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民为自己定计之时,李建成所在的东宫也是灯火通明。

    虽说父皇将二弟李世民麾下人才一一调离,但李建成知道,自己这个二弟不但心狠,而且走向成功的意志十分强大,不到濒临绝境之际,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只要拥有一线希望,他都会为自己搏一把,哪怕付出一切都不在乎,是那种只顾自己,而不管身后事的赌徒。

    此时的李世民虽然处于一个极度虚弱的时期,但如果他再次被父皇重用,那他麾下文武还是会重新归附,所以说,父皇把刘弘基、丘行恭、段志玄、殷开山、高士廉调走之举,看似是对李世民的惩罚,但实际上是帮李世民培养人才,当这些人从失败的阴影走出,并在地方上历练归来的话,一定比以前更厉害、更有威力。

    而且李世民归来后,父皇继续让他的是担任尚书省尚书令一职,而至关重要的兵部依旧处于他的掌控之下,分别从各郡调来的军队,依旧由李世民统御。也就是李世民虽处于不利的局面,但他实际上还在控制着七成左右的军方势力,而且他在朝堂上还有独孤整、裴寂、兵部尚书赵慈景、户部尚书窦琎、工部尚书武士彟为支持。

    反观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弱小,主要是李神通、柴绍、李孝恭三派。另外齐王元吉在训练的两万新兵也属于他的党羽,在军方势力中勉强占了三成。

    他李建成的势力主要集中在朝廷之内,朝廷和地方近八成官员都是他的支持者,拥有着十分强大文官势力,正是文官体系的强大,才使他牢据太子之位,李世民才难以撼动他的地位。

    但是李建成依旧为二弟李世民在军中的强大势力,以及朝堂中的扩大而感到忧心,尤其他回归以后,准备纳萧瑀的嫡女为侧妃,而且萧瑀也同意了,这使李建成心生不满。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直支持他李建成的南方派系,因为李唐的南迁而出现裂痕,萧瑀从保守中立而倒向了李世民决定,使南方士族分为陈叔达为首的陈派、萧瑀为首的萧派,以后,他们会为了争夺南方士族的领袖地位而争斗。

    房间里,李建成有些闷闷不乐的背着手来回踱步,长孙无忌则坐在一旁沉思不语。

    许久过后,李建成忍不住恨恨道:“我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给他兵权就算了!现在还撮合他与萧家联姻,这分明就是嫌弃他势力不够大。父皇难道不知后果吗?父皇明显就是让他与我争夺皇储之位?我真不理解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我不满意的话,大可撤了我的太子之位,我李建成二话都不会说一句。”

    李建成心情恶劣万分,都败成这样了,父皇居然还要这样,还要支持、鼓励他们兄弟内斗,难道父皇想让自己做杨勇吗?

    他发了一通脾气以后,便坐在桌前发呆,他只觉得心烦意乱和心寒,他不想这样去揣测自己的父皇,但事实明显摆在眼前,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可以说,父皇这种手段伤他的心了。霍地对长孙无忌道:“无忌你说,父皇难道真就这么糊涂吗?亏我还以为长了记性了呢。”

    长孙无忌是李建成的心腹幕僚,也是李建成的军师,此时也明白李建成的心情,他叹了口气道,“殿下也不必太过难过,其实这都很正常的。圣上虽是殿下父亲,但他也是帝王,只要是帝王都会运用帝王心术,对文武大臣如此,对自己儿子也是如此。无情最是帝王家之说,也就是这么来的。”

    “我自以为把‘君父’分得十分清楚了,为何父皇还要用帝王心术,他对我又用了什么帝王心术?”李建成看着长孙无忌,十分不解。

    长孙无忌委婉地迂回道:“殿下应该看到刘文静相国和裴寂之间的矛盾吧?他们二人有时甚至在圣上面前差点动手,那种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敌视态度。圣上居然没有去调解,着实令人费解,不过很多帝王都会在重臣之间刻意制造矛盾,让他们彼此争斗,从而让重臣忽略了帝位,忽略了谋反的野心,一心只想搞死自己的政敌。而帝王此时便居中平衡,这是帝王最常用的手段。”

    尽管长孙无忌没有直说,但李建成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父皇是在刻意自己兄弟间的矛盾,然后平衡自己和二弟的关系,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用意何在?李建成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个中缘由,否则,他会寝食难安的。

    李建成知道长孙无忌还有话没有说,便起身关了门窗,令侍卫站到远处把守,这才压低声音道:“无忌是建成最信任之人,现在我对父皇的态度十分迷茫,俨如黑暗中看不到前进的方向,恳请无忌坦言相告,我李建成今天对天发誓,无忌之言只在你我心中,绝没有第三人知晓。”

    “殿下对幼妹无垢有救命之恩,对卑职又有知遇之恩。我长孙无忌宁可被上天惩罚也不会隐瞒殿下!”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殿下,皇帝尚在盛年而太子已年长的帝王,都会扶持一个皇子来平衡、约束太子,这是惯例。这远的不说,就拿隋朝来比,文帝之后,得位者为何人?”

    李建成半晌无语,长孙无忌一句话说到问题根子上了,皱眉道:“父皇难道真要废我不成?”

    “这倒不是!”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认为圣上扶持晋王主要是为了平衡,一旦晋王坐大,圣上必然又会加以打压,从而转过来扶持殿下,只要你们发生内讧。圣上的帝位就会无忧了,所以殿下不必担心。”

    李建成叹息一声,“如果我大唐已经一统还好说,我也能理解,但问题是我大唐不仅没有一统,还被杨侗打得连连惨败。父皇现在就对我们兄弟玩什么帝王心术,不是太早了吗?他这是在玩火,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长孙无忌想到刘文静交给自己,让自己坚定李建成狠下心肠的任务,稍作沉吟,便狠下心来说道:“圣上即位太晚了,他到五十多岁才尝到帝王之权的甘美,圣上认为自己在位十年、二十年时间都应该没问题,可十年后的殿下已经四十一岁了。虽说殿下无心,但圣上压力很大,更担心殿下逼宫,因此,急着扶持晋王。”

    长孙无忌的话如一根钢针刺穿了李建成的内心,让他陷入长久的痛楚之中。

    良久过后,李建成叹息一声,他知道长孙无忌说的是对的,只不过自己从来不敢面对这个问题,一直自欺欺人而已。但拆穿了以后,他也无能为力啊。

    李建成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他知道纠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思路又回到了现实,问道:“无忌,你认为二弟甘心在襄阳吗?”

    “绝不可能。”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他太了解李世民这个发小和前妹夫了,“晋王是一个永不言败的人,在他的思维之中,从来就没有甘于放弃和安分守己这类词汇,哪怕没有机会,他也会创造机会。殿下别指望他接受现实。”

    李建成默然点头。

    太原起事之前,李渊不敢贸然起兵,李世民为了逼反李渊,便跟刘文静、裴寂策划了一个“美人计”。一天晚上,由晋阳宫监裴寂出头请李渊喝酒。趁李渊酒醉之后,将几名晋阳宫宫女送到李渊床上。第二天,李渊酒醒后,发现床上有几名陌生美女,整个人都是懵的……

    然后裴寂走过来威胁他,如果不答应起兵,就将李渊强迫晋阳宫宫女侍寝的事情上报朝廷。李渊无计可施,反正横竖都是反,早不如晚,反了就反了呗。这一出戏,名义上是裴寂出头,实则大家都知道李世民搞的鬼。

    还有就是李世民为了得到独孤氏的支持,竟然做出了休妻再娶、放弃发小长孙无忌的事情,为了实现目标,连父亲都算计,这种人的心肠的确狠得可怕。

    “那无忌以为他会如何行事?或是说他会向谁下手?”李建成询问道。

    “赵郡郡王李孝恭!”

    “有何依据?”

    长孙无忌冷静的说道:“一直以来,晋王便是军方第一人,但是他连连惨败,这一回更是将几十万大军败光。满朝文武、大唐民间对他的意见很大很大,他急于用一场大胜来挽回自己的形象,树立起自己的威望。而圣上吃了全面开战而丢失并州的教训以后,思路已经转向打一路稳一路,也就是说,在没有彻底击溃萧铣之前,我大唐不会开辟第二条战线,这也说明没有他晋王立功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萧铣软弱无能、异常好打,他要借萧铣立功立威的话,就只能谋夺赵郡王的主帅之权。”

    “卑职听说赵郡王才德兼备,他每下一城,都会亲自安抚百姓,一名武将不好好的打仗,安抚民心做甚?若不是意图造反、自立为王,为何要拉拢民心?”

    说到最后,长孙无忌自己都不禁摇头苦笑,若有人这么和李渊说,以他对李渊的了解,李渊肯定会信的,李孝恭到时候即使不死,恐怕也会失去掌兵机会。李世民到时候不仅拥有领兵立威立功的机会,还能断去李建成在军中的一股强援。而一旦失去李孝恭,在军队方面本就不占优势的李建成更加被动。

    “我明白了!”李建成嗑然长叹,道:“当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长孙无忌闻言苦笑不语,心中默默的辩解着说:不是好人难做,而是宗室子弟不能做好人。整日花天酒地、为非作歹才是宗室子弟该有的生活。

    …………

    三天后,裴寂的马车在前往‘皇宫’路上被一群人拦住。

    数十人磕头大喊:“求裴相国为草民做主啊。”

    裴寂从车窗内探出头来,皱眉喝道:“尔等是何人?因何喊枉?”

    一名衣着光鲜老人战战兢兢的说道:“裴相国,草民们是从竞陵而来,我们要告赵郡王李孝恭强占民田,豪夺全郡士族家财。”

    裴寂闻言一怔,默默地将一份厚厚的奏疏扔在了马车之上,叹息道:“晚了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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