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慌,往往就会忘记许多事。

    贺嬷嬷情急之下竟然只顾着撇清自己,而全然忘记了叶葵那句话中最具杀伤力的那一部分。

    ——相好的戏子!

    这样的话是真是假,贺嬷嬷竟然完全不记得要帮贺氏遮掩过去了!

    叶崇文闻听叶葵的话,脸色便已经十分难看。听到贺嬷嬷说的话后,脸上更是阵青阵白,显然已是因为叶葵的话而有芥蒂了。世上并无空穴之风,叶葵既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能不叫人觉得疑惑。

    贺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十几年,叶崇文此刻想起来却还是一片茫然。

    这些年来,跟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人,似乎仍旧远在天边。

    萧云娘弃他而去后,他心里心心念念的便也就只有她了。

    所以贺氏进门后,他们之间的感觉同当初他跟萧云娘之间的情乃是截然不同的。

    可即便无爱,朝夕相处十数年,一点夫妻情分也没有这才是真正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叶葵方才说的话落在贺嬷嬷耳中就是想要诬陷她出卖了主子,可落在叶崇文耳中就是贺氏给她戴了绿帽子!

    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可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

    叶葵一脸凝重地看着几人,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她方才故意不提所谓相好之类的事是何时的事情,她只特地加重相好的戏子几个字的音而已。

    燕草回过神来,早已知趣地将屋子里的一群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亦去门口死死守着,生怕等会来个不长眼的人就要往里冲。

    屋子里人一少,气氛愈发沉闷冰冷。

    叶崇文这还是此生第一回进自己长女的闺阁,原本着实有些手足无措,进门时的脸色亦有些不自在。

    可还没站定,便听到了那样的话,登时什么尴尬不自在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如今满脑子都是叶葵的那句话,又想起贺氏平日里的确极其爱听戏,莫不是都去会男人了?

    脑子里“嗡”地一声,似乎有根弦应声而断。

    秦桑的剑还未收起,贺嬷嬷看到了叶崇文的脸色后,却是已经全然顾不得,“扑通”跪下,手足并用地朝着叶崇文夫妇俩人靠近,口中不停申辩着:“叶大人,您可不能因为二小姐的一句污言秽语便错怪了夫人呐——”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叶崇文立时愈加恼火,一脚踹上了贺嬷嬷的心口!

    “你个老东西!她说的是污言秽语,你教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叶崇文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一般。

    叶葵听得有些想笑,贺嬷嬷平日里看着精明厉害,可怕是在贺家时被一群人生生捧得没了警惕跟才智。如今她身为自己的教养嬷嬷,却说自己说的话是污言秽语?

    那身为教养嬷嬷的她平日里都在教些什么东西?

    莫不是就是教的这些污言秽语?

    何况方才叶葵指名道姓说是那些话是从她口中冒出来的。

    贺嬷嬷心口剧痛,又被自己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登时额上汗如雨下,一时间不知如何辩驳才是。

    她若是要撇清自己,那势必就又要将贺氏拖下水!

    教女如此,自是做母亲的错!

    可若是不撇清自己,这事岂非就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叫人如鲠在喉,吐也吐不出?

    贺嬷嬷下意识往贺氏望去,却见贺氏只是揉着帕子一脸惨白。

    她心里又是一惊,恐怕贺氏这是听到了相好之类的话懵住了!当年的事,贺氏谁也不敢说,只悄悄告诉了她,后来贺氏身边两个知情的丫鬟亦被她寻了各种由头发卖了。原以为贺氏只不过是少女情怀,春心萌动而已,她同那温老板间也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嫁到了叶家后,这件事便算是揭过了。

    然而此刻想来,她自己在宫中多年,怎会如此愚蠢!

    那几个丫鬟当时就不应该顾忌贺家那所谓的宅心仁厚,要打死了才是!

    如今看来,叶葵定是从那几人口中得到了什么消息!

    冷汗涔涔,泅湿了背脊。

    这个叶二小姐怎么如同妖怪一般,十数年前发生在幽州的事她如何能得知?

    可就连叶葵自己也觉得裴长歌这一回着实厉害,他的情报网可一点也不能小瞧!这一回,若是运用得当,恐怕就能一击即中,让贺氏再无翻身之能!

    也许连带着能让叶昭也再无任何能翻身的可能。

    咸鱼翻身,若非人手去拨,你倒是让那已经死后又被腌制过的鱼自个儿翻个身瞧瞧?

    叶葵颇不屑。

    而且这一次贺嬷嬷的战斗力根本就只有负五而已,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贺氏就更不消说,到了这种关头,挤了半响才挤出来的那句话简直让叶葵想要拍手叫好!

    果真是不将自己往火坑里推,贺氏都不会觉得开心吧!

    “老爷,葵丫头满嘴胡言乱语,让丫头拿剑指着贺嬷嬷不说,竟然还要栽赃嫁祸,这可……”

    “住嘴!”贺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叶崇文给打断了。

    这种时候贺氏越是不好,叶崇文就越是会想起萧云娘的好来。所以哪怕叶崇文再不喜欢叶葵,叶葵也还是萧云娘的女儿,是他的女儿!虽不是儿子,但是他第一个嫡出的孩子!他自己能骂得,能打得,旁人可休想!

    何况贺氏跟贺嬷嬷两人说了半天都只想着将脏水往叶葵身上引,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将叶葵先前的那句话辩驳掉。

    贺嬷嬷见叶崇文脸色不对,心下大急,知道不单是自己被方才那柄剑给弄的慌了神,贺氏也被叶葵的一句话给弄得乱了思绪,急忙爬过去悄悄拉了拉贺氏的裙摆。

    可贺氏却下意识往后一缩。

    贺嬷嬷脸色变,贺氏这是信了叶葵的话,对她心有隔阂了呀!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崇文面色铁青,看向贺嬷嬷,厉声喝问。

    叶葵细细盯着叶崇文看了一会,心里不由叹口气,对叶崇文又多了几分鄙夷之情。这种男人遇到事情只想着揭过不提,真真是无药可救。当年老祖宗要他娶平妻,若他抵死不从,又怎会出现后面的那一大堆破事?

    说好听些是顾全大局,可说难听了不过就是懦弱无能罢了!

    此时他冲着贺嬷嬷说的话虽然听上去气愤之极,可他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想要从贺嬷嬷嘴里听到一个杀伤力最小的理由,然后就此撇过不谈!

    可事情哪能事事如意。

    作为旁观者的叶葵看明白了叶崇文的意思,身为局中人的贺嬷嬷却是一身冷汗,不懂变通起来!

    此时,只要她认错,将事情全部扛下来也就罢了。

    她到底是贺家的人,叶崇文就算是再恼恨也不过就是将她送回贺家去罢了。

    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何其多,贺嬷嬷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哭哭啼啼地道:“老身不过是来同二小姐问一声她今日为何不去听课罢了,二小姐前先日子便有些懒散……”

    叶崇文额角青筋直跳,“废话一箩筐,何时才能说清楚!”

    贺嬷嬷哭声渐止,突然换了种古怪的语气道:“有一事老身着实不知该不该说。”

    叶崇文一把夺过秦桑手中的长剑,抵着贺嬷嬷的心口,道:“说!”

    “二小姐之前大闹戏班子的事不知老爷可还记得?”贺嬷嬷心里计策千回百转,将话引到了春川长生班的事上,可事实上她只知道叶葵在那边大闹了一场,究竟出了什么事却是不清楚,“老爷以为二小姐是为何闹腾起来的?夫人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二小姐啊,可二小姐却要往夫人身上泼脏水!这不论让谁来听,恐怕都要寒了心啊……”

    剑都指到了心口,说话间竟然还不忘说她的坏话,夸赞贺氏,可真真是主仆情深啊。

    虽然贺嬷嬷极聪明,不清楚当日究竟出了什么事,所以故意说的语焉不详,令人猜疑。

    可她却低估了叶葵的手段!

    叶葵暗自冷笑,哪壶不开提哪壶,且看我怎么用你自己烧的水烫死你!

    叶崇文的剑尖才移开一点点,贺嬷嬷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叶葵已然叹口气,说出了叶崇文打死也不愿意听到的话,“父亲,您以为我那日为何如此气愤?不过是因为听到四弟同那些戏子间说的一些不干不净的话罢了。您是不知道,四弟那可是也能哼上几句的呢!”

    贺氏尖叫:“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母亲,您自己那日也是听到了的……”叶葵佯作害怕,身子一缩。

    贺嬷嬷这下子彻彻底底愣住了。

    怎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可事情的的确确就沿着她根本没有想到的地方去了。

    她不知道,贺氏虽然将这些年发生的事都说给了她听,却惟独漏了最最重要的一点。

    那件事,除了贺氏跟已经死去的沈妈妈外,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

    叶葵亦不知道,却物尽其用。贺嬷嬷此刻不论提起来,她都会一滴不落地全部泼到贺氏身上去!

    光光将贺氏拖下水,当然不够!

    叶崇文头顶上既然都已经开始冒绿光,她当然不介意继续染上一染。

    果然,叶崇文双目通红,面色由青转黑,难看至极,手一抖,锋利的剑尖已经划破了贺嬷嬷脖子上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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