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审通此言一出,安审晖也察觉到他话中意味,便立刻忿声回道:

    “堂兄,你此言何意?不连袂同僚一并对抗魏军,我等又当如何?难道你已盘算着降从南朝?自阿爹投从先皇为骑将效命以来,屡从征讨、皆有战功,我沙陀安氏,也一直为河东李家效死尽忠又怎能于国家倾覆之时,却有了投敌的打算?”

    安审通乜了安审晖一眼,又沉声道:

    “以往安家由叔父做主,而当年先皇招拢各部沙陀,他在河东军效力,而对朱邪李氏忠心不二,我等安家后辈,当然也是进退与共。即便唐皇宠信奸佞,待我安家已甚是怠慢,因叔父的缘故,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可如今叔父毕竟已经过世咱们好歹也要为安家族人着想,明知打不赢的仗,却为何还要再打下去?你说突围出去,继续与魏军周旋对抗,可又能去哪里?去汾州、石州?还是往河中军逃去?你又怎能确定那边的兵马便不会降从魏朝,我等不是也很有可能先出狼窝、再入虎穴?”

    安审晖听罢言语一窒,还待言语时,却见安审通猛的一挥手,那对招子凝视过来,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届时就算能苟延残喘得一时你还没有回答我,唐国李氏宗室、满朝文武,都已被魏帝掌控,那我们又是为谁要枉然断送家世与族人的前程?”

    安审晖瞪大了双眼,一时间却根本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李克用、李存勖这父子两代的亲生子嗣,的确都已做了魏朝的阶下囚。而河东先主虽然所收的义子大多能征善战,而且基本上都在军中威望很高,可如今也已是凋零殆尽

    虽然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李嗣源的名头,可是安审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因为安审晖也很清楚,虽然李嗣源是先皇的义儿,而且也是在后唐德高望重的开国勋臣但是他先前经历一场败仗,眼下退守至涿州一隅苦苦抵挡,然而北有契丹、南有魏朝,旁边还要加上个反水背叛的北平国差不多也可说已是身陷绝境。

    就算李嗣源还能硬撑一段时日,可是太原太谷,与燕地涿州之间路径已完全被魏朝军队给切断安审晖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可是心里也开始寻思安审通的言语。再抵抗下去,这不的确是要连累得安家所有族亲一并往火坑里跳?

    而安审通眼见安审晖默然不语,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到底是族亲兄弟,以往又时常协力征战,所以对于彼此性情大概也拿捏得清。

    毕竟按史载轨迹,李嗣源被半推半就着举兵与李存勖对抗之后,又广发书信联系各方后唐将领。而当初的河东宿将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立刻投靠向李嗣源一方,也全然不顾当时坐在皇位上的还是李存勖而那些人当中,安审通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个。

    李存勖到底还是因为宠信宦官伶人,由佞幸操纵权柄,这也难免压制当初河东派系的旧臣宿将所以安审通本来对李存勖便颇有怨言,只是自己的叔父安金全在世之时还能镇得住场面,他也不便表露出对后唐帝君的不满。

    然而如今安金全过世,眼下的形势也是一目了然,再要与魏朝抗争下去,几乎也与自取灭亡没什么两样安审通情知自己必须站出来,表达出自己的意愿。你李存勖亡国身死,也是咎由自取,凭什么还要我等为你效死尽节?

    至于如今身陷重围的李嗣源,也已是朝不保夕。所以安审通也根本没有再去考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一个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的先主义子身上。

    注视着安审晖神情的变化,安审通趁热打铁,遂又劝说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些悖逆的言语唐皇宠信的那干阉伶佞幸祸乱朝纲、蠹政害人,干预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无尺寸之功的戏子,非但骑在吾辈辅佐河东李家打天下的军将头上作威作福,还干涉廪帑出纳、兵马制置。

    不但我等忍气吞声,军中将士生计都难以维持,雇妻鬻子者、采蔬于野者者比比皆是,你不也是意忿难平?所以是唐皇亲手断送了他河东李家的江山社稷,我等效力至今,也已是仁至义尽了。

    若还是执意要与魏军对抗,可太谷城中大多士兵都不愿再死战下去,只怕也早晚要聚众哗变。起码现在投降,还能保住咱安家的基业,否则玉石俱焚,不得宥待你可当真愿意落到那般境地?”

    安审晖虽然仍是面沉如水,实则他渐渐的也被安审通说动了只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安金全是河东李家的死忠派,安审晖固然也要摆出一副誓要与魏军死战到底的架势,可到底是战是降,也让他甚是犹疑不定。

    毕竟按史载线石敬瑭利用契丹覆灭了河东李家的后唐王朝,安审晖思量一番后,也选择归从后晋,而被封为振武军兵马留后,后迁河阳节度使。甚至又经历后汉、后周两朝,而以鲁国公爵禄,从一品太子太师的身份致仕所以先前固然终于河东李家,但是情知后唐保不住了,他也不是那种甘愿赴国难、尽死节的臣子

    安审通又适时的站出来提议归降于魏朝,安审晖有了个台阶下,他也不会再坚持着非要负隅顽抗下去。

    而安审琦虽然在他们三人当中,虽然是最有军事天赋的璞玉之才。可他现在也不过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所以涉及到重大抉择,安审琦以往还是由得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做主。如今他眼见主降的堂兄,差不多也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兄长安审琦略感诧异,随即又不住暗念道:

    以往我安家本为河东将门,而与南朝对抗至今。只是唐国终究难保,我等的确已身陷绝境当中堂兄说的倒也在理,只是当初本来势不两立,可以后我等这便要成为听命于魏帝的军将了么?

    太谷城前,几拨魏军部众相继集结,还有成批的攻城器械,以及辎重车仗也即将输送至城下。部曲按部就班的扎营盘、挖壕堑、起灶坑,可是安排警戒巡哨也丝毫不曾怠慢,一直戒备着城中是否会有敌军骑众意图奇袭。

    毕竟眼下后唐各处余部士气低落,所以准备攻城的过程不急不缓,魏军方面也无疑是在向城中的守军施压就好像两人要火并之前,有一人却先坐在那里不停的磨刀,就让对方瞧着,示意我就是要用这磨快的刀前来与你搏命。

    而太谷城中本来不见半点动静,直至在城前集结的军旅准备发动攻城时,却忽的发现城门大开,有一骑奔将出来,赶至阵前,立刻连声疾呼,而表明他出城前来的目的:

    魏军也不必攻城了,因为安审通、安审晖、安审琦带领太谷城中兵马,愿意归降于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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