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立冬。

    天气虽然未下雪,但气温一日比一日低。

    《鬼谷子》曰:持枢,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不可干而逆之。

    平原城外,广袤的农田早已经荒芜,森林被砍伐一空,很多湖泊、沼泽,水位下降得厉害,已经有消失的趋势。

    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华北平原的气候跟长江流域没什么区别,拥有诸多繁杂的水系以及成群的湖泊河流,同时还栖息着大量的象群以及河马。

    西汉的时候黄河流域都是种水稻,关中、洛阳、漳水、黄河两岸以及泰山济水一带,全都是水稻种植区,直到小冰河时期,气候变化,才改为粟米和小麦的种植。

    而现在别说粮食种植,就连原本该有的大量动植物,也都开始消失。

    城市方圆数公里,都仿佛没有了人烟,变得空荡荡的,宛如一片人间鬼域。

    除了袁军居住在城池周边,将近二十万人马对周围的生态环境造成严重破坏以外。

    主要也是原本平原城附近的十多万百姓都已经迁移,商业贸易和农业发展也因为战争而彻底停下,导致此地彻底荒废。

    但正所谓破坏容易建设难,想要重新再恢复前几年的盛况,也不容易。

    因此陈暮也没有再把百姓迁移回来的打算,反正只要等到冀州平定下来,两地彻底变成一地,黄河以北的平原国迟早还是会恢复生机。

    刘备和陈暮走在长满杂草,早已经荒芜的城外河流旁边,原来的冀州军营地都已经拆除掉,城内毕竟居住空间有限,因此二十多万人马除了少部分,大多都居住在城池外围。

    南城外还残留有大量的袁军旧址遗迹,二人一边走着,刘备还在那里感慨:“平原国以北数座城池,一战之后,都荒芜得快变成深山老林了。田地都长满了杂草,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到当初的盛况。”

    陈暮说道:“大哥是在可惜平原当年的繁华吧。”

    “人间繁华,自是令人欢喜。”

    “可是战争在所难免。”

    “这我也知道。”

    刘备叹道:“只是心有感触而已。”

    陈暮笑道:“大哥也不必心忧,待平定冀州,平原繁华自然重归以往,甚至更胜一筹亦是说不定。”

    “希望如此吧。”

    刘备点点头,又说道:“四弟,明年开春就进攻河北,你有几成把握?”

    陈暮沉吟道:“七三之数吧。”

    “哦?”

    刘备惊讶道:“你这么有信心?”

    陈暮指着北方道:“袁绍举州郡之力进攻青州受挫,聊城之战白白折损了不少人马。魏郡之战,我与二哥连续猛攻安阳,连占他几座城池,俘虏杀死不下六万,他已经元气大伤。”

    刘备说道:“可是伯圭那边也遭到重创,军情司那边侦查到的情报,冀州如今尚有接近二十万兵力,少了伯圭那边,总兵力与我们大体相当。”

    陈暮笑了起来:“但是袁绍一定不会想到,我已经派人去襄助伯圭,伯圭兄素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公孙度阴袭他的仇恨,绝不会忘,因此他必定东击辽东,届时再让天子下诏让鲜于辅重新召集乌桓鲜卑各部,南下冀州,则又是三路夹击之势也。”

    刘备又惊又喜道:“四弟居然早有筹划?”

    “是啊。”

    陈暮长叹道:“袁绍实力强大,我们就得多联合盟友,才能一起击败他。”

    “嗯。”

    刘备点点头。

    二人缓缓步行在城外,无数军队在城池内外进进出出,不断向周围蔓延,将青州军的势力范围渐渐扩散出去。

    城池斑驳地停留在岁月里,旷野寂静无声,远方山岭耸立,野草枯黄,河流也像是失去了颜色。

    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不管是百姓还是贵胄,仿佛都在过得艰难。

    接下来的数日,刘备和陈暮迅速将主力部队调集过河,驻扎于各地,原来的岗哨、重要据点重新启用,张飞和田丰亲率两万人马,开始往鄃县行动,试探性进攻。

    鄃县守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弃城逃走。

    夺取鄃县之后,刘备也不再继续追击,而是固守当前地盘,同时传信后方,让荀彧继续筹措粮仓,训练后备役,准备来年的北伐战争。

    袁绍回了魏郡,亦是偃旗息鼓,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双方反倒是几次书信来往,虚与委蛇,装作表面和平。

    但谁都知道,只是因为冬天来了,不方便再次发动战争而已。

    等到来年春天,第二次战争不会久。

    时间匆匆流逝。

    到了十一月,天气更加寒冷,簌簌的雪花飘满了整个河北,整个冀州平原,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

    洛阳。

    浩大的皇宫当中,刘虞正在章德殿与几名大臣开会,与会者有司徒赵温,司空杨彪,光禄勋种拂,大司农士孙瑞等。

    太尉朱儁还在养病,太常马日磾今年已经七十有余了,最近身子骨不太好,似乎是察觉到了天命已至,上个月就向刘虞请辞告老还乡。

    马日磾是关中扶风人,如今关中战事已经差不多,段煨连战连胜,李傕覆灭在即。马日磾得知之后,老怀欣慰,便想在死之前,再回到家乡扶风茂陵。

    刘虞怕他冬季出行有意外,便让他留在洛阳,等来年开春,天气稍微暖和一些,再准他的奏折,让他回到长安担任京兆尹。

    但没想到马日磾还是生病了,这次朝政会议,他也没法参加,让人唏嘘不已,感叹年华逝去。

    此时大殿内气温非常低,北宫的一些宫殿因为年久失修,坍塌了不少。玉堂殿是唯一有地暖的宫殿,但那些铁管差不多已经锈得差不多,不能用了。

    古代防锈,一般是涂漆,可毕竟不能长久,多年下来,腐蚀得差不多。刘虞清廉,不想再花钱重新造地暖,因此只能用火炉取暖。

    几人像一群老友一样,坐在火炉旁边,说着朝政大事。

    “陛下,大喜啊。”

    杨彪拿出尚书台最新上来的奏折,笑着说道:“子归派大将徐正进攻辽东,公孙度人在辽西,猝不及防,丢了大半的土地,公孙瓒趁势进攻,大败公孙度,收复辽东,指日可待了。”

    刘虞高兴道:“好事啊,没了公孙度,幽州就彻底平复了,到时候朕再让鲜于辅统筹乌桓鲜卑,明年就可以再次南下进攻袁绍,收复冀州了。”

    杨彪点点头道:“子归也是这么想的,他已经上书请天子现在就下诏书让鲜于辅去行事。”

    “好。”

    刘虞说道:“我待会就去写诏书。”

    赵温鄙夷道:“公孙度长途跋涉阴袭公孙瓒,即便成功了,因为粮道过于远,也只能撤兵回辽西,他估计以为袁绍会助他得涿郡,却不知道袁绍狼子野心之徒,只会顾自身,利用他之后,又怎么会去管他的死活呢?”

    “这等蠢物,覆灭是迟早的事情,等收复辽东之后,再派新的辽东太守去吧。”

    “陈子归上书说那徐正似乎是不错的人选,此人被陈子归派去三韩之地,久知边关风貌,且有大将之资,当能镇守辽东。”

    “嗯,待收复辽东,便让这徐正为辽东太守吧。”

    刘虞点点头。

    刘备兄弟为汉室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虽然这徐正是他们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提拔他。

    只要是人才,刘虞都愿意升他们的官。

    几人又说了一些天下大事。

    比如刘表上书,说愿意出兵讨伐袁术,但谁都知道,他这是在想分一杯江东的羹。

    还有曹操数次上书弹劾吕布,请求让朝廷收回吕布的徐州牧之职,因为吕布勾结袁术,图谋兖州,但几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答应。

    其它的一些琐事也不少,讨论了许久之后,定下了章程。

    刘虞斑白的头发不知道何时从束发中脱落了下来,遮住了他满是皱纹的额头,几个老头最年轻的杨彪都已经五十七岁,刘虞更是已经快到古稀之年,时光过得真快。

    等事情谈得差不多,刘虞便打算邀请几个老友在宫中一起吃饭,宫内的厨房总是有不少各地上供来的好东西,他一个人吃总吃不完,放着容易坏。

    便在这时,一名宦官常侍急匆匆进门,快速来到刘虞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刘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陛下,怎么了?”

    杨彪察觉到他的失色,连忙询问道。

    刘虞的表情从最开始的不敢置信,再到眼神中露出痛苦,最后都化为了绝望,语气中带着一丝丝哽咽,轻声道:“翁叔病逝了。”

    “什么?”

    几人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马日磾居然在这个时候病逝了。

    场内瞬间相顾无言,虽然马日磾的年纪非常大,但前几年一直很硬朗,谁又能知晓,这帮老伙计当中,最先死的,居然是他呢?

    “翁叔!”

    赵温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句,整个人摇摇晃晃,几欲昏厥。

    刘虞眼角流出眼泪,悲戚道:“逝者如斯,江山易老啊,我们去看看翁叔吧。”

    一群老者,互相搀扶着,巍巍走出宫殿,坐上马车,缓缓向宫外驶去。

    马日磾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洛阳。

    朱儁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休养身体,每日按照医生的叮嘱,不要过分大喜大悲,坚持服药,锻炼身体。

    这一日清晨,他正在府邸家中逗弄孙子,他的长子朱皓前两年调回洛阳,担任将作大匠,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总归是一件好事。

    朱儁不仅担任太尉,还有录事尚书。按理来说,今日朝议,他肯定会参加。

    但刘虞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让他好好休养,等身体恢复之后,再回到朝廷,甚至继续出山领兵征讨冀州。

    到中午的时候,朱儁感觉胃口不错,连吃了三大碗米饭,身体非常棒,他不由高兴地对管家说道:“陛下是多虑了,我前些日子昏厥,估计也是一时高兴过头,你看我现在的身体多好,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感觉我再上阵杀敌,都没有问题。”

    管家附和道:“家主身体自然是好的,但陛下的心意也是好的,现在这寒冬腊月,家主休养身体,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的时候,再领兵出征,必能为陛下收复山河。”

    “哈哈哈哈哈。”

    朱儁高兴不已,忽然瞥见庭院武器架子上的宝雕弓,大笑道:“此正是狩猎之时,我欲去城外狩猎,你去召集家中护卫随我前往。”

    管家迟疑道:“这家主,陛下让家主在家休养,且此时天气正寒,恐怕不宜狩猎。”

    “嗯?”

    朱儁皱眉道:“我沙场征战多年,骑马射箭无一不精,身体自然无碍,且又穿了棉衣,还怕招惹风寒吗?你自去召集人手,休得啰嗦。”

    “唯。”

    管家无可奈何,只好去召集家丁来。

    这些家丁都是沙场精锐亲卫,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保护朱儁看家护院,每日待在家中无事,早就手痒,听闻朱儁要去狩猎,纷纷大喜,连忙准备好武器装备准备跟朱儁出去。

    朱儁穿了棉衣,披上披风,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出府,顺着洛阳西城街道,准备往北面的邙山而去。

    但才刚到朱雀街,就看到街头太常府邸聚集无数车马,将道路堵塞。

    朱儁纳闷道:“怎么了这是?”

    家丁苍头探头道:“我去给将军问问。”

    说罢策马过去。

    马日磾在城中威望甚高,不仅达官贵人前来吊唁,连平民百姓也争相前来。

    苍头问了一名百姓,百姓不知刘虞等满朝上下都在对朱儁特意隐瞒,将马日磾病逝的消息告诉了他。

    苍头同样不知道刘虞等人对他隐瞒的事情,回过头对朱儁道:“将军,太常病逝了。”

    “什么?”

    朱儁瞬间呆若木鸡,骑在马上久久不愿意相信,过了许久,忽然大叫了一声“翁叔”,然后眼前一黑,整个人瞬间从马上栽倒下去。

    “将军!”

    好在苍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

    周围家丁惶恐不已,纷纷跳下背,过来将他扶起。

    朱儁整个人脸色已是花白,颤抖着声音说道:“扶我去太常府,我要再看翁叔一面。”

    “将军”

    “扶我去。”

    “唯!”

    苍头无奈,只好在众人搀扶下,带朱儁去了太常府邸。

    刘虞等人听闻朱儁前来,都大吃一惊,医师说过,朱儁不能大喜大悲,他知道消息,恐怕不妙。

    但现在人都已经来了,也无可奈何,只好过去见他,吩咐人将他扶进来看一眼。

    朱儁勉强见礼之后,来到了府邸大堂,看到了被放置在凉席上已经闭目的马日磾尸体,瞬间悲愤上涌,大叫了一声后,再次倒下。

    一时间,整个会场鸡飞狗跳,一片慌乱。

    人们抬着朱儁回府,又叫来医师救治,这才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但身子骨已是大不如前,病若游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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