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葵脸上的凝重紧张还未收起,却是已经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桑握着剑,满脸惊魂未定。

    “秦桑……”叶葵嗫喏着,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在她眼中一向胆大包天,动起手来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秦桑却会这般害怕老鼠。

    地上那只灰毛的大老鼠已经被秦桑给剁成了肉泥,惨不忍睹。

    叶葵放下手中的景泰蓝瓷瓶,走近了轻拍秦桑的肩,轻声道:“它已经死了。”

    秦桑慢慢收起剑,眼中波光潋滟,竟是连眼泪都给吓了出来!

    “别怕别怕,不过就是只老鼠而已。”叶葵柔声安慰着,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

    偌大的叶家,来往仆妇络绎不绝,主子住着的院子里怎么会有这般大的老鼠?而且她住进来这么久,连颗老鼠屎都没有瞧见过,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大一只老鼠?而且不偏不倚就出现在她的屋子里。

    她凝神想着事,却没有注意到秦桑脸上越来越痛苦的神情。

    “啊——”

    凄厉又压抑着的尖叫声在密闭的屋子里回响着,叶葵唬了一跳,急忙去看秦桑。

    提着剑的少女脸上有着崩溃般的神色,恐惧至极。

    叶葵骤然见到这样的秦桑,不由慌了神。

    惶惶然,伸手去将比自己还高些的秦桑揽进怀中。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她屏息静默了会,放柔了声音继续安慰道。

    房门被重重叩响,燕草在外头一脸焦急地喊:“小姐,出了什么事了?”

    许是方才秦桑的尖叫声惊醒了人,燕草心里怕也是以为连秦桑都吓成这模样,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才急巴巴地跑过来。

    叶葵扬声冲外道:“无事,你快去歇着吧。”

    “当真无事?”燕草的声音似乎还有些不相信。

    叶葵无法,只得有说了一遍。门外这才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而此刻,趴在她肩上一脸泪水的秦桑却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那些被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想要去遗忘的事情,终究却还是都忘不掉。像是个可怕的梦魇,将人困在里面,便再也出不来。

    不论是谁亲眼看到过老鼠将自己的父亲当成食物啃噬殆尽,而自己却又不得不将那些吃了自己父亲血肉的东西当成食物吃下去的事后,恐怕都难以将一切忘却吧?

    她原本不叫秦桑,很久以前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她姓木。

    名朵。

    那个时候,她还有阿爹也有阿妈。

    只是从她有记忆以来,他们就是贱民。明明有着贵族的姓氏,却是再肮脏不过的一群人!

    被族人瞧不起,也被那些外来人鄙夷。

    他们是蝼蚁一般的人,却努力想要像雄鹰一样活着。可蝼蚁永远都是蝼蚁,永远不可能变成雄鹰,就算你历尽千辛长出了鹰的翅膀,也会被人活生生折断。

    阿妈被人抢走了,阿爹也被人打死了……

    年幼的她被困在屋子里,陪着她的只有一堆逐渐腐败的稻草跟阿爹的尸体,还有来来往往的鼠群。

    要活下去啊……

    阿爹的声音似乎一直都在耳边回响,所以她哭着活下来了。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少年面如冠玉,眼角的泪痣血一般红。

    向着她伸出的那只手更是洁净得叫她不敢触碰。

    再后来,她跟着他们离开了苍州,同那个脸上有疤的鲲奴一道学武。后来的后来,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秦桑,被送到了叶家二小姐的身边。

    再后来呢?

    像是有道光突然劈下,秦桑猛地清醒过来。

    耳畔还清晰地听得见叶葵近乎呢喃般的安慰话语,她只觉得心中一暖,眼眶霎时红透。

    一低头,她一眼便看到了叶葵赤着的脚。

    她不由得想起叶葵腿上背上的疤痕来,这世上有伤的人远不止她一个。她是被派来保护二小姐的,如今怎么反倒还要二小姐来安慰她?秦桑脸上亦是一红,微微哽咽着道:“小姐,我没事了。”

    叶葵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满脸不信。

    秦桑汗颜,“我真的没事了!”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叶葵重重吐出一口气。

    若非如此,恐怕她真的要以为秦桑是个无坚不摧的后盾了。

    人永远都是脆弱的动物,只是大部分人都擅于隐藏内心罢了。

    秦桑抹了一把脸,再看向地上那只老鼠的尸体时,脸色已经正常了许多,只眼神还是忍不住有些闪躲。

    她逼着自己去拿了东西来清理,却被叶葵忙不迭地拦住了,“我来。”

    “这怎么行!”秦桑死死不肯答应。

    叶葵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去。

    然而很快,叶葵就发现了不对劲。

    屋子里似乎有古怪的声音!

    方才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宁,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声音,此刻一回过神却是都听得清楚了。

    “吱吱——吱——”

    是老鼠!

    哪里来的那么多老鼠?

    翻箱倒柜,竟然发现了好几只灰色长尾的大老鼠!

    箱笼里的那些绸缎衣服更是被咬坏了许多,何况就算没有咬坏,这被老鼠爬过的衣服她如何还能穿?若是穿了出去,恐怕就要被人给活生生笑死了。

    次日天色还没有亮透,叶家诸人就都知道了叶葵的院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大群老鼠的事。

    一时间,又是人仰马翻。

    灭鼠的灭鼠,散播谣言的努力散播谣言。

    二小姐是煞星,府中最近阴气又重,老鼠乃是污秽之物,这种种都说明了二小姐是个不吉祥的人!

    叶葵听得嗤之以鼻,却心烦起这些该死的老鼠来。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这么多的数量,不论怎么看都是人为的!

    贺氏?

    不不,这么小儿科的手段,又不能伤到她,反而毁了一大堆的衣裳。这些衣裳可都是用公中的银子给做的,她原先穿的那几件价格不菲的袄子大氅却都是贺氏自己的私房银子给贴补的。如今她的衣裳都坏了,贺氏岂不是又要再出一次血?

    正想着,嫌弃人却自己冒了出来。

    叶葵看着来人,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二姐,听说你院子里闹了鼠灾了是不是?不如让我带着阿宝来住几日?阿宝可能干了,定能将你院子里的那些大老鼠都给捉出来!”叶明宛抱着她那只吃得油光水滑的大白肥猫,扑闪着眼睛道。

    叶葵没有看她,只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刘妈妈身上。

    刘妈妈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看她,脚尖搓来搓去,显见心中发虚。

    叶葵正要冷笑,那边叶殊却也来了。

    “阿姐,听说你院子里有老鼠?”叶昭眉头紧皱,视线正好落在了叶明宛怀中的大猫上,“咦,五妹妹这猫倒是可以借来用一用,这人哪里有猫会捉老鼠?”

    叶明宛闻言,迫不及待地道:“是啊是啊,还是三哥有眼光!”

    “哪里哪里。”叶殊急忙做谦虚状。

    两人一来二去,倒是聊开了。

    叶葵忍着怒气,面色如常地招呼两人进了屋子。

    箱笼俱都大开着,被搬到了门口的位置,露出里面一片狼藉的衣物来。

    叶殊倒吸一口凉气,“怎地这般骇人,这到底是出来了多少只老鼠?”

    让叶葵没有想到的是,叶明宛竟然也露出了一副不敢置信地模样来,语气夸张地嚷嚷:“天呐天呐,这么多岂不是都要将我的阿宝给吃了!”

    一旁是立着给他们倒茶的秦桑听到吃字,眼角一跳,手中动作微顿。

    叶葵看得分明,手指轻叩着桌面道:“吃杯茶便回去吧,这里乱哄哄的,没得耽搁了你念书的时间。”

    叶殊一听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赶他回去,却留下叶明宛,登时有些不悦。

    “是啊,三哥你就回去吧,这里有我呢!”叶明宛一脸得意洋洋难以掩盖。

    叶葵看出叶殊有些不快,亲自送着他出门,劝慰道:“等到收拾完了,我再去喊你来说话便是。如今你留着也没什么事可做。”

    叶殊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等人一走,叶明宛便抱着猫大大咧咧地冲叶葵道:“二姐,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我们都有好些日子没有一起睡了!”

    她原以为叶葵将叶殊赶走,却留下自己,这下子也一定会答应自己才是,可谁知叶葵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嘴角噙着抹阴冷的笑意看着她一言不发。

    叶明宛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却不知不对在哪里。

    叶葵看着她摇摇头:“五妹,我同你可不止说了一次了。”

    语气似怅然似无奈,叶明宛听得一懵,等到反应过来想要喊不要的时候,刘妈妈已经被秦桑箍住了双臂,痛叫着跪了下去。

    刘妈妈是贺氏选的乳母,虽然性子不沉稳贤良,但当初却极会带幼儿,在叶老夫人跟叶崇文面前也是极懂得虚与委蛇。所以虽然窦姨娘有心向叶崇文告状说刘妈妈不好不合适,最终却也只能无奈接受了。

    过了一两年,叶明宛就开始黏着刘妈妈,日日喊个不停。

    加之刘妈妈说话间什么也不避讳,叶明宛反倒是越发喜欢她了。

    如今见叶葵似要发落刘妈妈,她立刻便慌了起来,急巴巴地喊:“二姐、二姐,我错了,你快让秦桑放了刘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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