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仙殿位于皇城中部、圣武殿正西、瑶池正南方,和三大殿构成一个三角形,而集仙殿正正角之上,从这里到三大殿和瑶池,以及举办常朝的宣政殿到都很近,还和没有被分到各宫宫女的集中地永巷很近,再往西,则是西隔城,在紫微城中,是一个战略要地,如今被杨侗当作修罗卫的第一官邸,与之遥遥相对的是东边的鹿宫院,那里是修罗卫的第二官邸,还负责兼管东宫的防卫,不过太子杨峥还小,依然住在瑶池凤仪殿,所以第二官邸远不如的任务不是第一官邸重,因此由修罗卫副将蔡薇带一卫军队驻扎,第一官邸则由阴明月负责。

    集仙殿一栋规模小于正殿的阁楼里,一支大蜡即将燃尽。

    一名素衣女子捧着大红衣裳,一针一针的绣着。

    她正是交班回来的阴明月,这栋三层楼阁楼既是她的官邸,也是她在紫微城的临时居所,一楼办公、二楼是她的书房和小栖之地、第三层才是她睡觉的‘闺房’,平时有一个名叫阿萝的突厥女孩替她打理,以前是阴明月的亲卫,如今因伤退役。

    这时,阿萝推开房门进来了,径自坐到椅子上:“将军,大使馆那边有消息来了,那个吐蕃王子达赞干布死了……”

    细小的绣针忽然一偏,血珠从食指的指腹渗出,阴明月吮吸着指腹,皱眉问道:“达赞干布只是断了一只手臂,而且得到及时、妥善救治,怎么可能会死人?”

    “各国对我大隋的人防范极严,朝廷安排的侍女、官员,只能活动在各个驿馆的外部,他们不让我们的人进入内部,没办法获得核心消息,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阿萝从怀中取出一张便签,递给了阴明月,道:“不过,就近为达赞干布治疗太医署医士传来消息称,达赞干布在身死之前,见过正使禄东赞,然后就忽然死了。”

    “然后呢?”

    “我们的人统统被吐蕃退回来了。”阿萝回答道。

    “吐蕃人这么快就有所警觉了吗?”

    “正是!”

    “无妨!”阴明月依旧自顾自的绣着,“我们在大使馆的准备很充分,他们辞退得了地面上的人,却不知道我们可以通过地道聆听,马上告诉我们的人,潜入地道之中,监听吐蕃、象雄的谈话内容。”

    每个驿馆的主楼都是重新修建,不仅是柱子被掏空,下方还有埋有大瓮、竹管的地道,人在地道之中,可以把地面上的三楼谈话声都听得清楚,杨侗把大使馆统一集中在修文里,也是便于集中监听各国机密,以便在谈判之中占据绝对的主动,谁想到这么快就用得上了。

    阿萝看了看天色,问道:“要不要和圣上说说?”

    “圣上忙碌了一整天,才回凤仪殿不到半个时辰,这种小事自有礼部官员负责交涉,没必要打扰他的休息。我们要做的是监听到吐蕃、象雄的谈话内容,明天把完整的内容的交给圣上过目就是了。”

    阴明月神情淡淡的,但提到皇帝的时候情绪却有些起伏,她打好一个结,轻轻咬断金线,收针道,“吐蕃、象雄的人不是笨蛋,狡兔三窟很常见,除了主楼,其他各处都要加派监听人手。”

    “如果将军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先下去了……”阴明月默然点头,阿萝临走前瞥见她正绣衣裳,羡慕道:“将军这喜服绣得真好,不知谁有福气娶到将军……”

    “我这么一个老姑娘,哪还有人要?”阴明月恬淡一笑,自我调侃着说道。

    阿萝摇头道:“不会的,将军美得像仙子一样,又有才干和地位,男人都不眼瞎,哪会不不上心啊。”

    “也许吧…”阴明月放下手中的活计,沉吟一会儿,说道:“吐蕃人此次是来大隋求婚的,圣上多次拒绝,是以一无所获。不出意外的话,吐蕃人明早便会以达赞干布之死为由,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圣上发难,从而获得某些不可告人的需求,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圣上会十分被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去传命吧。”

    “好,将军早些休息…”阿萝关上房门,匆匆离开。

    摇曳的烛光下,那充满喜庆的喜服晃得刺眼。

    “又嫁不出去,何苦绣嫁衣?”

    阴明月抓起一把剪子就要绞碎嫁衣,剪口即将夹到嫁衣时,却又忽然舍不得下手,犹豫再三,取出一只木盒小心装起,胡乱的塞到衣橱中去。

    “权当留个念想吧。”

    阴明月叹息一声,吹灭烛火,解衣上榻!

    。。。。。。。。。。。。。。。。

    夜己深!

    修文里,吐蕃驿馆,一名吐蕃勇士带着禄东赞匆匆走向一栋不太起眼的楼阁。

    里面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此人面色黝黑,浓收如刀,一双目光有如鹰隼一般锐利,并不高大的身躯匀称健硕,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快步而来的灯笼,如果大隋礼部官员看到此人,会发觉他和死去的达赞干布有几分相似,其气质、气势,会让人觉得此人比达赞干布更像王子,并从中得到一定的信息。而事实上,死去的人是达赞干布的化身,眼前这个,才是朗日赞普的长子达赞干布。

    “大王子。”不一会儿,禄东赞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进来吧。”达赞干布说道,房门被推开了,比人先进来的却是裹挟着雪花的寒风,零星雪花落在达赞干布脚下,转眼便被温暖的气流所消融。达赞干布迎着这阵风,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当房门合上,冰冷的寒风才被房间的火炉驱散,看清来人的相貌之后,达赞干布示意其就坐,开口问道:“隋人走了?”

    “走了!”长相英武的禄东赞坐下说道。

    “杨侗在洛水以北的皇宫很漂亮啊!听说里面的宫殿雄伟壮观,可惜我不能露面,近在眼前却不得一见,真是遗憾。”

    跟所有异族人一样,达赞干布对大隋是又羡慕、又嫉妒,他到了大隋这么多天,对大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南方有些地方一年可以收成两季粮食。

    因为有着天下最肥沃土地,所以战乱了几百年前的中原大地,在大隋立国不久,就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内天下昌盛、安居乐业;而现在的大隋,也是因为中原大地肥沃,杨侗的大隋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若是换成吐蕃经经这么多年的大战,没有百年时间,根本不能恢复得过气…大隋的一切一切,都让达赞干布妒忌到了骨子里。

    他接着说道:“我们吐蕃人生活在凄风苦雪、土地贫瘠的雪域高原,即便遇到收成最好年景,辛辛苦苦了一年的百姓,依然是食不果腹,而隋人天生就占据天下最肥沃的土地。上苍待我坚韧勤劳的吐蕃是何等之不公,对待隋人又是何其之偏袒?还有没有天理?总有一天,我会带着精兵十万,杀入洛阳,这一切,就是我的了。”

    禄东赞听得满头大汗。

    这位王子真是敢想,他不得不提醒道:“大隋虽然同部征战不休,却也异常强盛,如果我吐蕃与之交战。臣敢断言,我吐蕃必败,而且还是一声彻头彻尾的惨败,大隋雄师将会如入无人之境,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我吐蕃杀得血流成河。惨遭荼毒的吐谷浑,是我吐蕃的榜样。”

    禄东赞之言让达赞干布十分不快,语气凝重的叱责道:“荒谬!我们吐蕃坐拥高原天险,勇士如云,个个悍不畏死,纵然大隋强盛,但隋军如果踏足高原,必将被漫天神明诅咒,降下发痛心慌、气促倦怠、乏力头晕、恶心呕吐、腹胀腹泻等等一系列毒咒,他们一定寸步难行、不堪一击!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禄东赞无语之极,他们这位王子到了泥波罗国学了八年佛法,居然对泥婆罗的佛法信以为真,难道不知高原神明都是赞普为了掌控人心编造出来的吗?无奈的看着虔诚的达赞干布,道:“大王子,所谓的神明诅咒,在中原称作水土不服,就和南方人不习惯北方寒冷、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酷热一样,只要时间一长,就会适应了,同样,只要中原人到高草上生活一段时间,也会跟我们一样活蹦乱跳。”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禄东赞胆小如鼠,早已失去了吐蕃人应有的骄傲,现在居然连神明都不敬仰了,回去以后,必须自我祷告,祈求神明的宽恕。”

    “是是是!回国以后,臣一定自我赎罪。”禄东赞苦涩的应付道。

    达赞干布这才满意一笑,“我承认大隋强盛,更羡慕大隋的文明,但我从不认为他们不可战胜!只要我们吐蕃内部一统,他日,必能率领英勇无畏的吐蕃勇士,从高原顺势而下,杀入大隋国境,为吐蕃的子孙抢占水草丰美、气候温润的肥沃大地!”他指着旁边的梅花盆栽,继续说道:“隋人就如这花朵一般,不能经历风吹雨打,怎么敌得了我吐蕃壮烈雄风的摧残?”

    禄东赞连忙说道:“王子,这话您可千万不要乱说。大隋兵锋如今无敌于天下,骄兵悍将不容轻侮,若是异常刚烈的圣武帝知道您的想法,怕是来年便会兴兵犯我吐蕃,别忘了,吐谷浑也有高原天堑,但结果还不是被隋军杀到了积鱼城下了吗?所以,神明的诅咒对隋军没作用!”

    达赞干布“那是吐谷浑不得人心,遭到神明唾弃,这才没有降下毒咒,若是隋军进犯吐蕃,神明自会庇佑。”

    “……”禄东赞的黑脸更黑了,苦着脸道:“王子,臣认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借‘王子’之死为由,逼大隋给我吐蕃一个交待,从而达到我们求和的目的。”

    “那行吧。”达赞干布挥了一挥手,道:“但明天,我也要和你去见识见识一下那个雄伟壮丽的紫微城。”

    “您现在的身份是副使,入宫自然不成问题,但今晚这种话绝对不能说。”

    “你当我是傻了吗?我当然有分寸。”达赞干布没好气的说道。

    “……”禄东赞心想:我就怕你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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