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使臣被处罚出了结果。

    两名押伴使皆为处罚。

    时司马光上疏言,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不避强,不凌弱,此王者所为天下。

    使者维护中国颜面之举,在司马光看来反成了‘凌弱’之举,章越看了司马光之疏,也感叹他老人家这一手着实厉害。

    两位使者都被处罚了, 虽未提及章越本人。

    但章越也知道自己避不过,恰好殿上争论,也通过不同渠道传入章越的耳里。

    与自己传这话分别是韩忠彦,欧阳发。

    韩忠彦,欧阳发虽未明言,但他们通过这样的转述,让章越明白自己最好上疏自劾。

    自劾就看自己在官家心目中的分量了,若是对你印象好的,官家会赦免你,此事就这般轻轻揭过。印象不好也是从宽处罚。

    此举总比被秋后算账的好。

    但章越觉得自己此举并无过错,故而也是犯了牛脾气,坚决不自劾。。

    不自劾的后果也很显然,于是不少朝臣将西夏国入寇的过错隐隐轮在章越身上。

    治平十月,西夏犯边,在朝中引起了震荡。

    韩琦与司马光就是否在西北实行府兵之制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至于官家也作出一个决定, 那就是恢复转对之制,于五日大起居时, 由翰林学士及文班朝参官以次轮流奏对。

    转对之制,在太祖建隆二年时实行过。

    所谓转对之制,只要你是朝参官的文臣都可以入殿向官家奏对。

    而之前一直实行是次对之制。所谓次对即是由具备侍制官资格的官员方可进殿入对, 故而侍制官又称次对官。

    官家恢复转对之制的用意很显然,就是只要你是朝参官都可以获得入对的资格。

    这对于打开言路非常有好处。

    侍制官说得可能都不符合官家的心意,那么官家从次对制改为转对制,用此听一听‘低级’官员的意见。

    当然这低级官员,也是有门槛的。

    所谓的门槛就是朝参官以上,刚升任的太常丞的章越,正好堪堪在这门槛上获得了上殿转对的资格。

    这也是权力所在。

    原来朝参官的金贵在于可以获得转对资格,但仁宗皇帝后期一直都是实行次对,而不是转对。故而令朝参官们除了每日在殿外磕头外,根本无事可为之。

    但转对制实行,朝参官就值钱起来。

    这令不少刚升任朝官的官员,不免都摩拳擦掌,对于国家大事都酝酿了一番见解,想着君前奏对如何被官家赏识上。

    于是实行转对时,平日发烧肚子痛各种理由向御史台请假不来朝参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身体突然好了。甚至有些实在上了年纪走不动道,甚至让家人直接抬进皇宫。

    官家都实行转对之制,咱们身为朝参官怎么能不给脸呢?

    章越至崇政殿前时,但见官员们各个都是精神抖擞。

    章越心想,从次对至转对之制,有开言路,防壅弊,选人才之用。

    对上位者而言,往往低阶官员有敢言或言能合他心意之人,之前议政富弼,司马光一顿抢白将官家,韩琦打得趴在地上出不了声,其余官员附官家者寥寥无几。

    但对于上位者而言,这些都是有办法改变的。

    谷躰

    从古至今的当权者都喜欢通过改革变法来获得权力,而他们的支持者不是来自于高层既得利益者,而都是出自相对低层的官员。

    章越听得旁边官员言道:“太祖朝时只在建隆时行过转对,太宗登基十五年后方才继之,隔了足足三十年,真宗,仁宗在位都行过两次转对,不过只是年余,不知今上如今能行几日?”

    一旁官员笑道:“官家有改革进取之意,对于我等而言是好事啊,我可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呢。”

    另一人嘲道:“汝就算了吧,我等臣僚面君之事本就诚惶诚恐,未必敢于极言。你在这准备了一肚子话,到了两腿一软怕是一个字也崩不出来。”

    众人都是大笑。

    “不过说是轮对,一次只能出入二人,数百名朝参官何时才能轮到我们,我看难。”

    “万一官家问道西夏之事万万小心,特别是府兵之事,那是左右得罪人。”

    “不错,慎言,慎言。以往轮对之不行,就是宰相们以为言事者众,刺当权之隐。”

    章越听了也是明白,如历史上秦桧就是小心眼的人,官员們轮对时都怕说错了话,故而都不肯去。就算去了,也是和皇帝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如官家多保重身体,不要劳累的意思,反正害怕触了忌讳,就是不敢说国事,说得都是不打紧要的,如此轮对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轮对的提议一出,也遭到了官员们的反对,大意是怕下面有些大臣不成体统,专挑皇帝爱听的说。但真正反对的用意大家都心照不宣。

    章越与朝参官们就站在门外听着。

    他并不觉得这转对会轮到自己,但对于他别有苦恼,那就是西夏问罪之事。

    既身入官场就处于是非之中。

    当官到了这個层次,同僚们不会当面揭你过错,但偶尔一两个举动,轻蔑的眼神或是视若不见,那等隐隐的小钉子,唯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懂。

    你到一个地方但觉气氛不对,只要不是太迟钝,都可以察觉到不久前这些人说了有关于你的悄悄话。

    尽管大家面上都是无事,但你就是隐约可以感觉得出来。

    那就是自己被针对了!

    特别是司马光那一疏后,章越可以感受到这样的软钉子。

    “未预次的官员,听封奏以闻!”

    听得旨意,众朝参官们继续在日头下等待。

    方才已是两两入对了十人,一般官家不会召第六对,大家看来自己又是白等一日。

    众官员都有白等一日的遗憾。

    尽管有遗憾但该来还得来,就好比有些会议,你去了也说不上话,更不用谈有什么决定,但到场就代表一个资格。

    入对就是一个资格之事。

    “知谏院吕诲,管勾交引监章越入对。”

    随着小黄门出来通报,章越不由微微讶然,随即反应过来,手捧白简道:“臣遵旨。”

    于是在众人目光中,章越走到殿门前,吕诲也在身旁。

    吕诲是待制官是有入对资格的。

    而轮对都是这般一名待制带着一名非待制官员。

    这样的配置,据说是怕防止奏对时冷场,同时一名待制官有君前奏对的经验,可以提点第一次奏对的非待制官,以免在君前闹出什么笑话。

    以前不是没有大臣见了皇帝,口中只是嘚嘚嘚,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但一名待制官可以帮你化解这尴尬。

    于是章越吕诲一并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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