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一身黑衣站在路旁,华灯初上,铅灰色的天空叠着大片火烧样的云,宁归晚抬手拨了拨耳边的长发,慢慢朝他走去。

    他就这样注视着她,宁归晚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包,以前也没觉得走路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

    “你今天回家很早啊。”

    宁归晚说完,差点咬到舌头,这个开场白实在烂得可以。

    权御倒是神色如常,甚至认真地抬手腕看了下表盘,“不算早。”

    宁归晚维持着微笑。

    这回开车的不是权御,上了车,宁归晚看了眼任勇的侧脸,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小菲今晚估计要很晚才回去,任叔到时候来接她吧。”

    任勇听了,却是说:“她不是刚提了车吗?自己能回去,哪里需要我……”

    话没说完,他忽然顿住。

    车内一下子陷入死寂。

    宁归晚笑眯了一双眼,刚认识任小菲那会儿,她就觉得任小菲奇怪,好好的阳光大道不走,偏要到她身边走阴暗的独木桥,后来她一直觉得权御对她的行踪掌握得太清楚,尤其是方才,她刚跟任小菲道了别,权御就把电话打来了。

    看见任勇的一刹那,她才忽然想到,任小菲和他一个姓。

    她不确定直接问的话,任勇会不会说实话,如果任小菲真是刻意到她身边的,应该没那么容易承认。

    所以就炸了一下。

    “那个……咳……”任勇知道自己女儿被权御派到宁小姐身边去,也是帮她,也是随时汇报动态,就这么被揭出来,尴尬又心虚。

    从后视镜看了眼权御,见他神色如常,一点没有被人揭穿的惭愧,应该是不在意的,于是道:“小菲这孩子脾气大,没给你添麻烦吧?”

    宁归晚也看了眼权御,道:“麻烦没有,她帮我很多,我很感激她。”

    任勇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

    宁归晚看向没说话的权御,“你认识温斯顿吗?”

    权御转过头,目不转睛凝视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没否认。

    “是这样……”宁归晚靠着座位,更加放松了身体,“我借了英国一位朋友一笔钱,但我还他的时候,他却说已经有人代替我还了,而且说了他没法拒绝的理由,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思来想去,我认识的人当中有这个财力,又有这份心的,实在寥寥可数。”

    权御听了,只“嗯”了一声。

    宁归晚见他神色如旧,暗道这个男人心理素质实在牢不可破,一般人背着别人做了什么事,被当面戳破,及时不心虚,表情也要变一变。

    宁归晚盯着他看了会儿,既然他不否认,那就说明温斯顿嘴里的那人,是他无疑了,掏出那张给温斯顿准备的卡,递给权御:“多谢你了。”

    权御视线扫向那张卡,很快又移到宁归晚脸上,“不必这么生分。”

    寻常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宁归晚耳朵里,竟也咀嚼出不一样的味道。

    什么人用不着生分?自然是关系极为亲密的,或者是……一家人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宁归晚笑道:“你要是不收,反倒是叫我为难。”

    权御看了看她,接过那张卡。

    然后好像没什么话说了。

    余光瞧见权御把那张卡拿在手里正面反面看了两遍,又侧过头来:“你那位朋友康复了?”

    “嗯。”宁归晚觉得他在没话找话。

    既然都能找到温斯顿,还知道她欠了对方一大笔钱,肯定也知道了温斯顿的女儿已经出院了。

    权御点点头,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好在,权御的手机有电话进来,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听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宁归晚望向玻璃窗倒映出来的人影,一时有些怔忪。

    刚回国的时候,他没表明心意,却总会在她和别的男人……诸如权相濡、李安南之流有过往来之后,惩罚性地跟她亲密接触,那时她百般抗拒,满心不愿,后来许是看她真的不喜与他亲近,便换了种策略。

    将心意剖白给她听,却不再做她讨厌的事,如今闹得连权奶奶都知道了,他却越发规束自己言行,宁归晚反倒觉得他更像一位长辈了。

    这是他又换了中策略,还是……被她拒绝次数太多,厌烦了?

    “下车了。”权御沉冷的声音传来,宁归晚好像睡梦中被人打了一耳光,忽然醒来,他这样不是很好吗?她一直希望能与他这样相处,怎么反而胡思乱想起来了?

    压下澎湃的心潮,她转头朝已经下车的权御露出一抹得体的笑,眉目也明媚起来:“来了。”

    ……

    “怎么去了大半个月?”权老夫人看见她就嗔。

    宁归晚陪老人家说了会儿话,黎漾一直欲言又止的,宁归晚瞧见了,借着上卫生间的理由离开了会儿,果然黎漾跟来了。

    “紫妍出事了,你知道吗?”黎漾一脸的担忧,“我刚从医院回来,她情绪很不好,你快去劝劝她。”

    宁归晚微有些意外,“她怎么了?”

    黎漾:“割腕……”

    宁归晚诧异。

    黎漾又道:“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问她她也不说,一个劲儿哭,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而且你知道的,小时候她被欺负了,也只知道哭……”

    话虽如此,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样子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给你打电话了?”宁归晚问。

    “不是,是她助理给我打的。”黎漾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也不会安慰人,以前她挺听你的话,你赶快去劝劝她,什么事啊这么大不了,要死要活的,要不是被及时发现,她估计真没命了。”

    “现在就去吧,这两天她不吃不喝,真的很可怜……”黎漾拽着宁归晚往外走,权老夫人见她刚回来又要出门,忙叫住她。

    “我们去看个朋友,晚上不在家吃了。”黎漾这话说完,人已经拽着宁归晚消失在玄关了。

    “这两孩子……”权老夫人叹气,摇了摇头,回头见权御老神在在坐在沙发上,顿了顿,道:“你不是说要娶小晚?怎么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没见你们俩有什么动静?”

    权御喝着茶,“不急。”

    ……

    去医院的路上,宁归晚问清楚了,张紫妍是两天前下午在家中割腕,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打击。

    而让宁归晚比较留心的是,她割腕的时间正是招标会那段时间。

    再联想到宋长峰突然离去,总觉哪里不对劲。

    “你说她及时被人发现送去医院,那是谁发现的?”宁归晚问。

    黎漾回道:“好像是她一个朋友。”

    宁归晚:“朋友?”

    黎漾:“她的助理是这么说的。”

    宁归晚点点头。

    到了病房,病房里居然只有张紫妍一个人,她唇色极为苍白,散着头发躺在病床上,搭在病床边缘的左手,包着两层纱布。

    “你助理呢?怎么就你一个人?”黎漾当时就叫了起来。

    张紫妍见到这两人,很是意外,但旋即,眼眶变红,“我让她回去了,我也没什么,不需要人照顾。”

    “你怎么不需要了。”黎漾有些生气,“你都这样了,怎么能没人照顾?你那助理也真是,就这么把你一个人留这……”

    “你别怪她,她也有家人需要照顾。”张紫妍笑得苍白。

    黎漾道:“即便这样,那也该给我打个电话,或者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

    “家里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处境。”张紫妍眼神露出深深的绝望,但很快又掩饰下去,“不说这个了,你怎么把小晚带来了?不是不让你跟她说吗?”

    黎漾道:“你都这样了,小晚也是你朋友,肯定要来看你啊。”

    她一连说了两次‘你都这样了’,张紫妍吃饭遭遇,看来已经将她的同情心激发到了极致,宁归晚坐在旁边看着,不为所动,也很讶异自己居然能对曾经最好的朋友这样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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