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压抑着的愤怒声音钻入耳中,叶葵却连眼也没有睁一下。

    叶昭愈加恼恨,大踏步上前,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秦桑给挡住了去路。他只能停下脚步,对叶葵报以淬毒的目光。

    午后的日光自繁密的枝叶间投下来落在她脸上,映衬得倚在梨树上的素衣少女身沐白光,恍若姑射仙子,天姿灵秀。叶昭看着看着愈发恨得咬紧了牙,这样一个人,却分明是披着仙子皮的罗刹女!

    夜叉貌丑,却心善。

    罗刹貌美,却心狠手辣。

    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却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恍然。

    叶昭攥紧了拳头,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他第二遍问这个问题。

    叶葵缓缓睁开眼睛,“秦桑,放他过来。”

    秦桑依言退开,叶昭却突然迟疑了起来。明明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便可以碰到那个人,便可以知道那一日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事到临头,他被惧意拦住了脚步。

    眼前的似乎并非是那棵树,也并非是叶葵,而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往前,便会掉下去。

    他在恐惧……

    “怎么?不敢过来?”叶葵嗤笑。

    有风吹过,风中带着梨花的清香,叫人心神一震。他蓦地回过神来,道:“我怕什么!倒是你,莫不是狗急跳墙了?”

    叶葵神色慵懒,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狗急跳墙?这话你倒不如去问问你母亲,恐怕她才是真的狗急跳墙了。”眼中满是嘲讽之色。

    “你当真不怕?”叶昭神色诡异,“若是父亲知道你拿了你娘的嫁妆去同三叔做生意,你觉得会如何?”

    哦?

    这话一出,叶葵倒是有些意外了起来,竟然被他查到了这个,倒是不能完全小看他了。只不过,用这样的话来威胁她,叶昭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她既然敢这般做,当然就是因为不怕叶崇文!

    “你只管去说便是。如果你只是来同我说这些的,那么趁早回去歇着吧,我可没这闲工夫来赞赏你那可怜的小伎俩。”叶葵口中的话,毫不留情。

    叶昭沉了脸,又往前迈了一步,“你别张狂!你敢将步摇往我娘脸上划,便该知道我迟早会在你脸上划回来!”

    叶葵脸上浮现出感慨的神情,叹道:“好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话音落,她猛地离开了梨树,一手揪住叶昭的衣襟霍然一下便将他摔在了梨树下。

    白玉簪尖尖的头在日光下发出温润的光芒,落在叶昭眼中却带了凶狠的戾气。

    他挣扎了两下,却被叶葵死死制住。

    那根白玉簪已经抵在了他的脸上。

    “你难道想要在府里杀了我?”叶昭咬牙切齿地道,声音里却有着无力带来的软弱。

    叶葵阴森地笑了起来:“我便是杀了你又如何?左不过直接丢进水井里便是,等他们发现你的时候,身子恐怕都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软烂了。”

    这块地方平日里便没有什么人出没,叶葵当然不怕被人发现她们在这!

    随着她的话音,那支白玉簪已经慢慢从他的脸上移到了脖子上。

    病弱少年纤细如少女的脖颈袒露无疑,脆弱得似乎一碰就要断。叶葵甚至可以清晰得看到上头青色的血管。那样单薄的模样,叫人不由得便要掉以轻心。

    然而她的心肠却愈发冷硬了起来。

    有着脆弱外表的事物往往才是那能够在不经意间夺走你性命的东西!

    簪子尖锐而冰凉的顶端微微扎进了他的皮肤里,渗出一滴血珠来。叶葵淡淡一笑,道:“四弟,有些事你何苦来问我?你既敢问我,便该知道,你不可能从我这听到任何你想听的事。”

    笑容逐渐褪去,她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不怕死,所以到要动手杀了你的时候,我绝不会有丝毫迟疑,你大可放心!”

    叶昭紧紧咬住煞白的嘴唇,“你不敢杀我!”

    “我怎么不敢?”手下微微用劲,叶葵眉眼又渐渐弯了起来,好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不过是杀个人,同杀只鸡又有何区别?要知道,叶家可不是只有你一位少爷。”

    大风骤起,吹落一树白花。

    日光下,白色清透的花瓣犹如落雪纷纷扬扬落下来。

    落在地上,落在了叶葵散落的乌发上。

    叶昭猛地抓住了她的手,重重往下戳!

    叶葵心神一凛,手一松,簪子落了地,“你倒是急着找死!”

    “我便知道,你,绝不敢杀我!”叶昭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那支白玉簪来,“二姐,咱们来日方长!”

    好一句来日方长!

    叶葵倒是终于对他另眼相看起来,将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当成了真正的对手。

    也许,有朝一日,她还能借着他的手来挡一挡叶明烟。那个女人,简直叫她忍无可忍!一次又一次,却从不同她正面交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除掉自己,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明明已经将叶明烟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哪怕是她占据了这个身体之前,“叶葵”也从未跟叶明烟有过任何接触。

    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叶老夫人派人来唤她的时候,叶葵仍沉浸在这团浓重的迷雾里。

    十年、二十年。

    叶老夫人看着眼前似乎长开了些的少女有些恍神,时间一眨眼就会过去,她突然不愿意再看到那些龌龊。

    “阿葵。”叶老夫人呷了一口茶,“就此罢手如何?”

    叶葵没有料到她寻自己来竟是为了说这样的话,不免有些愣住,呆呆道:“孙女不明白祖母的意思。”

    叶老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来年你便及笄,若是顺利便也该出阁了才是。何苦将自己的名声弄成那般?”

    “祖母……”叶葵语塞。

    她当然明白叶老夫人的意思。叶老夫人不过是因为真心疼爱她,想要她过正常的日子,出嫁,相夫教子,沿着这样的路走下去而已。然而,不是人人都可以走这样的路。

    她的路,注定了是另一条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

    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

    若是可以,这两条路她都不想走。她想回去,回去那个属于她的地方。时至今日,她仍旧在这里寻不到丝毫的归属感。尤其是在叶殊背离了她之后,那种无依无靠,不知何以为继的空虚几乎要将她打倒。

    要走下去啊。

    心里有个声音在这般对她说。

    所以她要仇恨,要很多很多的仇恨,人因恨意而活。她犹如汪洋中寻不到岸的孤独旅人,恨便是她的灯塔。

    她对别人的恨,别人对她的恨,都是走下去的动力!

    叶老夫人不知她心中所想,仍在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记恨贺氏,认为你娘会出那样的事全是因为她的错,可是……”

    “祖母,您不必说了。”叶葵轻声打断她的话,“那件事他们三人都有错,最错的却是老祖宗。但逝者已逝,便是有什么也都烟消云散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以报之!”

    “祖母,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您让我就此罢手,那若是我一罢手,那些在暗处对我虎视眈眈的饿狼便扑上来将我分吃了要如何?”叶葵一句句说着。

    既然叶老夫人能说出让她就此罢手的话,那便证明她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可不论是什么,她都不会收手!

    叶老夫人听得皱紧了眉头,“阿葵!”

    “祖母当真不必再说,如是他们愿意放过我,我又何苦这么折腾?五妹妹先前说好要去寻我,时候不早,孙女便先走了。”叶葵起身告退。

    叶老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冲着阮妈妈道:“你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

    阮妈妈无力劝慰,只得跟着苦笑。

    二小姐虽然句句说得直白不中听,但句句都在理。老夫人年纪大了,见不得那些事,可却忘记了一个幼年失恃的姑娘家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只靠着祖母的庇佑就想平安无事,这简直就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事!

    然而叶老夫人自然不会这么想,她只想着先前叶昭带着脖子上的伤口,泪眼朦胧来寻自己时的模样。

    哭得那般凄凉,叫她心生不安。

    贺氏的脸毁了,恐怕再也不能好。自贺嬷嬷的事后,她又原本就有些浑浑噩噩,心神不宁,如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主母,将来对叶葵又有什么好处?

    说亲时,不知要添上多少困难!

    难道真要靠杨氏那个不中用的伯母来想法子?只怕叶葵肯答应,她也寻不到什么好亲事来!想到这,叶老夫人不由得又想起了先前杨氏来寻自己,说起给叶明烟说的那门亲事时的模样来。

    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那样出色的闺女,在她眼里却是连只赤金簪子也比不上!

    这样的人,自己的女儿尚且如此,别人家的还能讨着什么好?

    叶老夫人冷哼了声,闭目养起了神。

    与此同时,杨氏重重打了两个喷嚏。她一边掏出帕子来擦鼻子,一边吩咐道:“快快,将给四小姐准备的那几匹料子都取出来,拣最好的给二小姐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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