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一月。

    陈暮的父亲陈青总算是退烧,修养十多天,勉强可以下地了。

    憨厚汉子也是战场上刀山血海走下来,身躯虽然不高大也不健壮,但病痛却没有打倒他,依旧如铁塔般屹立,顶天立地撑起这个家。

    妇人等他可以下地后,秋后算账,指着他的鼻子一顿臭骂。

    汉子再也没有当初单手拄拐杖瘸着腿带着少年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往县城去的霸气,只是憨笑,让妇人骂着骂着,不自觉红了眼睛,痛哭起来,扑进了汉子怀里。

    陈暮在一旁默默地给父亲比划了个赞,别看平日里被乡里人戳了脊梁骨说怂人怕老婆,却不知道汉子对付老婆有一手。

    打老婆算什么男人?

    能让老婆一边骂着还一边心甘情愿扑在怀里哭,那才叫真本事。

    汉子向陈暮眨了眨眼,只是露着淳朴的笑容,许是察觉到妻子越来越激动的情绪。战场上被人砍断了一条胳膊,砍伤了一条腿,眉头都不带皱的汉子也心疼起来,独臂抱着妻子小声安慰。

    陈暮等了片刻,从屋里走出去,汉子在妻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跟出来,身后是少年和小丫头,一家五口人,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刘关张已经在安顺乡待了近一月,从十二月末到一月下旬。

    最近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有从外地各郡县慕名而来的人拜访,冀州名士、官员、豪杰也是络绎不绝,刘关张陈四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只是一直在等陈青病情有所好转之后,终于还是得启程。

    原本计划是在陈家村过年,新年过了之后,四人再启程北上去一趟幽州,刘备和张飞衣锦还乡,在家乡父老们面前亮个相后,再转头南下去司隶。

    一来陈暮还得回洛阳,准备今年从鸿都馆毕业的事情,按照以往毕业生就业安排,一旦毕业,最少都是个县令。

    二来准备去接关羽在老家的妻子,嫂夫人胡氏和大侄子关平还在家乡等着他们。

    现在耽误的时间太久,必须得走了。

    家门口村里人都聚集过来,有提鸡蛋的,有抓了只活鸭的,提鸡拿鸭,都要过来聊表一番心意。

    “使君,我这鸭是最肥的鸭,你可一定要收下。”

    “使君,我这几篮子鸡蛋,聊表心意。”

    “使君,我家有个闺女.....”

    刘备被乡民们簇拥,在战场上能够厮杀几个来回的大英雄此时却手足无措,乡民们热情似火,还有几个陈暮的族姐族妹在不远处含羞待放,眉目传情地注视过来,羞答答地转达着情意。

    作为面如冠玉的大帅哥,又是一郡太守和一国列侯,今年刚满二十五岁的刘备在姐妹们眼里相当有市场,含情脉脉的眼神像是满世界都是他的身影。

    “好了。”

    陈老太爷看出了刘关张的窘迫,发言呵斥道:“一个个的围着贵客像什么话,太失礼了。把东西都留下,全都散开。”

    老头威望甚高,众人便把东西放下,稍稍散开一些,但也没走太远,离了个三五丈距离,生怕刘备跑了。

    刘备看到老头,犹如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去搀扶,感动道:“老大人......”

    老头咧嘴一笑:“使君,我有个曾孙女,年芳十六......”

    刘备头皮发麻,瞧见陈暮出来,忙不迭使眼色。

    陈暮走出家门,所有人都看着他。

    作为陈家村的麒麟儿,外出一年就混到了孝廉茂才和议郎,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疯猴拜象也离不了太远。

    在这一瞬间,陈暮已经成为了整个陈氏宗族的期望,说不准将来他们也能成为一地豪强。

    作为全村人的希望,陈暮站在门前台阶上,向乡邻拱手,缓缓说道:“诸位族人,这么些年,暮多谢诸位的照顾。如今我在外为官,难以顾得了家乡,我父亲残疾,母亲体弱,弟妹年幼,他们,就拜托给诸位了。”

    “哪里的话,都是自家族人。”

    “暮郎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呢。”

    “大侄子,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父母弟妹!”

    族人们善良淳朴,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其实一个宗族一个村子,有时候难免会产生矛盾,比如陈暮的母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悍妇。

    因为三婶家的羊咬了她家豆苗一片叶子,就可以叉腰与邻家三婶对骂一个下午。

    因为六婆家的牛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拉了一坨屎,也能吵吵半天。

    乡里人的矛盾往往只是小事,可因为宗族血脉相连,有诸多族老在调解,小事也成不了大事。

    但这并不就意味着这些小事会慢慢积怨成恨,因为往往到了最后谁家出事时,跑得最勤快的就是陈暮母亲这样村里的悍妇们。

    谁对谁好,遇到事的时候谁能做个依靠,村里人的门清得很。就算嘴上不饶人,心里有什么时候真怨恨过?

    “一切就拜托各位族兄族弟族叔族伯族公了。”

    陈暮又一鞠躬。

    “暮郎你就安心去吧,你耶耶我看着。”

    族叔陈猛站了出来做保证。

    他的命是陈青在战场上给的,将来这条命也打算为了陈青豁出去。

    陈暮看着乡邻百姓,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父母。

    在汉朝,按道理来说,自己的父亲伤成这样,是有理由弃官回家照料的。

    这种情况,就算天子有急事征辟,也完全可以拒绝。而且不用负任何责任,即便传扬出去,也是一桩为父尽孝的美谈。

    但陈暮却没法当这个孝子,未来很快会天下大变,诸多布局还要等他去完成,时机不等人,要想将来能够在大变革之后占得先机,他也只能当一次不孝子了。

    “阿志,阿凤。”

    陈暮又招来两个弟妹。

    陈志和陈凤走过来,一个十三岁,一个六岁,都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阿哥。”

    “大兄。”

    陈志面容刚毅,陈凤有些怯生生。

    “照顾好爹娘。”

    陈暮嘱托道。

    “知道了。”

    “嗯。”

    两兄妹用力地点点头。

    “等我回来。”

    陈暮展颜一笑,这世间像是了一种别样的风采。

    走下台阶,门外已经安置了马车。

    没有跟父母道别。

    只是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老爹,你当年就是这么潇洒地追到了我娘。

    儿子比不得你潇洒,也不如你那般快意洒脱,所以就不跟你们说什么肉麻的话了。

    祝你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儿子要去跟着老大哥刘备去拯救江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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