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夏夜,晚风却似乎忽然大了起来,叫人心底发寒。

    接了叶葵的话后,守门的婆子急急忙忙去将叶明烟给迎了进来。这位曾被称为凤城第一美人的大小姐,他们当然都是见过的。可自从断臂之事后,这府中的人便甚少能见到她的了。如今隔了这么久再见,婆子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明烟一般。

    那件披风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叶明烟进门的刹那,那披风被夜风一下吹到了门边,拂过她的老脸,凉得像是腊月里的水。她蓦地打了个寒颤,急忙转身,颤颤巍巍地将门给关上。而后将手缩进袖管里,愣是连一声也不敢出。

    这深更半夜的,叶明烟突然到访,怎能不叫人觉得奇怪?

    府中谁人不知,她同叶葵之间势如水火,他们这些犹如蜉蝣一般的小人物一旦被波及,那就只能去死了。所以自叶明烟进门后,甚至不需要叶葵再派秦桑去通知众人,她院子里便安静得像是一个人也无了。

    短短一年多的光景,虽然不算长,可这院子里的人早就都习惯了这样的事。

    哪一回不得出点大事?所以能躲开已是再幸运没有的事,傻子也知道不该往上头撞了。因此,直到秦桑将叶明烟迎了进去,也没有人敢出来偷看情况,更加没有人敢阳奉阴违去通报叶老夫人或是贺氏。

    有些事,不该说不该做的就只能自己努力捂住自己的眼耳口鼻,当做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才是最牢靠不过的法子。

    而秦桑心里此刻却是犹如有一团大火在燃烧一般,她握紧了拳只等叶葵一声令下便将叶明烟给丢出去。可叶葵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秦桑也就只好自己在那独自生起了闷气。

    叶明烟看她一眼,冷笑道:“怎么?二妹妹就这般怕我不成?”

    “你说对,我倒是还真有些怕你。”叶葵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疯子,有谁不怕?”

    自打她进了叶家,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样,躲在暗处大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她看,趁着她露出空隙便上前来咬上一口。连那“犬牙”里都似乎淬了毒,叫人一刻也不敢放松。

    所以她才会不管不顾反手拔掉了她的獠牙,让这个疯子暂时安静一番。

    可如今看来,疯子的耐心似乎都不大好。圣旨白日里才下来,叶明烟便连一日都等不下去了,竟连夜就来寻了她。

    她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来寻人,大抵是料定了叶葵不敢在这种时候要她的命吧?这般想着,叶葵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一直落在叶明烟身上,始终不曾移开位置。

    “让你的丫鬟下去,我有话要同你说。”叶明烟亦盯着她看,合着那张没几丝血色的脸,狠毒的目光,就好比一条伺机而动的美人蛇,叫人只是看着就不由自主的肌肉僵硬起来。

    叶葵故意将身子松懈下来,眼神却愈发锐利地看向叶明烟,说话的腔调虽然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可里头隐隐多了丝骇人的意味,“你算什么东西?我为何要听你的?你若是有话要说便这般说了就是。”

    叶明烟闻言突然站起身来,冷冷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与你作对?”

    “哦?”叶葵亦跟着站了起来,坐在那被人居高临下的说话滋味可并不那么好受,“莫非你终于愿意告诉我了?”

    当日她冲进叶明烟的院子时,提着秦桑的那柄剑,她也曾问过叶明烟,到底为何要这般针对她。可那时候的叶明烟是如何说的?她说不必知道,且要至死方休……

    叶葵笑了起来,道:“好,那便如你所愿。”说完,叶葵吩咐秦桑:“先下去吧。”

    秦桑当然不依,蹙眉唤她:“二小姐!”

    “下去吧。”叶葵哪里会不知道叶明烟来的有问题,如今让她将秦桑打发下去便更是有问题,可她的确是想知道原因。何况,当初四肢健全的叶明烟她都未曾怕过,如今只有一只手的叶明烟,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秦桑咬着牙,转身走了。可出了门,她却又不敢走远,只立在门口守着,生怕叶明烟那个丧心病狂的人会对叶葵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可悄悄注意着她的脚步声的叶明烟,又怎会愿意让她就这样站在门口。她立刻便冷笑着道:“滚远点!”

    这话可当真是一点也不客气,秦桑登时恼火,若非叶葵出声得快,她早就冲进去一剑了结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了!

    “秦桑,听她的。”

    叶葵的声音听上去极稳,似乎胸有成竹。秦桑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退到了院子里。

    叶明烟在屋子里细细听着她的脚步声,等到声音停了这才露出满意了的神情,桀骜地在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叶葵看,道:“没想到二妹妹如今的胆识倒真是同过去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叶葵总觉得她的话里暗藏玄机,可却又叫人听不明白。若是按照她的猜测来看,叶明烟此刻说的过去怕不是说去年的事,而是那些她未曾经历过,可叶明烟却经历过的事了。

    果然,叶明烟脸上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神情,看着她的模样犹如在看那些花街柳巷中的人一般,从口中吐出一句话来:“那时的你装得多好啊。总是一副多走两步路就要力竭的模样,叫人看了都只以为你是弱不禁风的人,想不心疼都难。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不是装成白莲一般纯洁便是摆出如今这样的市井泼妇模样,真是叫人作呕!”

    叶葵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她现在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想用语言攻击她,让她心理崩溃?叶明烟这难道是要同她打心理战不成?

    可不论如何,这种亏谁爱吃谁大可以吃去,她叶葵可是一点也不爱吃!

    “我叫人作呕,你难道就不叫人恶心?”叶葵眯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将刻薄的话语丢了过去,“什么狗屁凤城第一美人!长了张比常人好看的脸,难道这天下便是你的了不成?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父母姐妹俱不喜你,最疼你爱你,处处为你着想的老祖宗却硬生生死在了你手里。你说,你若是死了是不是就连阎王爷也不愿意收你?”

    叶明烟没料到叶葵的嘴巴竟然也有这般毒的一面,登时有些懵了。等到反应过来,她立刻想到了叶葵说她杀了老祖宗的事,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嘴皮子倒是利索!你果然跟过去一样,心眼多不说嘴里更是能开出花来,糊弄人也好还是旁的也好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你没有想到吧?我竟然会好端端的回去,回来将你这朵有毒的白莲扼断!”

    听到叶明烟口里的话似乎有越来越叫人糊涂的趋势,叶葵不由没了耐心,直接掐断了她的话头,冷然道:“你来寻我难道只是为了耍嘴皮子?你若是不想说,现在走倒是还来得及!”

    叶明烟被她的话一堵,剩下的那些话便通通都堵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卡得人心烦意乱。她焦躁地揪着身上的披风,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向叶葵,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厌恶你吗?你一点也不知道!可我却忘不掉!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见她翻来覆去的说着这几句话,却没一句话说到重点上,叶葵终于怒了,“我不知道?笑话!你以为容梵跟你的婚事是如何来的?叶明烟,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世上的人多得是比的聪明的,以你的才智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中下罢了!”

    叶明烟如此恨她的原因定然跟容梵有关,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叶明烟知道,叶葵便是再厉害,那也不可能猜得出来,所以她此刻不过是因为听得不耐烦了随便扯了个由头出来诓叶明烟罢了。

    然而,容梵这个名字在叶明烟心中的分量远比叶葵想的更多。

    话音才落,叶明烟便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唯一的左手紧紧握在椅子的把手上,骨节发白。

    “你怎么会知道?!”叶明烟脸上不时闪过震惊跟恐惧,“莫非你也……”也是重生的不成?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失败,而叶葵也像是同前世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换了一个灵魂一般。

    她的话虽未说完,可叶葵已经听懂了她的话。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瞒你了,左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叶葵心中一动,索性将错就错,诓起了叶明烟。

    而叶明烟此刻心神大乱,闻听此言更是如遭雷击,登时傻了眼,道:“这怎么可能……”

    叶葵冷笑:“为何不可能?”

    “你说——你快告诉我——”叶明烟突然发了疯一般扑过来,“你为何要那般对我?!为何?”

    “你何必明知故问。”叶葵一个侧身避开了她的身影,而叶明烟却因为无法保持平衡“嘭”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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