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巾之乱前,刘虞的生活不能算过得很糟糕,但至少也还过得去。

    治理幽州多年,兢兢业业,后来因事被罢免。

    有人说他得罪了权贵,也有人说他家属贪污犯罪,但只有刘虞知道,是因为他没有钱再上交给天子买官,因而被免官。

    但即便如此,他也乐于清贫。虽然有那不省心的妻儿贪恋财帛,喜爱奢华衣物,却也不算甚大事。

    黄巾之乱后,他以为国家虽有癣患,然则只需要好生治理,当能恢复大汉江山。

    可又有谁能知道,如此生活四十余年,直到大厦崩塌呢?

    做皇帝。

    非他本愿也。

    然江山已是如此,又能如何?

    刘虞坐在德阳殿象征着天子大位的高阶上,俯视着台下群臣。

    殿中央跪着本朝的光禄大夫,左右群臣,三公九卿,以及尚书令、御史中丞、司隶校尉,皆在此。

    按理来说,光禄大夫只是光禄勋的副手,一不位列三公九卿,二不进三独坐,自身权力也不大,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规制来迎接他。

    但谁都知道,光禄大夫不过是暂时安排在陈暮头上的头衔而已,终有一日他回到洛阳的时候,至少也该到九卿的位置。

    毕竟按照能力,陈暮是朝廷倚仗的重臣。按照资历,康帝、少帝、本朝天子,三朝老臣。按照品德,高风亮节,名望满天下。按照升官制度,议郎、刺史、太守、尚书令全都做过,再往上升,只能安排九卿。

    不过三公九卿本来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虽然互相换来换去,是常有的事情。但现在剩余的这些,也都是从长安过来的一票公卿,资历、地位、品德、荣誉,皆不下于陈暮,换哪个都不好。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刘虞是有过纠结。在陈暮启程前往洛阳的奏折上来之后,就召集了三公九卿,商量这个问题。倒也有人想退位让贤,认为自己德不配位,想要辞官归隐。

    然而如今洛阳朝廷老龄化本来就严重,当年从长安归来的这些公卿数百人,处于高层位置的已经很少,走一个就少一个,刘虞自然不忍,因而暂时搁置下来。

    好在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三公九卿虽然一个萝卜一个坑,但还有一个不常设的太傅,只要另设太傅,自然可以多出一个位置。

    如今大汉三公九卿,目前没有人担任大将军,其他太尉朱儁,司徒赵温,司空杨彪,然后是马日磾为太常,种拂为光禄勋,大司农士孙瑞,宗正刘艾,太仆赵岐,大鸿胪陈纪,卫尉周忠,廷尉鲁旭,少府周奂。

    刘虞打算以杨彪为太傅,马日磾为司空,种拂为太常,陈纪为光禄勋,周奂为大鸿胪,陈暮升任少府。这样前面的位置稍微挪一挪,再将资历较深的陈纪调为光禄勋,则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刘虞高坐台上,看着下面跪在地上的陈暮,朗声说道:“陈卿请起。”

    “谢陛下。”

    陈暮就从地上站起来。

    刘虞看了眼身边的一名常侍,常侍便取出诏书道:“永汉元年,汉天子皇帝刘虞诏书:光禄大夫陈暮,蕴义生风,鼓动流俗,起青苹之微末,振拔污于险中,德操兼备,盖辟文武,敕少府,迁高密侯。”

    少府?

    陈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钟繇,然后拱手行礼道:“尊天子诏书。”

    “少府卿请坐!”

    刘虞说道。

    陈暮便走向一旁九卿列位之中少府的位置跪坐下来。

    三公九卿,已经是朝堂最高级别官员,如果把三公比作唐朝的宰相,那么九卿就相当于六部尚书,权力非同小可。

    而且在汉朝,尚书台是直接隶属于少府。

    之前说过,尚书台在汉武帝之后,已经成为汉朝实质的权力中心,三公名为宰相,实际权力已经被架空,九卿倒是还有点实权,但同样也不多,主要权力都在尚书台手里。

    所以从西汉到东汉,掌握实权的三公除了本职以外,一般都会有一个尚书事的职务。比如霍光以大将军职领尚书事,王凤以大司马职领尚书事。

    东汉也是如此,如三君之一的陈蕃,以太傅之位领尚书事,继任者胡广则成为东汉历史上最后一位录事尚书太傅。

    不过现在历史改变,由于陈暮的干预,这一世董太后为了拉拢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袁家,在任命袁隗为太傅的时候,亦是给了他录事尚书的权力,因此在刘虞的小朝廷之前,袁隗才是最后一位实权三公。

    现在改朝换代,是刘虞小朝廷当政,刘虞当然信任朱儁杨彪赵温等人,国家大事,都与他们几人商量,所以几人都领了尚书,可以随时插手尚书台的事物。

    只是在实权上,跟天下没有崩坏之前的录事尚书,完全是两个级别而已。

    说这么多,其实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那就是陈暮这个少府,名义上管辖着尚书台,是钟繇这个尚书令的直接上司。但实际上权力还是在三公手里,刘虞这个小朝廷看似需要仰仗青州的鼻息,需要青州来供养,可本质来说,双方更多的还是互相彼此依靠,甚至在大义名分上,刘虞往往要更占据主动。

    这意味着在洛阳朝廷内部当中,刘虞以及朱儁、赵温、杨彪、马日磾等人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关羽虽然代表了青州派系的利益,但他必须听令于朱儁,哪怕陈暮回到洛阳,担任九卿,权力依旧是被架空的,难有太大作为。

    包括在离开前安排的后手,尚书令钟繇。现在实质上也只是一个收集整理文件和传递洛阳朝廷掌控区域来往文书的一个收发室而已,陈暮想要操纵朝政,比以前刘宏当政还要困难。

    当然,以现在洛阳朝廷的权力,操不操纵朝政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对于现在洛阳朝廷,他还是没看在眼里,反正只需要这艘小船,按照他想要的方向航行即可。

    至于什么方向?

    那自然是以刘虞牵头,开始向冀州发起全面战争。

    等陈暮坐下之后,刘虞才环顾四周,沉声说道:“诸位,此次少府卿回京,是因为有一件大事。今日召集诸位,不止是迎少府卿,同时也是要与诸位相商此事。”

    “哦?”

    已经升任太常,为九卿之首的种拂纳闷道:“陛下,是何事?”

    陈暮的奏折是前些天上来的,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钟繇这个尚书令,还有三公以及皇帝,三公领了尚书事,自然清楚,刘虞作为最终决策人,自然也知晓。

    他们几个人内部商议了许久,杨彪和赵温一开始是反对的,但刘虞摆出诸多理由,再加上最重要一点,那就是跟陈暮一样,时不待我。

    作为一个老龄化极为严重的朝廷,三公九卿除了士孙瑞四十多岁,杨彪五十五岁以外,其他人基本都是六十往上走。

    如果再不决定与冀州开战决战,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理由一出,即便是反对最激烈的杨彪,也无话可说,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刘虞的决定。

    “收复,冀州!”

    刘虞看着台下诸多公卿,平静地说道。

    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台下一片哗然,诸多公卿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殿内一片嘈杂。

    陈纪皱眉道:“陛下,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袁绍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是啊。”

    赵岐长叹一声道:“我在冀州的一些老友写信与我,曾言冀州兵强马壮,带甲之士二十余万众,还有各地留守郡兵、地方兵马,加起来可战之士数十万,粮草仓库亦是十分充足,想要收复冀州,难如登天呀。”

    “陛下,刘玄德虽不差,但青州底蕴不足以抗衡冀州,哪怕加上公孙瓒以及朝廷的兵马,整体实力上依旧有些许差距,何况我们还是三地抗衡一地,不能统一,很容易被逐个击破。”

    “现在洛阳和青州的形势在一日一日地变好,陛下,还是应当再等些几年,待仓谷粮草充实,兵马强壮之时,再图取冀州也不迟,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之。”

    几名公卿纷纷劝说,都认为现在不是攻打冀州的好时机。

    其实这一点不用他们分析,因为确实是这样。

    理由之前也说过,冀州占据了大半个华北平原,得天独厚的条件导致冀州的耕地面积最多,人口最多,实力最强。包括经济、军事、农业发展也远超其它州,在战国时期,光一个冀州就蕴育了赵魏两个强国,可见其底蕴。

    同时在《三国志》和《后汉书》都记载袁绍巅峰时期有带甲之士百万,粮草可用十年。现在比之历史上还要强盛,因为从王芬到袁绍,安稳了十多年,足够让冀州更加强大。

    反观青州呢?

    虽然同样也是治理了十多年,但底子毕竟没法和冀州相比,就好像同样两个努力读书的人,一个天赋拉满,门门考100分,另外一个拼了老命,考了98分。可要知道的是,他考100分,是因为满分只有100,你考98,是因为你只能考98。

    这就是其中的区别。

    哪怕三地加在一起,纸面上看,似乎已经有跟冀州叫板的实力。

    可正是三地加起来,才更让人担心。

    因为三地任何一地单拎出来,都无法与冀州抗衡。三方合起来进攻,一旦某方出了岔子,或者被袁绍集中兵力攻破其中一方,平衡打破,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面对这样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灭国的大事,所有公卿都不敢马虎,觉得还是尽量保持现状,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进攻为好。

    但这些说法,实在是让刘虞难以接受,他脸色悲恸,沉痛地看着众人说道:“诸位,如今这天下,大家也都看到了,汉统衰落,百姓凋零,遍地豺狼横行,州郡贼臣虎视。我德行微薄,虽继承大统,但早有言在先,辖冀州之时,便是我退位之日。”

    “然吾今岁已是六十有三,太仆赵岐,更是九十高龄。满朝上下公卿,六十往下又有几人?天命在前,寿岁几何,非我凡人可知也。若此时再不行之,有生之年,一统天下,恢复江山,望能见否?”

    “诸位都世食汉禄,历受皇恩,今王室将危,贼寇环伺,此诚义士效命之秋也。幸而青州有玄德,幽州有伯圭,州郡富强,吏人殷富,可动桴鼓。连他们都愿意为国家效力,为匡扶汉室赴汤蹈火,诸位先帝时的股肱之臣,安能不愿?”

    一番言语,让台下诸多大臣四目相视,无语凝噎。

    这也算是洛阳朝廷里的一个常态,一帮老头子,往往聊着国事,一想到现在破落的天下,再回想起当年强盛的大汉,两相对比,一下子就会让情绪崩溃,时而哭泣,朝堂上呜呜哽咽,感春伤秋,颇为悲观。

    “臣,请战!”

    便在此时,胡子都已经白了的老头朱儁第一个站出来跪下。

    朱儁黄巾之乱时四十五岁,离黄巾之乱足足十三年过去,今年也五十八九快六十了,他的性格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亦是十足的主战派,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同意。

    “臣亦请战!”

    “再不战,我们就要老死了。”

    “臣宁愿死在战场上,亦不愿看着这破败的江山!”

    紧接着,杨彪赵温马日磾等人,亦是站出来请战。作为硕果仅存的几名老臣,他们的威望足够高,自然让其他人信服。

    因而在几人带头之后,很快诸多公卿再也没有反对意见,纷纷站出来同意。

    公卿们全都同意,剩下的事情自然好说,就是怎么打的问题。

    刘虞欣慰地点点头道:“诸位能有此心,我深慰藉。少府卿已经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就由他来向诸位陈述吧。”

    接下来,就轮到陈暮了。

    陈暮站起身,向着众人拱拱手,然后咧嘴一笑,轻声说道:“此战,将由青州、幽州及洛阳一同进攻,请陛下恩准,由臣与太尉一同往河内,指挥洛阳军队作战。至于其它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详细的作战策略,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具体作战安排,还得具体行事才行,请诸公在后方运筹粮草,静候佳音即可。”

    嗯?

    作战计划,就这?

    诸多公卿面面相觑,不知道陈子归在搞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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