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娘离开叶家,贺氏扶正。

    这叶府中的人自然也就换了好几拨。

    当年那些伺候萧云娘的老人除了如今的秦姨娘外,剩下的早就都不知所踪。所以当叶葵看到那个被贺氏跟萧云娘的嫁妆册子一道送来的婆子时,着实愣了下。

    眼前泪水涟涟的婆子年纪其实不过三十过半,人称曹妈妈,听说是当年跟秦姨娘一道伺候萧云娘的。

    萧云娘怀了叶殊的时候,便是她在一旁伺候的。

    “奴婢终于等到二小姐回来了……可惜夫人如今已……”她说着说着,泪水便跟决了堤的河水般,止也止不住,拼命落下来。

    叶葵沉默着,让燕草搬了张小杌子来,又让绿枝给沏了热茶。

    曹妈妈接过茶盏,慌不迭地道谢,声音哽咽着说不清楚话。

    叶葵道:“妈妈可是我母亲的陪嫁?”

    曹妈妈摇头,“奴婢在萧家时便被指了人,一家人都跟着夫人来了叶家。生下了我家大小子后,才又回到了夫人身边伺候。”

    “那如今你家的人也都还在叶家?”叶葵颔首,又问道。

    按照年纪来看,曹妈妈是比秦姨娘还要长几岁,那么自然也就比萧云娘要大,在萧家配了人也说得通。

    曹妈妈放下茶盏,面上露出不忿来,“我家那口子守着夫人在南郊的庄子呢,大儿也一道跟了去。”

    叶葵好奇问道:“我娘在南郊还有庄子?”

    南郊她是知道的,那里土地肥沃,产出极好,若是萧云娘有在那给她跟叶殊留了庄子,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不是奴婢胡说,当年萧家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咱们小姐那也是将军的掌上明珠,那可是含在嘴里都怕了化了的人物!”曹妈妈脸上的不忿又变成了骄傲,“小姐出门时的妆奁那可是十里红妆,一路从将军府排到了叶家门口呢!庄子自然也是陪了不少!”

    叶葵听到她说到激动处,直接管萧云娘喊起小姐来,微微一笑。

    一般能在脱口而出的时候用主子在家时的称呼来唤人的,多半是衷心的老仆。

    叶老夫人身边的阮妈妈就是,虽然多是喊老夫人的,可有些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唤起小姐来。

    这种习惯深入骨髓,哪怕刻意去改变,却还是不能除根。

    她不由得对眼前的曹妈妈多了几分信任,不过这几分也就真的只是几分罢了。

    “那些东西可还都在?”叶葵随手翻着单子,问道。

    曹妈妈眼睛红红,似是恼火又似是伤心,“素雪那个贱人!”

    “素雪?”叶葵皱眉。

    曹妈妈回过神来,拍了自己一巴掌,道:“奴婢这张嘴就不会说好听的话,没得脏了二小姐的耳朵!”说完了,她才缓缓道,“奴婢方才骂的是秦姨娘。她当年私下里克扣了不少,奴婢人微言轻,根本拿捏不得她,索性后来老爷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新夫人保管,才算是安宁了些。”

    叶葵原本以为她会说被贺氏弄走了些,可没想到却是说的秦姨娘。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也能解释为何秦姨娘吃得起那般昂贵的药丸了。而且长年累月的服用,那银子还不得跟流水一般花出去?恐怕秦姨娘手里还有别的财路在。

    叫人没想到的倒是贺氏。

    叶崇文让她保管萧云娘的嫁妆,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动过手脚。

    不过,听说她的妆奁也不少,恐怕也不会贪图萧云娘的这些东西吧,何况保管得好了,还能博一个好名声。

    但叶葵不同,银子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秦姨娘吞掉的那些,她迟早也会让她尽数给吐出来的!

    细细将萧云娘的嫁妆单子给看了一遍,叶葵忍不住叹了声。

    东西虽然不少,但是能动的其实很少。

    那些瓷器金银首饰,她自然不可能拿出去变卖,剩下的能有所产出的不过就是南郊的庄子跟另外一个在姜山的一个更小的庄子而已。其实萧云娘还有好几个田庄,可据说是这些年没了好的打理的人,慢慢地就没开始入不敷出,最终也就荒了。如今虽然还有人守着,但也就是看看屋子罢了。

    叶葵跟曹妈妈闭门聊了许久,明白过来除了她男人跟儿子守着的两个庄子外,剩下的人都是由贺氏派出去的。

    所以贺氏不是没有动静,她只是不贪却也不想让萧云娘的东西好好地留着罢了。

    这样慢慢毁掉的东西,外人也只会说是下人管理不好,谁也不会责怪到贺氏头上去,最多只说她一个用人不善而已。

    叶葵仿佛已经听到贺氏那拨得极顺溜的算盘在耳边咔咔作响,只是……

    贝齿咬了咬唇,叶葵心里生出几分戾气来。

    就算是金子打的算盘,如今恐怕没法子拨的那么顺畅了。一个不慎,恐怕还有要熔了的可能。

    掂了掂手中的册子,叶葵让绿枝拿下去重新摹写了一遍。

    旧的那份照旧交给曹妈妈,让她继续管着那些东西。

    另一份被她锁在了匣子里,钥匙交给了燕草。

    倒不是比起绿枝来,她更放心燕草,只是有些习惯跟想法实在难以改变。而且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更是让她感觉到燕草还是过去的那个燕子,只是没了小时候的跳脱,多了几分卑微罢了。

    所以将钥匙交给燕草,也是为了让她明白自己也还是过去的那个小叶子,哪怕如今是她们的二小姐,她也依然信任着她,是她的好友。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叶葵沉沉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当绿枝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她便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让玳瑁在屋子里好生呆几日,没得成日里在外头走动惹人非议。”叶葵任由绿枝给她梳着头,轻声吩咐。

    绿枝应诺,静了会又道:“奴婢听说,玳瑁姐姐的针线活做得极好,不若让她给您做条裙子吧。”

    叶葵喜欢她聪明,当下便笑了起来,“就这么同她说去。”

    等到梳妆完毕,她特意从萧云娘的那堆首饰里挑了支华丽的步摇出来。

    她年纪不算大,脸又生得稚气,其实并不适合这样浓重的金饰。

    但她身上那股气,却偏生又能同这些东西寻到一个极妙的平衡点。

    绿枝帮她将步摇插在发间,问道:“二小姐今日是要去哪里?”

    “去看一看秦姨娘吧。”叶葵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头上的步摇十分显眼,这才直起身回道。

    绿枝有些迟疑,“是不是去的密了些?”

    这话原不是她能说的,但既然已经表露了衷心,叶葵也喜欢她有话直接说多过不说,所以绿枝便也大着胆子说了。

    自打叶葵回了叶家,除了老祖宗跟叶老夫人那,叶葵去得最多的恐怕就是秦姨娘那了。一个嫡出的小姐跟个姨娘走得这般近,哪怕秦姨娘过去是伺候叶葵母亲的,也是要令人非议的。

    但叶葵要的便是这效果,最好让贺氏见她们走得近,心中难耐!

    何况,她今日去,是有重要的事。

    隔了这么些日子,也是时候去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说了。

    绿枝见她不语,突然想起一事来,由不得提醒道:“三少爷那您不去瞧瞧?昨日伺候三少爷的嬷嬷不才来请过您?”

    叶葵没有忘记这事,只是却是实在不想过去而已。

    她愈发不懂自己这个弟弟了。

    她知道左右习字握筷的难度,也明白让一个不是左撇子的人将左手用得如同右手十分艰难,但这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何况,这还是他不得不做到的事!

    但叶殊此时显得似乎太脆弱了些。

    脆弱到连池婆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有心晾他一晾,可心里却还是不放心,“先去秦姨娘那,晚点再去三少爷那,说起来也许久没有同他一道用过饭了。”

    然而到了秦姨娘那,叶葵却见到了一个没有料到的人。

    叶崇文的另一个妾室——杨姨娘。

    也就是她的大哥,叶崇文的庶子叶渝的生母。

    杨姨娘生得娇小,笑起来的样子柔柔弱弱,当真是弱柳扶风,瓷人一般。

    她似乎也没有料到叶葵会来,慌忙丢了手中的绣绷子,起身给她施了一礼。

    姨娘算不上长辈,这礼叶葵自然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受了。

    等到叶葵落座,杨姨娘却是低声同他们告辞,收拾了东西便走了。

    秦姨娘笑道:“杨姨娘那人素来胆子小,又不会说话,怕是因着二小姐在有些不自在呢。”

    叶葵亦笑笑。

    乍一看,杨姨娘跟秦姨娘似乎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但是,一个真的胆子小,又不会说话的丫鬟是如何能在叶崇文身边一留几十年?

    又赶在萧云娘之前生下了庶长子呢?

    难道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单纯的运气好?

    别人信不信,她不知道,总之她是绝对不信的!

    明着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值得人害怕的地方,但那些明面上弱不禁风,背地里却顽如磐石的人才是她真正要害怕恐惧的。

    “看样子姨娘同杨姨娘的关系不错?”叶葵呷了口茶。

    秦姨娘点头,毫不犹豫地道:“我轻易不说人好,但杨姨娘的为人我却是敢肯定的。她往日里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却是胆小心善不过的了。”

    叶葵有些诧异,没有想到秦姨娘会说出这番话来。

    “看来我那大哥的性子一定也是随了杨姨娘吧。”叶葵镇定心神,将话题带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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