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数日,贺氏才终于从那道圣旨里回过神来。

    “竟就这般便宜那臭丫头了!”贺氏恼恨不已,却只敢在背地里悄悄地骂上几句。如今的处境对她来说,足可谓为四面楚歌。杨氏手中似有她的把柄,不怀好意。叶老夫人本就不喜她,如今更是不必说。叶崇文这段日子眼里除了那道圣旨外便似乎什么都容不下了。

    一时间,她身边竟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爱子叶昭日日不见人影,偶尔见着了却也多是神情恍惚,一肚子心思不得解的模样。

    贺氏有心想问,却总是被他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铁了心不愿同她说道。

    “不成,水涨船高,便是为了昭儿也不能顺顺利利让那臭丫头给嫁了。”贺氏将手中茶盅重重往桌上一顿,自语道。

    若是叶葵顺利嫁入裴家,事情只会比如今还要棘手百倍!裴家的事,贺氏多少也有些耳闻。永安侯夫人自三十余岁生下双生子后,身子便大不如前,后来索性吃了斋开始不问琐事。裴家的中馈跟庶务一直都是裴家二房在打理,可裴家二爷乃是庶出。这侯府自然是不可能落在二房手里的。

    那二夫人她也见过,骄傲自满,只以为自己主持了十几年的侯府中馈,那侯府便是她的囊中物,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裴长歌虽排行第九,但其实前头的哥哥并没有八个。

    一出生就曾被请封为世子的大爷,英年早逝,如今早已白骨成灰。五爷亦是嫡出,却不曾活过三岁。算起来永安侯夫人生下的孩子活着的便只有那出了名性子绵软懦弱的三爷跟老八、老九这一对双生子。

    四爷七爷倒是活得好好的,可惜却都是庶出。

    想到这,贺氏不由鄙夷地冷笑了声。

    人都说永安侯同夫人情比金坚,可永安侯不照样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

    永安侯夫人的那几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不觉得古怪?如今老八老九长大了,又各自都要娶亲,这世子之位到底要落在谁身上,又有谁猜得准?

    可这事根本无需思考,选世子当然是从嫡出的里面挑。

    那么自然就只剩下了老三、老八、老九三人而已。

    老三性子不中用,向来不得性子凌厉、满身匪气的永安侯欢心。老八乃是天瞎,这便是直接没了机会。剩下的只有一个老九裴长歌,年轻有为,又得圣心……

    这世子的位子不落在他身上都让人觉得说不过去!

    所以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叶葵嫁过去,一步步成为侯夫人?

    皇上指婚又如何,那谁还没有个反悔的时候。皇上先前还不是想要将流朱公主嫁给户部尚书的次子?可结果呢,不照旧稳稳当当地嫁入了叶家?老三那运气,啧啧。贺氏想起叶崇武跟流朱公主来,不觉又有些艳羡。

    说起来,这些人里头日子过得最不顺心的舍她其谁?

    当初为了贺家斩断一切情丝从幽州远嫁入凤城,然而呢,说到底她这个正室的位置是人家不要了的……是萧云娘穿过又丢下的破鞋罢了!可就这么一双似乎还沾着前任主人气息的破鞋她也还得满怀感激地穿了。这一穿便是十数年,穿着穿着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自己的鞋子了。结果一个不留神,萧云娘的一双儿女先后冒出来。她的独子叶昭眨眼间就从唯一的嫡子变成了满街的大白菜!

    叶葵那只毒蝎子更是冷笑着要将她从正室的位置上拉下来。

    一回到叶家,便让她在萧云娘灵位前行了妾礼!

    真是叫人忍无可忍!她休想这般容易地嫁人!

    正咬牙切齿地想着,外头丫鬟忽然来报,说是杨氏要见她。贺氏冷笑一声,道:“没完没了地来扰我做什么,她既心中那般不满,怎的不去寻那丫头自己说道去?”

    听到杨氏来的刹那间,她蓦地想明白了些事。

    就算杨氏真拿捏着她的某些把柄又如何?如今这时候的形势对杨氏来说可没有一丝占便宜的地方。圣旨既下,事已成定局。杨氏此时发难,众人只会以为她是有心报复,离间二房,想要二房家宅不宁。所有人都会先认定是杨氏想要蓄意陷害。这么一来,情势自然又开始呈现一边倒的模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再不该做那只蝉了。

    杨氏也休想再做那只螳螂!她既想明白了事,那只黄雀便该由她来做才是!先前她被一波波的事给弄得晕头转向,脸上的伤更是久久不能让她回过神。如今,她却是明白了。

    一味的蛮横、一味的胡搅蛮缠有什么用处?

    她要的是布一局棋让他们去下,而她只要躲在幕后做那只执子的手便是了!

    “夫人夫人——大夫人闯进来了——”

    屋外丫鬟失态地大喊起来,贺氏一怔,杨氏已经闯入了她的屋子,大摇大摆地冲过来,道:“好你个贺雪!你如今倒是还要同我摆谱了?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个后头扶正的,我可是叶家明媒正娶的妻室,你唤我一声大嫂我还嫌脏了耳朵,你如今竟还有脸对我这样?”

    贺氏气得身子哆嗦,一把从凳上站起来,指着杨氏的鼻子骂道:“我是幽州贺家的女儿,你是从哪个腌臜角落里冒出来的腌臜鬼!就凭你也配叫我的名字?杨家如今怕还住在长安巷里吧?饭都吃不饱的蠢货也敢张狂,简直不知所谓!”

    长安巷乃是凤城最穷的一段地方,那边住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皆在那游荡。贺氏说杨家住在那不过是故意要杨氏难堪,杨家家贫,过去未起之时的确在长安巷住过很长一段日子,可那都已是杨氏父亲辈的事了。她可是一出生就住在宽敞大宅中的!

    因此,杨氏自然是被贺氏的话气得嘴里都有了腥甜。

    “杨家是不如贺家,可你也别得意!”杨氏喘口气,语气渐渐沉稳了下来,“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能在叶家呆几日都不知,你凭什么张狂得意?贺雪我告诉你,今日我就算是将话给撂下了,明烟的手不能白断!你们二房要嫁女儿也好要做什么都好,但是想就这么算了,没门!”

    顿了顿,杨氏不等贺氏发作,便又道:“你也别以为皇上指婚我便奈何不得你们!大不了,我们也上折子也去寻喜嫔娘娘帮忙说话去!”

    喜嫔?

    贺氏一愣,糟糕!

    这喜嫔年纪不过十五六,花骨朵一样的人,被杨家巴巴送进了宫,极得承祯帝喜欢。那势头都快赶超裴家那位贵妃娘娘了!

    若是杨氏真能求了她吹枕边风,还真不知会吹出什么事来。婚事不会变,但叶崇文难免受到皇帝责骂。叶明烟的事,老夫人说得轻巧,只让叶葵那丫头去赔礼道歉便行,可大房的那张狮子口可没那么容易闭上!这是在逼他们散财消灾呢!

    贺氏几欲揉碎了手中帕子,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方才的那些气焰给收拾了起来,道:“那大嫂究竟是何意思?”

    杨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伸出一只手在贺氏眼前晃了晃,“不多,就这个数。”

    果然是想要银子!

    贺氏心中鄙夷,看了看她那只手,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五千两银子,二房倒不是拿不出。”

    杨氏冷笑:“五千两?若是只值这个价,二弟妹不若去拿刀子来,我砍你一只手再去取五千两与你如何?”

    “难道你想要五万两?”贺氏跳脚。

    杨氏继续冷笑,道:“不。我只要五千两,不过是要金子罢了!”

    贺氏腿一软,眼珠子都气得发红,“五千两金子?!我瞧你这是没见过金子才会信口开河!五千两银子有,要金子一厘都没有!你若是不愿要银子,那便只管去寻你的喜嫔娘娘!”

    “二弟妹不用诓我,这偌大的叶家都是你们的,光老祖宗留下的那些东西也得值不少,不过区区五千两金子你怎会拿不出?”杨氏有心想要恶心贺氏一番,故意道,“你莫非不知,你家那秦姨娘常年服食一种养颜丸,一小匣子便要用去十两金呢!那丸子可都用碧玉匣子装着的!”

    “什么?!”贺氏果真被恶心到,脱口而出。

    杨氏继续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二房这般富裕。既然二房不缺这点钱,何不从指缝里漏点与我们用用?锦哥儿将来可是要留在凤城进学的。明烟那丫头成了这模样,将来我还不得养着她一辈子?这一辈子得花多少银子?我只说这个数,已是仁至义尽了!”

    贺氏先前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信心再一次轰然倒塌,碎得简直不能再碎。

    秦姨娘不过一个妾,却能常年吃着那样贵的东西,她一个正室,却日日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叶家的确不是新富乍贵的人家,可这银子光靠赏赐俸禄能有多少?叶家几位爷又都是不擅庶务的,外头的铺子店面收入也不过就是同支出持个平罢了,权当是开着玩儿,哪里能赚什么银子!

    杨氏这是要将她往死里逼啊!

    “大嫂先回去吧,这事我答应了。只是这么大的数额,一时难筹,且容我一段时间才好。”贺氏慢慢在凳上坐定,语气颓丧地道。

    杨氏被即将到手的银子乐得晕了头,丝毫没有察觉到贺氏的异状,忙不迭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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