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甫嵩集召诸将,送董卓离营。董卓现在是个待罪之人,皇甫嵩是一军主将,不用送他太远,只将他送出营门即可。宗员、梁衍、傅燮、阎忠、邹靖等军中一干将校司马随从在皇甫嵩的身后亦来相送。

    刘备?这个白身可没有资格来相送。

    营门处,皇甫嵩与董卓话别。

    董卓来时雄心万丈,想通过讨平张角使自己飞黄腾达,张角这样的“巨贼”两汉之未见,若能讨平之,朝廷论功行赏,少说也会拜将封侯,既得美名,又扶摇而上,两全其美,然而兵方交戈却就一战失利,反成了待罪之人,这前后的落差不小,不过董卓久经战场,出生入死,心理素质不错,倒还承受得住,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从河东来时,他带来了数千骑兵,今去洛阳领罪,这支部队他却是带不走了,只能留下来交给皇甫嵩。如前文所述,他这支骑兵的将领多是他凉州的老乡,有一些是在他从张奂征讨并州时就追随他的,还有一些是他在任西域戊己校尉时跟随他的,可谓铁杆亲信,也可能正是因此,他很大方的就把部队交给了皇甫嵩。——话说回来,他不大方也不行,他现在既非河东太守,也不是东中郎将了,一个待罪之身哪里还有权力再去指挥部队?

    “胜败乃兵家常事。君虽失利于广宗,小挫而已,此去京师,纵抵罪去官,以君之武功,想来很快就能复起。”皇甫嵩劝慰道。

    董卓作揖道“唉,我不担忧获罪,皇甫公啊,我只忧这广宗城内的贼兵啊!将军出京都、入颍川、击汝南、定东郡,连平数郡,凯歌频传,此固是因将军神武,我所不及,可是将军却万不可轻视冀州黄巾。张角部众极是骁勇,不畏死,我征战这么多年,很少见过这样的贼人!特别是一个名唤‘张略’的黄巾小将颇为棘手,专袭粮道。连宗君之子都被其斩杀!”

    “董君良言,嵩谨记在心。”

    “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趁着清晨凉爽好多赶些路。”

    董卓麾下的诸将此时都跟在他的身后,他把董旻、牛辅、胡轸、段煨、董越几人召来,交代说道“我走之后,尔等需谨守军令,严从皇甫将军调遣。如有徐君的消息,可要尽力营救!”

    董旻等人应诺。

    这几人是董卓亲信里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向来是最得董卓信用的。

    牛辅、胡轸、段煨不用说了,他们几人昨天去迎过皇甫嵩,一个是董卓的女婿,一个是凉州的豪强,一个是名将故太尉段颎的族人。董旻、董越两人昨天没去迎皇甫嵩,当时留在军中坐镇,不过后来也去了董卓的帅帐,一个是董卓的同产弟,一个是董卓的族弟。

    董卓交代完毕,翻身上马,於马上略一拱手,扬鞭呼喝,便即打马离开。随他同行的只有十余骑,带队的侍卫长名叫董璜,是董卓的侄子。来时千乘万骑,去时从骑寥寥。

    此时清晨,朝阳升起不久,路边田野青绿,东边远处清河如带,十余快马沿官道向南而去,掀起阵阵尘土,没多久就融入到了这秋日清晨的画卷里,渐行渐远。

    皇甫嵩送董卓一是回报董卓的上次相迎,二是看在与董卓同州人的情分上,既送走了他,也不用在营外多耽搁了,领着诸将回到军中。

    为将者,不可不了解自己麾下的将士,昨天阎忠谏言皇甫嵩不要急着攻打广宗,原因之一就是不“知己”,因此,皇甫嵩今天打算去宗员、邹靖、董旻、牛辅等人的营中转一转,看一看,瞧瞧他们部下兵卒的装备怎样、斗志如何,也顺便和这些将校们熟悉熟悉。

    梁衍、傅燮等人不需要跟着皇甫嵩去,他们昨天下午才到,营地还没扎好,只是粗略地搭建了一下帐篷,正好趁着今天的空儿可以再整治一下。得了皇甫嵩的许可,他们等归回本营。回营的除了他们,还有董卓的部将。皇甫嵩准备先去宗员、邹靖等的营中看看,所以让董旻、牛辅等人也先回去。

    说来也是凑巧,梁衍、傅燮的营地恰好在董旻、牛辅营的南边,几个人干脆牵马同行。

    董卓麾下的这些部将在后世名气最大的应该是李傕、郭汜。不过现在他两人在董卓军中的地位还不高,部下皆只有一曲之卒。如今董卓离军去了洛阳,剩下的这些董卓部将自便以董卓之弟董旻为,牛辅、董越、胡轸、段煨次之,李傕、郭汜、张济等再次之。

    傅燮、梁衍是皇甫嵩的爱将,董旻、牛辅等对他两人很客气,不过相比之下,他们似乎更亲近傅燮。这也并不奇怪,傅燮是凉州北地郡人,与董旻等人同州,老乡见老乡自然亲切。

    傅燮年少时被举孝廉,成名很早,董旻、牛辅等人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了。

    凉州边鄙,儒学不昌,董旻、牛辅这群董卓的部将又是武人,大多没有读过书,好些人出身很低,像郭汜,在从董卓前是个西凉的盗马贼,这样一群人和人交谈的时候自然不会引经据典,讲说儒学,也就是说说以往征战中遇到过的趣事,回忆回忆家乡。

    段煨是故太尉段颎的族人,段氏乃武威名门,但是段煨好像和董卓他们这班大老粗混久,说话有点肆无忌惮,当众说起了荤段子,不堪入耳。

    傅燮是个谦谦君子,讲究“非礼勿听”“段君!你我皆是汉军将校!要有汉官威仪!岂可和恶霸流匪一个德行!有损军威!”

    段煨没想到傅燮会这么大的反应,楞了一愣,连忙道歉,肃容说道“是我失言,司马毋怪。”

    梁衍再又扭头瞧了段煨一眼,暗自称奇,心道“南容骤然变脸,不留情面地喝斥,我本以为段煨会勃然大怒,却不意他竟诚恳道歉。”

    段煨比傅燮年长得多,今年已四十多岁了,却肯低头向傅燮道歉,倒是丝毫也不像是一个骄横跋扈的西凉悍将。

    段煨虽没生气,董旻、牛辅等人却不高兴起来。

    大家本来正热热闹闹的说话,一句话不投机,你傅南容就忽然翻脸,咱们还都是同州老乡,太不给情面了。跟从在后头的郭汜鼻子里哼了声,按剑就想往上去,却被身边的李傕拽住。

    董旻冲傅燮拱了下手,说道“我等营垒就在前边,没多远便到了,梁长史、傅司马,告辞了。”

    他当先上马,牛辅、董越、李傕、郭汜等人随之上马,一行人扬鞭拍马,扬长而去。段煨送给傅燮、梁衍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脸,也跟着走了。

    梁衍望着他们离去,心道“这些人跟着董卓南征北战,威震并凉,手下也不知杀死过多少羌胡,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跌打滚爬出来的悍将,有点脾气方是正常,要是都像段煨那样反倒才是奇哉怪也了。”

    傅燮冷哼一声,说道“骄兵悍将,目无军纪!”

    转身往回走。

    梁衍忙收回思绪,拉住他,问道“南容,你我的营地在南边,你怎么往回走起来了?”

    “汉家军律非探马斥候报紧急军情,军中不得骑马。董旻、牛辅等骑马军中,违反了军纪,我要去找皇甫将军,请将军惩治彼等。”

    梁衍笑了起来。

    傅燮愕然,问道“你笑什么?”

    “南容,你觉得皇甫将军会惩治他们么?”

    “为何不?”

    “董卓刚走,皇甫将军就惩治董旻、牛辅等人,南容,你就不怕董、牛诸人心生怨恨?你就不怕董卓对将军不满?”

    “为将者,要一条就是奖罚严明,军纪如山。他们违背了军纪就该受到惩治,有什么可怨恨的?至於董卓会不会不满皇甫将军,这更是笑话!董旻、牛辅等皆乃朝廷武臣,他们违反了军纪,被皇甫将军惩治,与董卓何干?”

    梁衍眨了眨眼,心道“这傅南容耿直得可爱。董旻诸人名为朝廷武臣,却皆为董卓亲信,这一支秦胡骑兵与其说是郡兵,不如说是董卓的私兵,且董旻,董卓弟也,牛辅,董卓婿也,皇甫将军若是惩治了他两人,董卓怎会不发怒生气?”

    他心中这样想,话不能这样说,因笑道,“话虽如此说,但如今大贼当前,正用人之时,董、牛所部多为凉并秦胡,素有善战之名,如因小错而惩之,说不定会沮丧他们的士气,这恐怕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傅燮按剑不语。

    梁衍观他面色,知他意动,拉着他转回身往营中去,边走边笑道“南容,你要是把这件事报给皇甫将军,你不是严明军纪,你是在为难将军啊!这点错处,你给他们记下就是,等到战后你再报与将军知晓不晚。”

    傅燮性刚烈忠直,刚才说要去举报董旻、牛辅等,一是因恼怒段煨无礼,二是因见不惯这些武夫莽汉的骄横,此时听梁衍说起“如果报给皇甫将军也只是让将军为难”,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兀自气愤,愤愤地说道“世人皆言我凉州粗鄙,习於夷风,中原君子常小看吾州之人,却不知吾州亦有君子,而吾凉州之名却就是被这些人给败坏的!”

    凉州边鄙之地,汉胡杂处,中原的士大夫确实不大瞧得起凉州人。傅燮家虽是凉州大族,但放到中原就算不上什么了,在中原游学时受过不少气,这会儿把怨气撒到了董旻、牛辅等人身上。

    梁衍哈哈一笑,说道“南容何必愤愤?‘凉州三明’的威名谁人不知?我汉家边疆赖君州名将以安。若没有君州的名将镇守边疆,我等‘中原君子’恐怕早就‘披发左衽’了。”

    得了梁衍相劝,傅燮面色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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