熊英,接着道:“哦,我听说上次陈茂春大人因七夕祭祀出了岔子、丢了官职这事儿,洛大人就是举荐这位熊大人的是吧?怎么陛下当初没举荐,今个儿又用上了?陛下,”江河看向范玉,“您这身边怎么能文能武的,都是洛大人的人啊?人家好歹是扬州的小天子,把人这么给您用着,也真是大方了。”

    “你……”

    陈双上前一步,江河冷了脸,怒道:“区区白衣也敢持剑入内庭,当真没个王法了?!来人,将这贱民抓起来!”

    说着,旁边士兵极快拿下陈双,江河转过身,朝着范玉恭敬道:“陛下,您看这陈双如何处置?”

    范玉没说话,神色难测,江河平静道:“微臣知道陛下不信微臣,但陛下想想,但凡微臣对陛下有二心,如今又为何会拿圣旨出现在此处?先帝组建内阁,当真是为陛下着想,陛下贵为天子,怎能为案牍所累,这天下是陛下的,我等也是陛下的,是生是死,不过陛下一句话,陛下若不放心,那这内阁就先放着,陛下先当政一段时间,若陛下觉得乏累,再建内阁,陛下以为如何?”

    听到这些话,范玉慢慢放松了神色,他挺直了腰背,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办吧。”

    江河笑起来:“那现下,陛下不如先去休息,由臣来料理先帝后事。”

    范玉一夜没睡,如今也已经累了。他点了点头,旁边跟着他来的太监刘善搀扶着他,范玉道:“那就劳烦江大人,朕先去睡一觉。朕带过来的人,不要为难他们。至于陈先生,”范玉看过去,淡道,“江大人看在朕的面子上,放了吧。”

    “谨遵陛下吩咐。”

    江河答得恭敬,等恭送范玉离开后,江河转过头来,看着熊英道:“熊大人请?”

    熊英抿了抿唇,气势汹汹走了。

    等所有人走后,江河走到周高朗面前,笑着道:“周大人是今日启程还是改些时日?”

    周高朗不说话,他静静看着江河,江河接着道:“在下以为,还是越快越好。”

    “本官到不知道,”周高朗慢慢开口,“江大人和陛下,何时如此亲近的?”

    江河笑而不语,他转过头,看着宫门外,慢慢道:“我知道周大人不甘心,周大人放心。”

    他转头看着周高朗,眼里意味深长:“陛下还有一道诏令,只是还没到时候罢了。”

    听到这话,周高朗和张钰都愣了愣,片刻后,他们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江河见他们都懂了,笑了笑,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周大人请。”

    周高朗抿了抿唇,终于是一言不发,转过了身,疾步走了出去。

    等周高朗走了,江河看着张钰:“得劳烦张大人同在下一起劳累了。”

    张钰点了点头,他有什么想问,却没出声,似乎是想了片刻后,才选着问题道:“江大人,在下有些不明白……”

    “我知道,”江河截过他的话头,应声道,“你想问为什么我让太子先处理政务,而不是强行建立内阁。”

    张钰不出声,全做默认。江河笑了笑:“陛下如今的安排,就是希望我们能与太子和谐共处,太子这人吃软不吃硬,磨一磨就好了。”

    “磨一磨?”张钰有些不明白,江河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道,“他要管事儿,我们就拿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让他管,再往后宫里多送点人,他过了新鲜劲儿,自然是要请我们回来的。”

    听到这话,张钰顿时笑了,点了点头道:“江大人想得周到。那顾大人……”

    “陛下已让人去通知了。”

    江河站在高台上,平静道:“就等着他回来呢。”

    消息八百里加急,在第二天夜里到的荥阳。

    当天晚上,顾九思正和秦楠、傅宝元一起喝酒。

    黄河终于彻底修完,他们举行庆功宴,所有人都来了,大家载歌载舞,顾九思和秦楠、傅宝元喝得高兴了,便特意留下来,单独在后院一起聊天。

    三个人年纪相差得大,却仍旧像朋友一般,在院子里喝着酒,唠着嗑。

    “黄河修完了,”傅宝元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成珏也该回去了,等回去后,便就是朝廷里的大官了。”

    “我如今不是么?”顾九思笑起来,“好歹也是个户部尚书啊。”

    “不一样。”秦楠淡道,“他说的,是像周大人一样的大官。”

    顾九思听到这话,摆了摆手:“穷乡僻壤呆着的,回去也就是帮个忙,哪儿能和周大人比?”

    “不一样,”傅宝元立刻道,“你同他,你同其他的官儿都不一样。”

    “成珏,”傅宝元把手搭在顾九思肩膀上,他打着酒嗝道,“你是我见过,最不一样的官儿。”

    “有什么不一样?”顾九思有些疑惑。傅宝元数落着道,“别人当官,都是争权夺利往上爬,可你不一样,你干一件事儿,是一份功劳,你做的都是为百姓好的事儿。你未来,比周高朗要走得高,走得远,你知道为什么?”

    傅宝元说着,把手砸在胸口拍了两下,认真道:“百姓心里有你。”

    听到这话,顾九思笑起来:“百姓心里也有你们。”

    “我们老啦,”傅宝元摆摆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大夏的榜样。”

    他看着顾九思,顾九思有些不明白,傅宝元眼睛有些红:“有了你,大夏的年轻人才知道,好好干事儿,不钻营,不成天想着勾心斗角,好好做事儿,做实事儿,也能成为大官。”

    “或者说,”秦楠接着道,“大夏的大官,本来就该这样当上去。”

    “未来是你的。”傅宝元说着,又哭又笑,“是你们的。”

    顾九思听着傅宝元的话,心里有了几分酸涩,他扶着傅宝元,哑声道:“等我回东都,我们一起回去,我向陛下替你们请功,让你们也回东都去。”

    “不必啦,”傅宝元笑起来,他靠着秦楠,拍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天上的月亮,“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老婆孩子都在这里,我就想继续呆在荥阳,多为荥阳百姓做点事儿,现在荥阳需要我呢。”

    “秦大哥呢?”顾九思看向秦楠,秦楠笑了笑,神色平淡,“我也一样。”

    “我们本就在下面做事儿做惯了,”秦楠温和道,“守好这一方百姓,便已是很好了,我们也不需要做再多了。以后你有时间,回来看看就好了。”

    顾九思听着,叹息了一声,他举起杯子,同两人碰了杯。

    三个人一起喝着酒,等到夜深,几个人都醉了,这才散去。

    秦楠被下人搀扶着送到家里,他头晕得厉害,有些想吐,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前。

    那人穿着蓝色锦袍,手里拿了个小金扇,他张合着小扇,看着秦楠,笑眯眯唤了声:“秦大人。”

    秦楠愣了愣,他揉着头,有些茫然道:“洛大人?”

    洛子商手中小扇一张,温和道:“秦大人似乎是醉了。”

    “还好,”秦楠直起了身子,夜风吹得他清醒了几分,他冷静道,“洛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洛子商笑了笑:“黄河修好了,我等也要回东都了,洛某想来问问秦大人,可愿随着洛某一起回东都?”

    听到这话,秦楠放松了不少,他笑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在这儿呆习惯了,也不愿意去其他地方,就不同你们去东都领赏了。”

    “若不是为领赏呢?”

    洛子商直接开口,秦楠愣了愣。

    月亮隐入乌云,顿时变成了一片漆黑。洛子商小扇遮住半边脸,张合着唇道:“若是在下拜托您,帮洛家一个忙呢?”

    而这时,顾九思刚刚梳洗完倒在床上,他想着柳玉茹,想着顾锦,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而后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

    木南急急忙忙冲进屋子,顾九思猛地起身,就看木南往地上一跪,焦急道:“陛下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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