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刘承祐还欲再做得绝些,将李守贞家小及其麾下首级斩下,悬于城垣示众,以儆慑天下。但是试深思之,还是放弃了此想法,凡事过犹不及,人既以亡,却是没有必要对其尸首再做什么文章。

    此次平叛,旬月而灭稔凶,破其城,灭其家,效果已然足够了,想来自此之后天下节度对朝廷的态度会有明显的改善。

    “陛下,逆党之中,尚有那妖僧总伦,城破之后,与其僧众匿于佛堂,为将士所执,念其为佛门修士,如何处置,还当陛下钦定。”场面安静了下,赵晖出列,请示道。

    “哦?”刘承祐的瞳孔中泛起一丝亮彩,只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吩咐着:“带来见朕,对这大名鼎鼎的总伦法师,朕可是闻名已久。”

    刘承祐语气中的讥冷意味,在场诸人,都感受得到。都清楚,依天子的脾性,那叛僧,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入堂坐定,刘承祐直接吩咐着善后事宜,对李洪建与白文珂道:“城中用不着放这么多兵马,留内殿直三千卒暂控城池,其余将士,全数移驻城外,各归建制。命各军统制指挥使,约束士卒,抚慰兵心,将此战上下将士所立功劳,统计成册,与伤亡战损情况,一并上报......”

    “是!”不知是否为错觉,反正刘承祐感到,他此番降令,彼辈应命都显得十分顺畅。

    “冯卿,朕以你权河中府事,布示全城,发告诸县,逆魁授首,叛乱已止,以安民心。另发府库酒肉钱粮,大犒三军!”刘承祐偏头对冯道吩咐着。

    闻令,冯道立刻积极地起身应是,那态度,愈加恭顺了。

    经过简单的清点,河中府库中粮面尚有八万余石,酒肉亦足,金银、玉器、钱帛价值过亿,军械也有不少。李守贞在河中聚敛如此之众的钱粮,结果全便宜了刘承祐,就算犒赏三军,犹有富余,对此番平叛朝廷的钱粮损耗亦有不少补足......

    故,就冲着这些战果,对及时带人扑灭兵燹的刘词,刘承祐好感倍增,心中认定了其大功。同时,对下令纵火的李守贞,更加憎恶。

    “范质。”

    “臣在。”

    刘承祐双目如电,对其道:“拟诏,飞骑召关右诸节度至河中,众使君为朕守御边疆,安抚西陲,功勋卓著,朕要与他们同庆中秋!”

    天子的吩咐,让范质等人稍讷,不过很快皆有所意识,显然这是欲携平叛之威,压服诸节度了。关中虽然早已没落,非朝廷核心统治区域,但对于中原朝廷而言,仍有屏护鼎足之效,其安定与否,事关社稷与国家战略安全。

    河东、河北、中原、关中四块地盘,就属关中,朝廷的影响力最弱。

    君命下,对叛事的后续处置,继续展开。文武奉命任事,执行善后事宜,安民犒军,内外肃然。

    在城外大军,欢欣天子的犒赏命令之时,刘承祐在城中,终于见到了那总伦和尚。

    在卫士押解下,总伦和尚有点畏缩地朝堂间走去,满身狼狈,身上鎏金的袈裟被抢去了当战利品。面容间尽是恐惧与忧虑,目光彷徨不定,他可听说了,李守贞家小及朋党已尽述被斩杀,那他这个叛逆的座上宾,又会是什么下场,可以想见。不过,汉天子既然要见他,又给了他一点渺茫的希望......

    通报上堂,一眼便望到了端坐中央正捧着册籍阅览的天子,当真年轻,气度严沈,不怒自威,在这个年纪,端是少见。

    刘承祐抬眼打量此人,讲真的,这总伦和尚,形象很正,有一副不错的卖相。也是,神棍若一副丑尊陋容,想要迷惑他人,只怕会事倍功半。

    还没发话,便见总伦突然“惨叫”一声,扑通跪倒,膝前两步。受他这一惊,堂间侍卫的侍卫立刻按刀,戒备地挡住他。而总伦已是五体投地,朝刘承祐长拜到底,一副虔诚的模样,口呼万岁不已。

    见其状,刘承祐也有些意外,却不发声,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表演。和尚动作间,一直注意着刘承祐的反应,见其神状平淡,有些尴尬了,心里嘀咕,这天子反应怎么不按常理,不配合着接这茬,他如何继续下去?

    场间的气氛,透着一丝尴尬。过来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总伦和尚额冒冷汗之时,刘承祐终于状似随意地发问:“尔这是何故?”

    闻言,总伦先是酝酿了一下,随即一个激灵,再大拜伏地,激动道:“贫僧入堂,忽见一阵神光爆发,其芒闪耀,几可夺目......”

    “何来神光?”听其言,观其行,刘承祐有些恍然,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玩味,面上却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追问道。

    似乎有戏,总伦立刻解释道:“贫僧定睛观察,方才发现,那神光乃发自陛下明堂紫府,直冲屋梁,龙气盘旋,隐约可闻佛音吟唱。以贫僧观之,陛下必为佛陀转世,以拯天下,贫僧感其威能,故难以自持。”

    这和尚,说得跟真的一样。

    刘承祐指着堂间随侍之人:“既有神光,为人彼等如常?”

    “彼等凡夫俗子,岂识神佛真容,贫僧也只因方外之人,修得小果,故能察陛下天威。即便如此,亦难抗其压。”总伦说道。

    “类似的话,想必和尚当初也是这么对李守贞讲的吧。”刘承祐冷淡一句话,让总伦面上的表情不由凝固了。小心一视,却见天子神清目明,竟没有一点色动,丝毫不受他言语影响,心头莫名发慌。

    目光停留在其头上的戒疤,刘承祐质问:“既为方外之人,不在寺庙吃斋念佛,研读经文,导信众向善,何故出世,鼓动作乱,背反朝廷,掀起战火,荼毒生灵?”

    刘承祐的目光极具压迫性,闻其质问,总伦有点明白了,这天子年纪虽轻,但当真没那么好糊弄,想来也是,若没几斤两,否则何以敢如此烈性出击,迅速平了李守贞。

    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但迎着刘承祐审视的目光,还是埋头,语气恳切道:“陛下明鉴,贫僧只是佛门一比丘,栖居佛寺,然李守贞为人间凶煞,以刀兵相迫,为保阖寺数百僧众性命,无奈应之,为其谎传谶言。”

    说着,总伦又急切地补充道:“但贫僧早知,李守贞德行浅薄,业力加身,必自取灭亡。而东方紫日中天,应在陛下,迟早能讨灭此贼。而今陛下御临河中,旬月而下,贫僧这心头甫定得安。”

    “另,李守贞早怀叛心,年初西蜀入寇之时,便有举叛之意,为解朝廷之困,贫僧极力劝阻,方弥其祸......”

    叙说着,总伦几乎将自己描述成为了一名身陷贼巢,其志不移,其心不改,仍为天子与朝廷计谋的忠良高僧。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

    “如此说来,朕还得感谢你暗谋为国,替你酬功了?”等其解说完了,刘承祐平常的神态,方才变得冷厉。

    “贫僧不敢。”

    见状,总伦眼皮直跳,刘承祐这“铁石心肠”的表现让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无力感。

    “当朕似李守贞那般愚昧可欺吗?”刘承祐声如索命之刃,直扎其心:“似尔等这样的妖僧,蛊惑人心,乱国害民,如不加惩戒,天下何安?”

    “来人!将妖僧总伦及其徒众,一并拉入市场,昭示其罪,行刑正法!”刘承祐色重辞严地下令道。

    “是!”堂间卫士,毫不犹豫地上前拘着总伦便往外拉。

    和尚彻底慌急了,也不扯神佛之类的了,挣扎着直白高喊:“陛下饶命!”

    其声凄绝,只可惜,刘承祐完全不为所动。

    “陛下为人主,敢枉杀僧众,必为佛陀厌弃,异日难得善终啊——”

    当听到这句话时,刘承祐挥手止住,起身,缓缓近前,在总伦惊惧张皇的注视下,淡漠地说道:“朕,对当什么佛陀转世,没有任何兴趣。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方外之地,朕不管,但俗世之中,哪怕是你们的佛陀,也要遵从朕的诏令。犯了法,一样要受刑!”

    说完,便命人堵住这神棍的嘴,将其拉去市场行刑。

    背着手在堂间站了一会儿,神思几许,刘承祐讥讽道:“这些恶僧,当真是舌灿莲花。假佛陀之名,蛊惑人心,奴役朕治下之民,行聚敛之事,肆无忌惮至如今,为逆作乱,还敢对朕口出威胁,真是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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