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您订的这些官员俸禄是不是太多了?”洛阳王宫正殿,在商谈完一些重大事件之后,韦云起拿着一份公文,这是民部尚书杨师道根据杨侗的要求重新拟定的俸禄制度。

    杨侗如今治下的各级官员俸禄普遍都高,月俸折算成粮食的话,六品官员的职位在百石左右,若是以乱世前的粮价来算,这已经是三品的千石大员了,比十二卫大将军、各寺卿差不了多少。

    但往下就不同了,一个县令,在文武二帝时代分为从六品上的上县县令、从七品上的中县县令、正八品上的下县县令,也就是说,同是县令,不仅级别不同,连俸禄也不一样,下县县令一年收入是六百石,也就是一天一石六斗左右,按照一石十斗算,一个月五十石左右。

    而到了杨侗这里,太守、县令废除了上、中、下之分,去除上下,太守统一为从五品上、县令统一为从七品上,俸禄也以品级而算,大隋官员都是从寒士之中提拔起来的人,在这之前,九成以上没有为官经历,郡县官员没人降职、降薪的现象发生,自然不会存在不满之声;若是以文帝时期的粮价来算,大家的俸禄一律得到不小提升。正因如此,韦云起才会觉得这份新的俸禄制度高了。

    “高吗?朕倒是觉得有些少了。”

    “还少啊?”韦云起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中仆射不妨换个角度来想。”

    韦云起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苦笑道:“微臣鲁钝,请圣上明示!”

    杨侗说道:“就以县令来说吧,他执掌的是一个县的民生,以前很多人说的贪官,大多是县令。这不是说郡级官员不贪,而是县令离百姓最近,县令是什么样子,朝廷在百姓眼中就是那个样子!所以,县令的口碑,决定着朝廷的形象。”

    众人闻言,无不醒悟起来,县令是基层官员,如果他们不将政策执行不到位,哪怕朝廷有仙丹妙药,也治不好一个地方的顽疾。

    “但是皇兄!若是县令贪婪、昏庸、不作为,大可让刑部、御部依法惩治即可,这和高俸禄又有什么关联?”杨侑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一个县令,每天要解决民间纠纷、关心民生,对百姓来说,县令就是天!”杨侗看着众人疑惑的神色,接着说道:“但县令的俸禄是多少?一个月的收入,勉强可以购买五十石米!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够了!但县令,他出门不能总是穿着官服,而且还要参加一些名士聚会什么的,总得有一身体面衣服。还有就是县令的安全问题,虽说县有县兵,但他们隶属武部,俸禄乃是由朝廷发放,是朝廷的人,县令没资格调动他们来护卫自己,县令在解决纠纷的时候,满足了老实百姓的意愿,却得罪了桀骜不驯之徒,为了防止这些桀骜不驯之徒殴打、刺杀,县令得自己掏钱供养几名亲随,此外,家中还有几个下人伺候,这也需要钱。一个县令家有几十口人要养,他这点俸禄哪里够用,只能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从而一步步走向堕落深渊。”

    “贪腐自古以来都是弊端,以往对贪腐的治理都是以镇压为主,但朕认为堵不如疏,我们要找出问题的关键,然后从根源上入手,提高官员俸禄,让他们不至于为生计而去贪污,俸禄都这么高了,官员还去贪污干嘛?如果还贪,那问题就大了,往轻里说是一个人的道德问题,而往重里说,他是想要更多钱去招兵买马,图谋造反。所以,当高薪普及下去以后,任何贪官污吏都失去值得同情、值得赦免的理由,凡是贪污舞弊者,一律严惩,情节严重者,按叛国罪论处。”

    房玄龄笑道:“圣上此举,除了这些之外,也可加大对人才的吸力。”

    杨侗说道:“一个国家就这么点官员,国家养得起,再穷也不差这点钱,何况大隋不差钱,就更没必要亏待大家了;而且国家培养一个人才着实不容易,朕不希望他们因生活所迫铤而走险,最终走上不归路。”

    “臣弟受教!”

    “微臣受教!”

    众人心悦诚服。

    贪腐,历朝历代都难杜绝,但不可否认的是,杨侗推出的高俸养廉政策,无疑开了一条新路,在用高俸禄提高文武百官归属感的同时,辅以严峻刑法、勒石记过、‘一人犯罪祸及三代’等手段,确实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遏制贪腐行为。

    。。。。。。。。。。。。。

    就在杨侗与诸臣议事之时,淑妃卢清华来到了妹妹裴月华居住的修业里,裴月华怕‘义父’李密把她嫁给她不喜欢、不认识的人,送杨袭芳到了大隋之后,就赖在大隋不走了。从邺城转到洛阳不久,杨侗便给了她一座小宅院,占地只有两亩左右,但足够她和几名下人居住了。

    卢清华到了后堂外,只听堂上传来一阵阵笑声。远远望去,只见正中坐着父亲裴愔,她的妹妹裴月华则坐在下首,父女二人谈笑风声,叙说着离别之情。

    但随着卢清华走上大堂,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裴愔和裴月华一起望着她,卢清华快步上前,在父亲面前跪下,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哽咽道:“女儿叩见父亲!”

    “孩子,苦了你了!”裴愔也伤感起来,连忙扶起她,见她容光焕发,远非之前可比,不由叹息一声:“孩子,听说你‘罹难’之后,你母亲痛不欲生,到了这儿,月华才说了真相。”

    “女儿不孝,让父母担心。”卢清华将泪水拭去,也直到现在,才知道妹妹为何让人将她请来,原来是父亲到了。

    “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和你母亲就放心了。”裴愔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忽然之间,想起了古灵精怪的外孙女,于是问道:“对了,芳儿呢?”

    “不知父亲在此,女儿没带芳儿来。”卢清华瞪了妹妹一眼,裴月华不以为惧,嘻嘻一笑,“我这不是要给姐姐一个惊喜么。”

    裴愔关切的问道:“清华,你,圣武帝对你好么?”

    这一问,只让卢清华闹了个大红脸,但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低下螓首,又羞又愧的轻声道:“夫,圣上待女儿很好,不仅册封女儿为淑妃,还册封芳儿为武安公主。”

    说到这,卢清华问道:“父亲还在李密那里任职吗?”

    裴愔也知女儿的尴尬,不欲多说什么,于是顺势道:“为父以前在当伪魏的官是迫于无奈,圣武帝当年一怒之下,刺杀了李密无数官员,九成以上的地方官吏成为刀下亡魂,伪魏官场为之瘫痪,裴世清一家也遭了殃,他们家被杀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妇女和老人幸存,有裴氏血脉男人和孩童全部被杀绝,死伤非常惨重,连裴世清也被,也被一刀两断,家财被洗劫一空。为父以害怕报复为由,趁机辞去了官职。”

    裴愔对几度要卖掉两个女儿的裴世清一直怀有恨意,而且他只有两个女儿,所以他对裴世清一家的遭遇也没有什么难过。

    但卢清华却是吃了一惊,伪魏官场被刺客杀尽闹得沸沸扬扬,她当然也听说了,只是裴世清几近被灭门之事,还是第一回听说,想到此事发生的时间,一阵甜蜜之感蓦然涌至心田,羞人答答的说道:“夫,圣上是为女儿出气呢。”

    裴月华“噗”的喷笑出声,“红颜祸水说的就是姐姐你!”

    裴愔也误会了,单纯以为杨侗‘冲冠—怒为红颜’,心中也很欣慰,由此可见,女儿不仅没有受到委屈,反而相当受宠,

    “既然父亲不当伪魏的官,干脆把母亲也接到洛阳安居好了,这样我们一家也算是团聚了。圣上迟早解压缩讨伐不臣,而作为伪魏的都城,彭城必然会发生惨烈的战争,你们在那里不安全得很。”卢清华说道。

    裴月华也说道:“是啊父亲,都说‘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而大隋是当今天下唯一的净土,李密迟早要完,您和母亲就来洛阳吧!我们一起住。”

    裴愔心动了,沉吟道:“好吧,等我回去,就把夫人接来洛阳。”

    “父亲什么时候回去?”

    “父亲何时回去?”

    “……”裴愔无语的看了两个兴奋的女儿一眼,不爽道:“貌似入门至今,连口清水都没下肚,我就这么不受欢迎么?”

    “啊!我忘了!”裴月华吐吐舌头,亲自跑去安排。

    卢清华失笑,“父亲,为何不将母亲也带来?”

    “探我底啊?你还嫩一点。”

    “……”卢清华

    “你诈死,害得我和夫人伤心了许久!现在气顺了。”

    “父亲!”一股浓浓的愧疚之情,从卢清华眼中闪烁而出,哽咽道:“都是女儿的错。”

    “也只有如此,你们才能波澜不兴的圆满团聚,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不怪你。”裴愔叹了口气:“此事绝不能外传,不然对圣武帝,对你都是致命的。”

    卢清华咬着嘴唇,道:“女儿明白!只是女儿已经改了姓……”

    “那又如何?”裴愔打断了女儿的话,道:“女儿家嫁出去,就是别人的,如果圣武帝不是皇帝,那你就是杨氏、杨夫人,这不也是改了姓嘛?怎么改,也改不了你是我女儿的事实。”

    “多谢父亲。”这是卢清华最大的心病,得了父亲的谅解,心头阴霾一下就烟消云散。

    “我这次,是受裴叔之托来的。”

    “世矩叔祖?”

    “正是!”

    “他想重新降隋么?”卢清华皱眉道。

    “差不多吧。”裴愔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圣武帝写的《六国论》早就说过‘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可是那李渊却不吃这教训,当了皇帝以后,变得胆小如鼠,打了大败仗,也没想办法狠狠的打胜一场,以凝聚人心,一次次跑来和大隋谈判,为了苟且偷生,签订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赔偿了大笔大笔的钱粮,自从失去关中,伪唐已经开始人心涣散。这下好了,短短几年就成为‘赂秦’的‘六国’,离‘破灭’自然也就不远了。”

    目光缓缓地在卢清华脸上扫过,裴愔接着说道:“世矩叔父精明过人,便是父亲也远远不如,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伪唐殉葬呢?只不过他又担心落人口实,便迂回了一圈,让为父跑这一趟。”

    卢清华沉默了一下,索性直言道:“圣上虽然庞爱女儿,可女儿不会参与……”

    裴愔瞪了卢清华一眼,道:“你想参与,我还不让。”

    “啊?”卢清华为之一呆。

    “我以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你现在过得好,我干嘛为了远远的族人,而伤害自己的女儿?当我傻啊!”裴愔只有女儿两个,他这一支算是绝了,裴氏以后是好是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也就不关心裴氏延续问题。

    “谢谢父亲。”卢清华心里暖洋洋的,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可是父亲,天下世家一直当圣上为洪水猛兽,斥责他是野蛮、粗鲁、霸道的煞神,这叔祖为何??”

    “为何降隋是吧?”

    “对!”

    “追逐利益是世家的本能和天性,古往今来概莫能外。世家只会忠诚自家利益,而不会忠诚任何一个朝代的任何一个皇帝,如果这个皇帝的敌人比较强大,并能够对世家许以重利,世家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这个皇帝,如今天下局势明朗,大隋大有一统天下之势,世家害怕了,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便拼命来巴结大隋王朝,他们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如果圣武帝开出的价码够高,这些世家一定想尽办法的把李渊父子脑袋送到洛阳来。我也是世家中的一员,很清楚世家的想法。”裴愔叹了口气,道:“当初叔父看好杨倓,而你又是裴氏最出色的女孩,这才不惜拆散你和圣武帝。对于裴氏来说,只要你当上皇后、太后,那么裴氏就能从你身上获取无法想象的权柄和利益。”

    卢清华闻言,只感遍体生寒,她虽冰雪聪明,哪怕当过杨倓的皇后,却也因为王世充的缘故,裴氏在她身上获得不到什么,这也使她没有机会了解这些。此时听到父亲一一道来,心中对裴氏厌恶、怨恨至极,如果不是家族之故,她的人生也不会有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女人就是这样,她的极少正邪善恶之区分,有的只是喜欢和不喜欢。当一个男人征服了她的身心,那她就愿意奉献自己一切,哪怕丢掉尊严也会甘之如饴;反之,你纵然千万般好,得到的只是厌恶与嫌弃。

    女人的世界里,只有愿不愿意,从无对或者不对。

    再如何尊贵,当她身心被一个男人征服,也甘愿抛掉所有的尊严,只为博君一笑。

    要不然,又哪来‘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之说?

    显然,卢清华也是这样。

    她怒气不息,秀眸燃起了熊熊烈火,对裴矩恨得直滴血。

    如不是裴矩,她和杨侗也不会被拆散,如不是裴矩,她也不会嫁给杨倓,如不是裴矩,她自始至终都是清清白白之身,如不是裴矩,她也不会痛苦这么多年,如不是裴矩,她也不会差点死去、差点和丈夫女儿天人永隔。

    一切都是裴矩的错。

    连呼吸都是。

    女人的理性就是这么的不可理喻的,再贤惠的人也是如此。

    若裴矩知道卢清华的想法非气背过去不可,虽然他掺和过,但拍板认定的人是杨广呢。

    卢清华眼珠一转,丈夫今晚正好就宿于她寝宫,她决定先尽兴玩耍,然后让丈夫屠掉可恶裴矩,一个裴世清哪够。但是转念一想,又怕坏了丈夫的大业,问道:“父亲觉得圣上如何?他会向世家妥协吗?”

    裴愔摇了摇头:“我太久没有接触过,也不知圣武帝的品性,不过从他对待世家的态度上看,比武帝还要刚烈,他是绝对不会向世家妥协的。”

    “听说翟让率领大军来犯之时,他便遭到元文都、卢楚、韦津等世家子弟集体背叛和戏耍,在杨恭仁、皇甫无逸的鼓励下,这才被迫披甲上阵、亲身犯险,所以他对世家带着一股仇恨。”

    卢清华这回放心了,忽然说道:“父亲也是世家子弟,难道就不怕?”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圣武帝怎么会杀我的头?”裴愔笑着说。

    卢清华说道:“圣上真就杀过使者。”

    “不至于吧?”裴愔打了个冷颤,双眼圆瞪道:“我只是个传话的!杀我干嘛?”

    “我也是听宫女说的,据说那个倒霉的使者好像是梁师都派来的,那人带了几十车奇珍异宝前去邺城拜见圣上,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反正结果是礼物全收,人照砍。”卢清华表情很是认真。

    “……”裴愔感觉自己来错了。

    卢清华说道:“要不这样,若是有信件之类的,父亲不妨交给女儿,让女儿带入宫中,顺便问问口风。”

    “也好!”裴愔老老实实的把裴矩的亲笔信交给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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