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度的一席话,让叶勋陷入沉思,他想起了他从未向外人道过,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会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

    那年叶勋十八岁,已经跟在皇上身边做了三年近侍了。那会的叶勋年少轻狂,恣意放纵,又因深得皇上信任,更是敢做敢言、有恃无恐。他虽然表面上无拘无束,但在心里已经把皇上当成了自己敬重的兄长。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叶勋狂放的心一下子跌到了冰窟里。

    那一年整个冬天不见一星雪花,却在那日天空中突然飘下雪来,皇上心情好,批了些奏章后,便让兴旺温些酒,要和叶勋喝两杯。叶勋当时没有多少喝酒的经验,皇上却一直在劝他酒,结果,叶勋醉得不省人事。在他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男人伏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嘴唇被他含在嘴里吮吸着,那人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身上胡乱摸索,另一只手试图脱他的衣服……叶勋感觉血气上涌,使足力气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那人跌坐在地上,叶勋才看清楚,那人竟是皇上!

    叶勋又惊又吓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皇……上!”

    皇上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他恨恨地瞪着叶勋,终于气急败坏地冲外面喊道,“来人!”

    兴旺和两名侍卫听令进来,皇上指着叶勋怒吼,“去拿盆水来,从头浇下去,让他醒醒酒!”

    叶勋被一盆水从头到脚浇下来,水顺着头发流到了他的眼里、嘴里,他也没敢动一下……

    皇上仍不解气,又对那些侍卫喊道,“把他拖到院子里跪着,让他彻底清醒一下!”

    外面很冷,叶勋本来穿的衣服就少,再加上被水一泼,在外面没跪多会,他的头发上,衣服上就结了冰。他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气愤……叶勋后来想,如果不是兴旺,他那天一定会被冻死的。皇上在屋里怒气未消,而叶勋更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怎肯低头认错?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兴旺便两边跑,两头劝。兴旺大约是真心不想叶勋死,他蹲在年少气盛的叶勋身边好言相劝。

    叶勋耿着脖子道,“兴旺,你不用再劝我了!我今天死在这儿,也不会向他道歉的!你不知道他……他刚才怎么对我的!”

    兴旺连忙惶恐地阻止他,“这话可不敢再说了!皇上不是也喝多了酒吗?叶勋,记住这话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了!他是天子,咱们的命都是他的,何况……”

    “我的命可以给他,那样就不行!”

    “你还是太年轻了!皇上最多是酒后失德,有可能是他喝多了酒眼花,把你看成哪个嫔妃也不一定呀!而你呢?你踹的是谁?那可是九五之尊的万岁爷呀!你那一脚的力道不用我说吧,你再伤了龙体?你可知道对万岁爷有丝毫冒犯都是千刀万剐的大罪呀?何况你这结结实实的一脚。听我话,去给皇上磕个头,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要不,你家人养你这么大,就算白养了。说不定还得连累了你父亲。你进屋就跟皇上这么说……”

    叶勋被兴旺再三劝说,终于答应进屋给皇上磕头道歉。皇上见叶勋一身冰碴,冻得惨白的脸和发紫的嘴唇,气就消了一大半。

    叶勋照着兴旺教自己的话伏地磕头道,“皇上,卑职该死!卑职不胜酒力,喝多了酒,就耍起酒疯来,迷迷糊糊地随便踢打,竟然伤到了皇上。卑职万死难辞其咎。请皇上责罚!”

    听到叶勋这么说,皇上心里的石头落下,微笑道,“朕见你睡得香,本想帮你把衣服脱了,再给你盖床被子,让你睡得舒服点。谁知你飞起就是一脚,差点要了朕的命,朕半天没上来气……”

    “皇上,卑职该死。”

    “兴旺,你带他下去换身衣服,瞧冻成什么样了?别再落下什么病。”

    “谢皇上。”

    “皇上,您……要不要紧?用不用让太医来给您看看?”兴旺小心翼翼地问。

    皇上揉了揉肚子,说道,“算了,不用请太医了,应该没什么事。”

    事情过去后,叶勋和皇上表面上还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一切都一如既往。但叶勋心里却像有根刺。而之前叶勋再三请求要上战场,皇上一直不舍得放他走,却在来年春天答应他去部队历练……

    这件事时间长了,叶勋似乎真的忘了,但文度今天一提,又让叶勋勾起了那段记忆。文度见叶勋想得入神,便问道,“想什么呢?脸色那么难看?”

    叶勋瞟了他一眼,借着酒劲,牢骚道,“你刚才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让我感激他吗?我没有感觉到他对我的好,却感觉这些年被他逼得透不过气来。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他不是君王,我甚至会恨他。他就像一个霸道又专横的长辈,一定要我按照他的样子去做。我励志要与一人白首,如今我一妻一妾;我不愿意做暗杀的勾当,结果却当了一年杀人如麻的杀手;我想成就一番事业,做千古名将或是像我大哥那样一心为民的清官,而现在我一事无成……这就是他要的结果。若不是因为他,我大哥的仕途也许不会那么坎坷,也许也不会死!他对别人的好是自私的,狭隘的。我跟他只可能是君臣,他让我做什么我遵命就是,他要我的命我就给他,除此之外,再也不会有其他关系。”

    文度有些听不下去了,“所以你离开京城就是为了躲避他?”

    叶勋摇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躲到哪儿去不还是人家的地盘。我只是想躲个清净。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不在他身边晃,他眼不见心不烦,也不用堵心了,多好呀!唉?你不会回去跟皇上说吧?”

    文度嗤之以鼻,“怎么?这就怂了?刚才还慷慨激昂的。我可听说,你跟皇上和解时还说,自己这些年在心里一直把皇上当成兄弟、朋友的呀?”

    叶勋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能不怂吗?是嫌自己舒服日子过够久了,还是嫌自己不够惨呀?对,我是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但那不是生活所迫吗?”

    “你早该这样了,你以前就是总是跟他作对,才一步步把自己弄到那个境地的?”

    叶勋生气得把头扭向一边,“跟他作对?我敢吗?”

    文度皱眉道,“你嘴上说不敢,你少做了吗?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了,虽然我不会跟皇上说,就算我跟皇上说了,你那个徒弟也有本事扭转乾坤,让皇上改变初衷。别说你命还真好,你这个徒弟为了你真可谓是肝脑涂地、殚精竭虑呀!你还不到三十岁吧?他竟然能说动皇上给你封地加爵?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快脱罪吗?也是飞扬发动各路力量共同运作的结果。他才那么小年纪,就城府、心术如此之深远,真是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呀!”

    叶勋脸色越来越冷峻,“听说,最近京城各处出现了好几个被人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乞丐,你们锦衣卫没去查查怎么回事?”

    文度扭头看他,“你也知道了?你在怀疑什么吗?”

    “你把你知道的跟我说一下。”叶勋道。

    文度徐徐道来,“论理说京城出现如此恶劣的事件,会有人出面调查,但奇怪的是各大衙门一点动静也没有。是哪股势力可以让这些京城机要部门三缄其口呢?肯定背后有个大人物……”

    “你觉得会是谁呢?”叶勋问道。

    文度摇摇头,“没有证据这种事怎么可以乱说。但我觉得京城里除了皇上没有人有这么大权势,但皇上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有可能是他非常倚重信任的人。别人才会有所顾忌。据我所知,五城兵马司的长官、巡城御史、京城府尹等都与飞扬关系匪浅,更不用说东厂了,飞扬跟宫里的太监关系尤为亲密。还有他负责的‘御林军’,本来属于我们锦衣卫管辖,可是你相信吗?就连锦衣卫新任的堂官都得看他眼色行事,巴结他!所以……”文度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及时打住了话头,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叶勋虽然也觉得文度的推测没有问题,却仍然不愿意相信,“你这么说,已经确认是飞扬干的了?”

    文度看了看他的表情,洞察到他心中所想,遂摇头道,“没有。当街打你的那个人后来被飞扬要走了。说是放了。从此,那个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但也不排除他被放后逃出京城的可能。”

    叶勋送文度出门,文度冲叶勋伸开双臂,“抱抱吧,我明天又要外出办公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你们安顿好了,记得给我来封信。有机会我去找你们的。”

    叶勋如行尸走肉似的让文度抱着,嘟囔道,“我走不走还不一定呢?”

    “怎么了?”文度推开他惊道,“不是因为我跟你说了什么吧?你是真想让飞扬杀了我呀?”

    “他敢!”叶勋瞪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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