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嘈杂起来,而这边这位神官惊道:“咦?你——你不是奇英殿下吗???”

    旁人这才捧腹道:“你认错了老兄!你忘啦?镇守西方的有两个武神,一个引玉,一个奇英。是同门师兄弟,你面前这个,是引玉殿下,哈哈哈……”

    那神官忙道:“哦哦哦,我认错了,不好意思,哈哈哈,孤陋寡闻,听到奇英比较多……”话音未落,引玉已经闭上了眼,似乎有些疲于言语,放弃了交流。有人觉察出不对,拿手肘子捅那神官,他仿佛才发觉自己话说得刺人,打了个哈哈,马上道:“咳咳,少陪了,我先下去了,引……引月,啊不不不,引玉殿下!日后有空再叙,中秋和乐,哈哈哈……”

    他说着要下去了,却是捧着酒杯,涌向嚷着权一真来了的方向。那边已经围了一大群神官,全都是争着和权一真打招呼的,团团围住,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看来,这时权一真刚飞升没多久,已经独立出去自成一殿了,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还没像后来那么被嫌弃。虽然两人同为西方武神,但这阵仗可是大大盖过了引玉,人都涌向那边,导致这边几乎只剩下个贺玄还在坐着喝汤,冷冷清清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须臾,忽然道:“回去吧。”

    二人离席,也没什么人注意。鉴玉怒极,道:“这群跟红顶白的玩意儿!还神官呢?当初这小子刚到上天庭,一个两个嫌他嫌得要死,跟你告状告得不知道多大劲儿。眼下好哇,这小子飞升了,灯多了,捧他捧得跟什么似的,这就吹上了!变脸比翻书还快,什么地位不可动摇、年轻有为?我看他的信徒全都跟他一样脑子有毛病!脑子有病的人才会信这种脑子有病的人!”

    这时,师青玄拿着一杯酒迎面走过来,引玉低声道:“别说了,快走!”

    见有人来,鉴玉才闭了嘴。师青玄奇道:“引玉,你这就要回去了?奇英不是才来么,上次听他说你俩好久没见面了,还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你不跟他叙叙?”

    引玉勉强笑道:“不了,身体有点不适,我先回去了。”

    师青玄没多想,看到后面的“地师”,哈哈道:“那你好好休息啊,咱们下次聚聚。明兄!我叫你不要坐这里!走走走到我那边去……”

    等到师青玄走过去顾不上看这边了,鉴玉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叙个屁!这小子得意不了多久,迟早人仰马翻,我等着那一天!”

    他一直碎骂,引玉也很是心烦,道:“算了,你不要这么大怨气了。”

    鉴玉道:“算了算了,你老是说算了,哪能算了?他刚上来的时候要不是你帮他兜着给他赔礼擦屁股,早被赶下去了,我真是看不下去,替你不值!”

    二人已经快速回到引玉宫。比起立殿之初的热闹非凡,如今看来,可算是门可罗雀,没几个下级神官侍立着。关上门,引玉的声音才大了几分,道:“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飞升了的神官自立一殿是很正常的事,他又没干什么。既然你提到他就烦,那你又为何总要主动提他呢?”

    鉴玉道:“你别怪我多嘴,这话必须得有人提醒你。引玉啊,整个西边,地盘就那么点大,信徒也就那么多,他一个人抢了那么多,上次那个狼妖硬生生就是给他抢去的!你看看现在,你的地盘越缩越小,还剩多少?你还怎么有立足之地?”

    引玉道:“怎么算抢?他又没拿刀子逼着人家信他拜他,大家自愿的事。而且那个狼妖……”

    他叹了口气,坦言道:“那个我是真的对付不了。找我祈愿没用,自然就找他了。”

    鉴玉痛心疾首道:“我是……我是怕你再这样下去,就给他斗得没翻身余地了!妈的,连这些下级神官也这么势利眼,一个个找借口辞了咱们殿溜到别的神官那里去,没一个好东西!”

    引玉又叹了口气,坐到蒲团上,道:“什么斗啊不斗的……何必在意那些东西?要走的总是会走,要留的自然会留,我飞升又不是为了上来跟谁争权夺势、抢地斗气,你又何苦想不开呢?”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看看现成的例子:同处南方的风信和慕情,这么多年来就斗得你死我活。如果不在同一片地盘,倒也稍微好点,但又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在哪里飞升和扬名立万,哪里就是你的地盘。为人时有渊源龃龉的故人们,飞升后往往又挤在了一处。天上天下,为人为神,就是这么尴尬。权一真也没可能放弃西方,到别的地盘去。二人正争执,忽然有人砰砰大力敲门,鉴玉道:“谁?!”

    门外人道:“我。”

    鉴玉无声地对引玉怒道:“……这臭小子,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引玉打着手势让他到后面去,略略平复神情,上前开了门。果然,站在门口的就是权一真。比起上一段里又高了不少,和谢怜认识时看着差不多了,也终于不再蹲窗子了。

    引玉开口,倒也平和:“是一真啊。你没参加中秋宴吗?怎么来了?”

    权一真被他引进殿来,张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我生辰到了。”

    “……”

    原来,中秋节,竟然就是权一真的生辰。而他上这儿来,竟是来讨生辰礼了。

    谢怜也听过,往年权一真生辰,作为师兄,引玉都是会送礼的。今年大概就是因为种种尴尬,没送。听师青玄之前在中秋宴上说的话,大概引玉刻意避开他也有一段时间了。敏感一点儿的人吧,人家一不见面,二不送礼,就会识趣地有所觉察了,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去讨,他倒好,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理直气壮就自己上门来要了。谢怜从未见过如此惨烈之尬事,要不是必须和花城抵着额头,他真想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捂着眼睛别看算了。

    引玉干笑一声,道:“……啊,对,今天又是你生辰了。不过,最近殿里有点忙,所以……”

    权一真听了,瞪大了眼,道:“没有吗?”

    引玉似乎还是觉得不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道:“不是,没忘。在后面,你先等等。”

    权一真原地裾坐下来,双手放在腿上,连连点头,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引玉逃到偏殿,鉴玉就沉着脸坐在里面。引玉肯定是没准备的,进去之后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只好对鉴玉道:“你快帮我找,有什么能临时顶替礼品的东西。”

    鉴玉从一旁抓了块布巾丢在地上,踩了两脚,道:“给他吧。”

    引玉道:“鉴玉!”

    鉴玉道:“就送这我都还觉得便宜了他呢,他还有脸上门讨礼。”

    引玉无奈道:“他根本不懂。往年都有送,就今年不送,太刻意了。随便送点什么都是好的,反正就意思意思。这样吧,你去找找上次拿到的那个金刚伏魔钏子?虽然也不大合适,但总比没有好。”

    他催了好几声,鉴玉才气冲冲地下去了。引玉又回到主殿,坐在权一真面前,道:“稍等吧,东西收的有点乱,我让鉴玉去找了。对了,你最近在干什么?应该过得挺顺吧?听说你殿里祈愿的信徒这几个月翻了五倍,恭喜你啦。”

    权一真则道:“不懂什么信徒,我只做打我自己的,他们就莫名其妙的往殿里挤,奇怪。最近,打了一只狼妖。”

    引玉的笑容不免有点更干了。他啃不下来的,权一真轻而易举就啃下来了,这就好比你苦求不得的心爱女子,对你不屑一顾,却偏偏哭着喊着倒贴自己送到人家手里,人家还懒得看一眼,跟你说那女子也不过姿色平平,没什么好稀罕的,实在不大是滋味。权一真讲了一阵,又突然道:“刚才在中秋宴也看到你了,还想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了。”

    听他终于不兴致勃勃地给自己盘点最近的战况,引玉松了口气,道:“哦,有点事,就先回来了。”

    权一真点头,道:“有人跟我说了,因为认错了。”

    闻言,引玉脸色登时微变,权一真却浑然不觉,扬起嘴角,道:“太好笑了,笨成这样!”

    谢怜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把脸埋在花城怀里,道:“这……这这这,简直惨不忍睹啊……”

    他当然相信,权一真是真的觉得别人认错了人很好笑,也是真的完全不懂这对引玉而言是一件完全不好笑的事情,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再让两个人尬谈下去就要窒息了。好在他窒息之前,鉴玉终于拿着礼盒出来了。他把礼盒递给引玉,一句话不说就又进去了。引玉也得到救赎了一般,把礼盒递给权一真。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当场就跳了起来接住盒子,而引玉的笑容里已透露着疲倦,道:“你拿回去再看吧。”

    权一真点头道:“好。我回去了。我下个月出巡,师兄有空一起去。”

    引玉已经听不下去他的话了,随口敷衍了几句好。把人一送走,鉴玉就忍无可忍,摔门大骂了:“欺人太甚!我看他是一出生就被他妈大头朝下摔了个百十八遍吧?!要不然就是故意来恶心你的,什么不懂信徒、莫名其妙、什么出巡,存心炫耀吗?黑透了心!”

    这一回他破口大骂,引玉也不拦了,自己走到殿后,再不出来。谢怜本能地觉得权一真拿走的那个礼盒有问题,道:“那里面装的莫非就是锦衣仙?”

    花城道:“猜对了。”

    谢怜道:“那锦衣仙事件的罪责应该在鉴玉身上才对,为何后来对引玉的惩罚那么重?”

    花城道:“三天后哥哥就知道了。”

    说三天,三天过。清冷的引玉宫忽然射|入几道阳光,只见引玉恹恹地走进偏殿来,似乎在翻找什么,翻箱倒柜。谁知,翻着翻着,忽然从书案上卷宗里翻出一只金灿灿、刻满咒文的钏子。他先还没在意,放到一旁,须臾,突然一把抓起,道:“鉴玉?”

    鉴玉从外面进来了,道:“什么事?”

    引玉拿着那只钏子疑道:“这金刚伏魔钏子怎么在这里?你没送给他吗?我不是让你装礼盒了吗?”

    鉴玉哼道:“送给他?他都不配你吐口唾沫赏他。”

    引玉又好笑又好气,道:“你该不会真的把那块擦脚布送给他了吧?何必得罪人。”鉴玉却诡笑道:“没。我送的可是件好东西。”

    他语气有些怪异,引玉微微皱眉,道:“你到底送的什么?”

    鉴玉道:“上次你抓住的那件衣服。”

    引玉脸色一下子变了,也不觉得好笑了,道:“什么?我说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它。那件衣服可是能控制人心神的,它会吸血的!”说着就要匆匆出去,鉴玉却抓住他道:“哎,你急什么!那件衣服是能控制人心神,但送他衣服的人是你,别人又控制不了他。还有吸血,吸吸凡人的血还行,但我还不信它能拿神官怎么样,你看这都三天了,他有事儿吗?”

    引玉想了又想,在偏殿里走来走去。鉴玉又道:“况且这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年轻有为嘛,这回就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啰。”

    最终,引玉还是摔手道:“不行!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有多危险,出了事就完了!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唉!”

    说着便不顾鉴玉的呼喊,奔了出去,一路撞倒许多神官,先赶到奇英殿,人不在,又到处抓人问:“我有急事找奇英,他在哪儿?”

    旁人道:“奇英?奇英殿下在神武殿集议呢!今天上天庭名列前茅的武神都在那儿……”

    引玉没听完便跑了。至神武殿,才发现到了他也不能进去。第一,这场集议召集的是“上天庭名列前茅的武神”,没有召集他;第二,他就是进去了也没法当着所有人说这件事,只好先在殿外等候。透过窗花,谢怜扫了一眼,果然,几个熟面孔,如风信、慕情、裴茗等都在殿里,正听得聚精会神。引玉则看见权一真在里面,身上穿的,是一件颇为神气、闪亮亮的铠甲。

    他倒是没什么异常,站在殿上君吾身侧的灵文却有些异常,神不守舍的,频频出错,君吾不得已出声道:“灵文?灵文?”

    喊了好几声,灵文才猛地回过神来,道:“什么?怎么了?”

    君吾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盯着奇英,莫非和我一样,也觉得他这身新甲不错?”

    殿中几位武神也跟着笑了起来,灵文道了声惭愧,不着痕迹地抹去了额头冷汗,然而握笔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若是当时同处现场,谢怜大概也会笑笑,但现在,却很清楚,灵文一定是因为看到权一真身上穿着自己几百年前亲手做的那件血衣,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感到毛骨悚然和心神震荡。

    引玉在殿外走来走去,时而蹲地,时而起立,备受煎熬。好容易熬到集议散了,权一真第一个走出来,在外面看到他,招呼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引玉赶紧站了起来,随口扯了几句,马上道:“你这件铠甲……”

    权一真道:“很好!刚才帝君和灵文都夸它好。谢谢师兄。”

    “……”

    引玉强作镇定道:“不错是不错,但,做这套铠甲的人说,有点问题,想让你拿回去给他,重修一下。”

    如果直接下命令让权一真“脱下这件铠甲”,事后,他是可以觉察到自己被邪物控制了的,而这事捅穿了不好看,所以不能让他觉察出异样,只好如此委婉地要求。权一真却奇怪道:“有什么问题?我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毕竟,要把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再讨回来,也很尴尬。引玉正苦苦思索对策,权一真又道:“对了,师兄,下个月我们可以一起出巡了。”

    引玉瞬间抬头,懵道:“什么?”

    他几乎连锦衣仙的事都忘了,迟疑道:“出巡没有我的名额吧。”

    权一真却看起来颇为高兴地告诉他:“有的。刚才我提了你,帝君说可以考虑。”

    “……”

    一刹那,谢怜几乎看到了一阵一阵的热血奔腾着直往引玉脸上冲去。

    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怒气和憋屈,终于在此刻被引爆了。引玉直接骂了一句,道:“你有病吗?!”

    权一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引玉这么生气的样子,眨了眨眼,面露疑惑之色。一旁也有几个路过的神官偷瞄过来。引玉抱头道:“我有说过我要去吗?!武神出巡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求你,你凭什么跟帝君提我?!”

    旁人或许不知为何引玉如此失态,谢怜却一清二楚。因为,对一位极有自尊的武神而言,这真是奇耻大辱。

    武神出巡,乃是上天庭最顶级的武神们才能参与的一种仪式。被选中的武神们在出巡过程中,以自身威势退散众妖魔鬼怪,非但能使声名远播,扩增信徒,还有机会和一同出巡的武神彼此切磋,增进实力,拉近关系。总之,是一桩盛事,但对出巡武神的家底和实力都有较高的要求,比如,宫观四千以上,或者位列十甲。

    以引玉的底子,肯定够不上出巡武神的资格。就算能去,能得到实际的好处,但上下天庭了解他地位的人又怎会不嚼舌根?脸皮厚的人不在乎,无数小神官挤破了头也想去蹭一蹭,但引玉明显不是个脸皮厚的人,心知肚明自己没那个资格,又怎肯靠旁人提拉、把自己强塞进去?何况这个人,还是当初靠他提着才没被赶下人间的权一真!

    权一真却完全不能理解。他大概觉得这是好事,提就提了,并不觉得需要在乎其他的。但因为引玉看起来实在是太生气了,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欲言又止、不敢说话的表情,半晌,闷声道:“师兄,你为什么生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

    又是这句话!

    谢怜简直想求他不要说话了。而引玉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处在崩溃边缘,抓着自己头发,道:“够了!我受够了!我要疯了!我他妈的要给你逼疯了!”他指向神武殿道,“权一真你别和我说话了!马上去撤回提议!少给我添乱!现在,赶紧!”

    他吼完,权一真二话不说,立即转身奔回了神武殿。引玉一愣,这才想起他还穿着那锦衣仙,这一举动,不是他知道自己错了想补救,而是被那锦衣仙操控住心神了!

    神武殿内,没走的几个武神都奇怪地看着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权一真,引玉在殿外,浑身微微发抖,又喊道:“站住!”

    权一真快要奔到君吾面前时,突然来了个急刹,果然站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奇道:“刚才我怎么了?”

    君吾也皱起了眉,道:“奇英别动!你过来给我看看。方才看你两眼眼神涣散,邪气外现,似乎是中了什么邪术。”

    权一真抓了抓头发,莫名其妙,道:“好。”就要走上前去。万不得已,引玉只好道:“回来!走!”

    他一喊出命令,权一真当即转身,狂奔出殿,冲向引玉。也许是因为气昏了头,又急得要疯,这几步都走得糟糕至极,引玉也跟着稀里糊涂跑了起来,看起来就跟畏罪潜逃一样。君吾不可能当没看见了,站起身道:“拿下!”

    众武神官们齐声应道:“是!”

    引玉几乎要绝望了,彻底乱了阵脚,捂脸吼道:“走!快走!把衣服脱下来!”

    权一真双眼发直,一边急速奔行,一边脱去铠甲。谁知,半路一批武神官包围了上来,直取向他。见有人打断了他执行命令的动作,权一真眼露凶光,乱拳齐出,当场便把十几个武神官的身躯当成靶子、打穿了一排窟窿!

    “啊啊啊啊啊!上天庭、在上天庭杀人啦——!!!!”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漫天狂飙的鲜血中,引玉已经脸色惨白地呆住了。比他脸色还惨白的,大概只有灵文了。

    万万没想到,这锦衣仙如此之强、如此之邪!事态完全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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