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兄,先前酒杯停在你的面前,你是谈文作诗还是作赋?”谷水河畔,一伙学子纷纷起吼。

    杨侗瞧见这名‘陆兄’的面貌,登时为之一呆,此人长得英俊潇洒,白嫩的皮肤跟纯牛奶一样,杨侗的第一个念头是怀疑对方女扮男装,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有明显喉结,胸口也是平平的。

    看其衣着,更像是女的,让他有一种遇到‘林平之’、‘东方不败’的感觉。

    怎么说呢

    简直就是古代的伪娘、娘炮。

    在古代一种畸形审美观:男女着装以“阴阳颠倒”为美,女子时常女扮男装,而男人则“为妇人之饰”,尤其是一些名流,还用粉脂、唇膏等等女用化妆品。

    这种畸形审美观,在南朝以为最;到了大隋立国,以汉人自诩的‘杂胡’,为了与‘纯正’汉人接轨,竞相仿效南朝风俗,宫体诗是一种文化上的吸收,而男人做美容、化女妆、以香熏衣、头戴簪花美饰。

    到了大隋乱世,处于权力金字塔之顶的世家门阀依然如故,倒是大隋这一边,严禁“小白脸”为美之风气,搞成这种人模鬼样的人,不能上郡县之学、不能上四大学宫,也不能参与科考,再加上杨侗的大隋是以苦哈哈的一群人为主,所以这种畸形审美观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看到这个姓陆的,不说杨侗觉得恶心,房玄龄、杜如晦等等大隋人也觉得标新立异,纷纷侧目。而且在他身边,还有几个这种打扮的人,看样子,应该是从伪唐或是从伪魏偷渡过来的‘外国人’。

    但这个姓陆的,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沾沾自喜的伸手拿起水渠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取出一条丝帕,‘优雅’的擦了擦嘴边并不存在的酒渍,微微笑着说道:“我还是谈文吧,做赋不甚擅长!”

    一名花枝招展的男子哈哈大笑道:“不知陆兄今日要为我们带来什么新颖独到之见解?还请快快道来!”

    杨侗听了此话,看向一旁的房玄龄,失笑道:“这家伙应该是姓陆的托儿,目的是扬姓陆的名气,我倒要看他有何本事。”

    “这几名少年老夫都认识。”一旁的智永笑着说道:“陆姓少年乃是江南陆家子弟,名叫陆爽;刚刚说话这位少年则是顾家嫡子,顾城,另外几个分别是苏家苏卓、徐家徐宏、谢家谢雍……这群少年在江南创办一个鹿鸣诗苑,取自《诗经》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意在向江南才子发出邀请,希望所有人都能加入到诗苑中来。而这几名少年,正是这诗苑创始人。由于老夫在江南略有名气,他们便登门求字,老夫也觉得这是好事,便为他们题写诗苑牌匾。他们来洛阳,应该是想扬名中原,为日后出仕做准备。”

    在科举制大兴之前,都是地方官员向朝廷举荐人才,虽然大多是世家门阀子弟,可也首先问德,其次问才。

    不然,谢安为什么要养望呢?

    对于这个世家子弟而言,只要有了足够名望,就能让天下士子追捧,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了足够的名望和人气再出山,便能击败很多竞争对手。比如说‘伏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便是最典型、最成功的人才营销手段,诸葛亮、庞统还没学成出山,他们的名气便已传遍荆襄,在他们背后,有一个影响巨大的营销团队帮他们炒作名气,这个团队,便是枝繁叶茂的荆州世家。

    谢安也是如此,他有了足够的名望,一出山就是身居高位,别人不但没有嫌言碎语,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之事。所以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那些入仕的人首先要有一定名望。

    名头大,另人不敢小瞧你;名头大,你能得到高位。反之,如果你名头小,或是没有名气,那你即便有惊天之才,也只能从小吏做起,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头机会。

    世家拥有庞大的宣传体系,可以为自家子弟美名远播,寒门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

    后台不够硬,那该怎么办?往往只能皓首穷经,等到成为声望极隆的当代大儒的时候,别说是世家子弟,就是朝廷也得给几分面子。可是又有几人能耐得住寂寞,蹉跎光阴这么久呢?

    而且寒士的背后没有世家站脚,想要踏入仕途、并且得到升迁简直难如登天。这主要原因自然世家占据了大部分政治资源的,寒士想要有进阶机会,得看世家门阀赏不赏识。

    西魏以来的关陇权贵为何这么厉害?正是这个用人制度,这些关陇贵族自己身为贵族高官,将来死后又能把爵位传袭给子孙,同时,又可以通过门荫制度,让家族子弟轻松入仕。这就能够让家族世世传承爵位,代代当官。

    关陇贵族对政治资源的垄断,让当初的关东士族、南方士族羡慕万分。

    但是隋朝则不一样了,当文帝提出科举概念、武帝全面推行的时候,意味着任何人都要通过考试才得以授予官职,这不就是动了贵族们的奶酪吗?

    而且国家官职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让科举出身的寒士占了一部分职位,那贵族们能够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本来呢,以诗文传家的士族是科举的受益者,但他们也跟着反对,理由是科考不论出身,只要有才学都可能参与考试,考过了就能录取。

    士族自然也不肯干了,以前的寒士始终被士族压制着的,学术一直垄断在士族手里,谁当皇帝,都用和他们士族共治天下。

    但不论出身的科举的出现,则意味着被他们死死压制近千年的寒士,立即就能翻身做主,将士族反制得死死的。虽说寒士大多不如世家子弟学识渊博,但寒士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一万、十万个人当中,总会有几个天才,万里挑一的人,足以将世家子弟击败。

    正因如此,科举的提出并执行,实则是触动到朝廷贵族官僚阶层、和士族集团的利益。正所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老杨一家子,触动了天下世家门阀、天下士族的根本利益,不让人家安安心心的当官赚钱,能不反你才有鬼了。

    但是现在这此花枝招展的江南学子似乎还不明白大隋是什么样的大隋,居然还在延续过时了的老路。

    当然不能怪他们,这时代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再加战乱,导致南北双方中断正常的交流,他们不知道大隋的政策也情有可原。倒是不知这几个江南学子有什么水平。

    水渠边,一干学子也在纷纷催促陆爽,显然都喜欢听陆爽谈文论道。

    陆爽心中非常得意,开始侃侃而谈的说道:“这几日,我与姨父谈论《孙子兵法·始计篇》,略有心得,便与诸位讲一讲!”

    “不知令姨父是哪位大儒?”不知顾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他是问了。

    “我姨父是大理寺卿郑仁基、郑使君。”陆爽淡然的说道。

    众人为之惊叹。

    但是这些学子似乎没有多大兴致,他们是文士,都喜欢舞文弄墨、谈论风月,对于兵法之道却知之甚少。只有那些大志向、大胸襟的人,才会专研兵法,精修文武。

    然而陆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开始讲解了起来:“始计篇指的是开战之前,要从五个方面分析敌我双方的形式,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这道指的是战争是否得到百姓支持,有没有出兵理由,如果百姓与君主想法一致,就能与君主同生死、共患难,毫无二心;也就是说只要战争立足于道义之上,那么军队就会无往而不利,所向披靡。

    ‘天’指的是春夏秋冬,严寒酷暑等气候规则。兵马作战,大多是选择在春秋两季作战,追求的就是这天时。‘地’指的是行程远近、地势是险峻还是平坦,比如说辽东,它是苦寒之地,兵马中原攻伐辽东,路程千余里,当军队抵达之际,已是人困马乏,这对于作战就非常不利。又如巴蜀,有险关无数,易守难攻,进攻一方便非常困难。在出兵之前必须得考虑地利因素,若地势不利己方,要想战胜敌人,就非常困难了。

    ‘将’说的是统兵将领是否具备智、信、仁、勇、严这五种品质。如圣武帝信义、仁爱军士、严肃军纪,罗大将军、秦大将军等人勇冠天下,又有诸多智者出谋划策,所以大隋君臣具备这五种品质,哪怕李唐倾国之兵,也不能动大隋分毫。”

    听他说到这儿,房玄龄、杜如晦不禁以古怪的目光看向了杨侗,他们见过杨侗练兵,在训练骁果军、玄甲军、修罗卫、罗刹卫的时候,不分男女,全都是往死里整,尤其是房玄龄更是目睹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杨侗罚跑了二十里,这叫仁爱军士?

    “最后这法,指的是军队编制,比如瓦岗时期的魏国兵马,就是由各位大将校掌控的私人部曲,平时没有统一训练,各支兵马战力,取决于他们的主将。因此瓦岗时期的魏军战力良莠不齐,也是利益于李密,才能指挥这支良莠不齐的大军。”

    “诸位,在开战之前,便要考虑哪一方君主英明有道、哪一方将领有才能、哪一方占据的天时地利更多、哪一方兵马强大和赏罚更好。若某一方在这几个方面全都占据了优势,那么征战的话,定会无往而不利!而敌人是否强大,也可以从这几个方面来分析,两相对比,就能知道战争的结果了。”

    陆爽说完,对众人拱手一礼,风度翩翩的说道:“在下学习兵书不久,些许浅见,还请诸君指正!”

    顾城大笑道:“想不到陆兄研读孙子兵法不久,便有如此见解,想必用不了几年时间,天下之间,便会多出一个堪比秦大将军的良将。”

    来自江南的这些花枝招展的学子,纷纷出言夸赞。江南学子大多生活在承平之中,不像战争不断的北方人,所以他们素来注重文道,对兵法了解甚少,陆爽说的又是《孙子兵法·始计篇》的精髓,乃是用兵大道,这些没听过、没研究过的人,自然觉得非常好。

    不过衣着朴素的洛阳学宫学子,却没有出声夸赞,他们虽然脸带礼貌性的笑容,但要么低头数蚂蚁、要么仰首望天,都懒得多看陆爽一眼。

    大隋子民的心目中,杨侗是当之无愧的大隋第一军神战神,排在他后面的名帅,不是燃烧自己成全他人的李靖,而是先后屠掉颉利四十万大军的秦琼。拿这么一个娘娘腔去和大隋第二战神、天下第一武将比,他们不仅觉得倒胃口,还想揍人,这简直就是玷污了他们心目中的神圣了嘛。

    “哪里哪里!顾兄过奖了,小弟愧不敢当。”陆爽连连谦虚,但脸上笑容不曾散去,显然被人夸得有些得意忘形。

    杨侗等人听得很是没意思,若非水槽都挖好了,真想换个地方,远离这些纸上谈兵之人,然而不懂兵法的智永却起了照顾南方人之心,笑问道:“圣上乃是大隋第一帅,不知此子说得如何?”

    杨侗不答,而是轻轻抚摸着杨峥的头,问道:“儿子,你觉得这名学子得说得如何?”

    杨峥放了一会儿纸鸢,就跑来找父皇,从头到尾都听到了,现在一听父皇问话,便毫不犹豫的答道:“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这时候,正处于一种尴尬的死寂之中,杨峥清脆的童音极具洞穿力,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这伙士子纷纷看往了这边,好在智永背对着,他们只看到一个光头,倒也没有蜂涌上前膜拜,一个二个都将目光盯在杨侗父子身上。

    陆爽奉家族之命,以讨教为名前来洛阳,目的正是为了扬名,他能代表家族‘北伐’,说明他的文化素养在家庭之中处于出类拔萃的地步,而且他代表的是江东陆家的颜面,可见其品质涵养也不错,否则丢的就是陆家的脸了;他虽然自视甚高,但也不至于生一个孩子的气,只以为受父亲蛊惑,才说了这种话。更何况对方到来之时,有几百名随从跟随,有这种身份的人,绝不是他惹得起的,所以态度放得很端正。向杨侗行了一礼道:“公子以为在下说的如何?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斧正。”

    杨侗明白他的意思,呵呵一笑,拱手说道:“这话是我儿子自己说的,可不是我教他,你找错人了。”

    听了这话,陆爽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停滞了下来,众多学子纷纷将目光从杨侗身上移到了杨峥身上。

    纸上谈兵的意思谁都知道,而这个小孩子却用‘纸上谈兵’来形容先陆爽,岂不是将他比作只会纸上谈兵,却没有真才实学的赵括吗?

    如果说这话的是杨侗,恐怕就会有人站出来和他理论一番了,然而‘夸夸其谈、纸上谈兵’这种话,却从一个半大毛孩子嘴里说出来,自然不好为难,都坐在那里沉默不语。那些洛阳学宫学子却感觉倍儿爽,有一种恶气得出的感觉。

    “峥儿你要记住,以武力和刀子对付敌人,那就本事;要是对自己人也动用武力的话,那只能证明你很无能,结果是亲者痛、仇者快。”杨侗借机教育儿子。

    “父亲,孩子大概明白了。”杨峥虽然年幼,但自小就被家中那伙太祖母、祖母、母亲教育做人做事的道理,他的见识可不低,并说出一番让人惊讶的话:“在和别人辩论的时候,先要以丰富的知识来充实自己;做到有理有据,才能让人心服口服。若是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那孩儿就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辈。”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大为惊喜,他们时常听说太子聪慧,可也只是听说而已,如今亲耳听到他说出这种连很多大人都不愿意承认的话,着实令他们振奋。

    大隋后继有人啊。

    “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杨峥走向陆爽,小大人一般的行了一礼,问道:“敢问陆使君之志?”

    众人心知他要证明自己‘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说是对的,所以准备和陆爽辩论,这下,更加好奇了,一个个都跑过来观看。

    陆爽回答道:“作为一个汉人,自然希望天下早日统一,恢复民生;他日能够带兵出征域外,建功立业。”

    杨峥说道:“先前我听到有人将先生和秦伯父相比,不知先生觉得自己与秦伯父相比如何?”

    听他口称秦琼为伯父,陆爽心头一凛,正色道:“秦大将军乃是天下名将,当今天下,也只有圣武帝稳胜,我陆爽自然是远远不及的,但我年轻尚轻,若干年后未尝不能与之相比!”

    杨峥继续发问:“先生想达到秦伯父高度,该怎么做?”

    陆爽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苦读兵法,体会兵家用兵大道。”

    “仅此而已吗?”杨峥续问。

    陆爽心知这个称呼秦琼为‘伯父’的小孩来头不小,不敢轻易冒犯,顺着自己之本心说道:“自然,若不读兵书,通晓兵法韬略,何以为良将!”

    杨峥呵呵一笑:“那先生这辈子恐怕达不到永远都只能在山脚下仰望秦伯父。”

    陆爽反问道:“公子难道觉得读兵法不对吗?”

    杨峥摇头道:“为将者自然要通晓兵法韬略,但赵括通晓兵法韬略,连皇帝都知道他很厉害,可结果他还不是败了吗?先生刚才说为将者,需具备智、信、仁、勇、严五个品质。智虽天生,但我认为拥有丰富的领兵经验,才能在敌军突然来袭之时,根据天时地利迅速想出应对和破敌之策,换成一个纸上谈兵之人,哪怕他再聪明,也会手忙脚乱、思路一片空白,令全军陷入群龙无首之绝境。一名将军需要在军队长期的恩威并施,方能获得将士们拥戴;亲自以仁义之道教导士兵,方能练成仁义之师;战场上指挥得当、勇于担当,才能使将士们奋勇当先;军营中,以身作则严守军纪,军队才能同心同德。这五个品质,哪一个不是在军队之中磨练所成?”

    “如果手持兵书闭门造车,从不经历战事,谁敢保证自己到了战场之上不被气势汹汹的千军万马吓尿?我不知先生胆魄如何,反正我第一次看到千军万马朝我冲来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吓得把裤子都尿湿了。”

    杨峥还小,不懂什么兵法,可小孩子记性好,以上所说,有的是上课将军说的话,和这个陆爽相比,他显然更相信自己熟悉的人,也有一些话是他自己的亲身体会。

    为了加强说服力,杨峥还把自己的糗事都说了出来,在军中练胆的时候,杨业、杨过、杨逍、罗成、罗通、谢逊、沈醉…他们也都尿着裤子了,包括他在内,一个个都吓得哇哇大哭。他觉得尿裤子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说出来也不丢人。

    众人大笑之余,也要认真思考,如果气势汹汹的千军万马朝着自己冲杀过来,自己会不会吓尿?

    答案似乎很明显。

    那就是一定会。

    只不过都是成年人了,不像小孩子单纯,即使心中认可了,也不可能公示于众。

    而这也意味着为将者,需在军中成长,否则主将自己都头脑一片空白的吓尿了,还怎么指挥大军作战?

    这些人中,有一个名叫刘仁轨的洛阳学宫学子,也是文武双修的厉害人物,他是第七军的一名斥候校尉,如今进入武学院深造,还挂职在军队之中,一旦学业有成,还会加到原先的部队中去,当然,也可以弃武从文,参与科考。

    他出言声援:“这位小公子说的一点不错,为将者必须身入军营磨练,才能积累用兵经验。我以前也读了不少兵书,自觉懂得用兵之道。可到军营才发现,许多地方跟兵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所以研读兵法,一边行军打仗,自己的收获才会更多。若是照搬书本上的兵法之道打仗,根本就是送死。”

    “秦大将军在追随圣上之前,跟着张须陀大将军剿匪十多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领兵作战经验,不管是临敌应变,还是个人胆识,早已深诣于胸,所以他在塞上的两场大胜仗绝非偶然,而是与自身经历有着重大关系。”

    有刘仁轨这个既懂兵法,又在军中任过职深造军官,证明杨峥的话是对的,一时间众人都将矛头指向陆爽。

    “小公子说的不错,陆爽讲得头头是道,却不能以为将之道要求自己,的确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想不到这位公子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着实让人惊奇。”

    “……”

    听得众人议论和指责,年不过二十的陆爽顿时面红耳赤,还没有到淡然处之的境界。

    他不好朝杨峥这个小孩子发脾气,而是看着杨侗大声道:“我们今天谈文做赋,正巧近日研读兵法,故与众人分享,以后自然会军中历练,为何要说我纸上谈兵?”

    杨侗不禁乐了起来:“《孙子兵法·始计篇》是最基本的用兵道理,连斗大文字也不认识一个的将军、校尉们,其实都在用《始计篇》的道理带兵打仗;甚至朝堂上的文官,也是根据道、天、地、将、法等等道理分析天下各国国情,所以《始计篇》真没什么好谈的。”

    “你面对的听众,大多是极少研究兵法的人,你跟他们说兵法,就跟和将士们说琴棋书画是一相道理,他们不懂,所以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看懂兵法的人,可有捧你场的?”

    陆爽回头看向众人,发现洛阳学宫的学子似乎从头到尾都不屑一顾。

    杨侗继续说道:“儒学、道学、佛学讲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诸位在谈论之中,融入自身经历,彼此之间可以收获良多。但用兵之道,不是单靠谈论就能有所收获的。你从未带兵打仗,只学过几天的兵法,就立马拿来和一群不懂兵法的人谈兵法大道,不就是存心卖弄、博人关注吗?我儿子说你夸夸其谈,怎么就不对了?”

    “秦琼是我大隋第一猛将,而你呢?打扮得像个女子不说,还一脸疲态,脸色有些青白,手脚漂浮无力,毫无武者气质,上马恐怕都要人扶…你觉得自己这样子可以和他相提并论吗?”

    “我到洛阳之后,不分昼夜的学习,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会疲累。”

    杨侗笑着说道:“累是一回事,身子虚是一回事。青少年就算再累、再疲乏也顶多是体力用尽而虚脱,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过来,不会伤及身心元气。能够伤人元气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床上给母老虎榨干了。少年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我劝你们几个还是多多爱惜自己为好,免得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爽等人无言以对,个个闹了个大红脸。

    他们远离父母,如同得脱樊笼的鸟,到了洛阳之后,委身于青楼,享受最豪华套餐——九九归一。意思是说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就能包下一座独立小院,院中有九名姿色上乘的新罗姬、胡姬、本地姬,九天之内,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陆爽他们的经历简直就是赴京赶考的《李娃传》郑生、《杜十娘》李甲,这些出自幼就类拔萃的世家子弟,被家族寄予厚望,受到严格的教育,一个个压制得太久,一旦爆发起来,自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们何曾享受过九大各族美女环绕的美妙滋味,一个二人早已是乐不思蜀,这么玩耍了九天,不死都算好的了。

    “胡说八道。”陆爽有些恼羞成怒的吼道。

    “放肆!”

    杜如晦大怒道:“鼠辈也口出不逊?来人!”

    玄甲军将士留意这边,此刻一听到杜如晦的召唤,当即手持横刀弓弩疾步而上,数张强弩对准这伙花枝招展的江南学子。

    杜如晦可不是善男信女,也是杀过人的狠茬子,他当初就跟阴明月把高昌搅得天昏地暗,顺应高明民心,杀了一批又一批高昌贪官,导致高明民心尽在大隋,这才有了大隋明月郡,他沉着脸下令道:“将这伙人驱逐出境,若敢反抗,杀无赦!”

    陆爽等江南学子都吓傻了。

    不过就是一句‘胡说八道’而已,居然就要驱逐出境,还杀无赦?

    拜托,你以为是你是当皇帝了?

    可是看到围拢而来的近百名杀气腾腾的随从,都吓得噤若寒蝉,紧紧闭上嘴巴。

    杨侗手底下的文武官员,也都随了他的性子,对己以王道、对敌行之以霸,哪怕是文官,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砍人,这个陆爽指着皇帝的鼻子说‘胡说八道’,不予以惩戒如何得了?

    恼火的杜如晦似乎忘记杨侗是乔装而来,连洛阳学子都认不出他们,更何况是从江南来的人?

    但他不管。

    皇帝就是皇帝,不管如何乔装,杨侗始终是皇帝,骂皇帝,就是骂大隋所有人…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忍…

    陆爽眼珠子都气红了,恶狠狠目光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嘴里的牙都快咬断了!

    从小到大,何曾受过此等折辱?

    这伙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想着姨父是大隋的大理寺卿,顿时胆气陡壮,怒道:“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有王法吗?”

    “我就是王法!”杨侗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口,房玄龄等人有些忍俊不禁,皇帝就在这里,你竟然说什么王法?

    这话,要是别人说,那是狂妄自大,而且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死之举,但皇帝说他是王法,谁能反对?谁敢反驳。

    “父皇!”

    就在气氛骤紧之际,人群中陡然响起奶声奶气的一声娇呼。

    这声音宛转悦耳,可一大群学子听见此音,个个缄口结舌,鸦雀无声。

    杨侗寻声望去,却见左侧不远处,英姿飒爽的水天姬怀抱杨潞走了过来。

    见到杨侗,杨潞欢喜的招手,开心的笑着:“三娘,我要父皇抱抱。”

    杨侗眼中溢出笑意,将杨潞接了过来。

    水天姬抱怨道:“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老是叨念她父皇。”

    杨潞得意地在杨侗怀中咯咯地笑起来。

    “微臣房玄龄参见武妃、公主。”

    “微臣杜如晦参见武妃、公主。”

    “微臣岑文本……”

    房玄龄、杜如晦他们见到杨潞把她老子的身份暴露了,索性堂而皇之的长揖施礼。

    “诸位使君免礼!”水天姬笑着还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小鹿见过房伯伯、杜伯伯、岑伯伯……”杨潞笑盈盈的叫人。

    “不敢,不敢!”

    “学生参见圣上!”洛阳学宫学子纷纷上前行礼。

    “免礼!”

    杨侗呵呵笑道:“作为大隋四大学宫的祭酒,我却没有到过洛阳学宫一次,是我的失职,不过我对人才的重视,从未减少一分,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平步青云,在适合自己的领域,发挥自己之长,为大隋王朝的兴盛添砖加瓦。”望着静静聆听的大隋学子,杨侗接着说道:“你们也知道朝廷以铁血之势惩处一批不法官吏,对于这些走上邪路的人,我只能说是咎由自取,活该。但我希望你们引民为戒,别让自己成为自己所厌恶的贪官污吏,千万要记得,一个人只有不忘初心,方得善终。”

    “学生谨遵圣上教诲。”众人轰然应是。

    “你叫何名?”杨侗望着为杨峥解围的学子。

    “回圣上,学生名叫刘仁轨,在第七军当一名斥候校尉,如今进入洛阳学宫武学院深造,。”刘仁轨恭恭敬敬的回答。

    “刘仁轨?”这又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宰相之才,不过杨侗见到的历史名人多了,名人早已失去了激动之心:“说说你的经历。”

    刘仁轨答道:“学生是颍川尉氏人士,早年一直学习文事,后来家道中落,无以为继。适逢反贼霍乱天下,更加无法专心地读书,看到家乡饱受流寇荼毒,心中异常苦闷。后来圣上在涿郡招贤纳士,作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之佳句。学生豁然开朗,觉得好男儿理当仗剑立马、保家卫国,而不是将大好年华荒废在书本中,于是弃笔从戎,前往涿郡从军,成为秦大将军麾下一名斥侯,后来军队整编,分到了第七军,当起了斥侯营校尉。”

    杨侗不住点头道:“你一个文人竟然当上斥侯,可不简单。”

    斥候就是古代的侦察兵,比主战强兵还难训练,主要是斥侯的入选条件实在太高了,武勇方面要求不算太严,但必须身体强健、骑术娴熟、脚力超群、观察力强、记忆力好、表达精准、熟知物候、机敏善察、应变力强、独立生存、擅长伪装、胆大心细、不计荣辱……所以军队里的“斥候”,基本是从士兵中选拔。上述选拔标准,别说是士兵了,就是将军之中,能符合这些条件也没几个。必须说明的是,所谓“探马来报”的那位,他不是真正的斥侯,只是一个传话的。他只需记性好、口齿伶俐即可。所以真正的斥侯都是久经战阵的杰出战士。

    刘仁轨投笔从戎,年纪轻轻就能混入斥侯营,并当上校尉,这就更加了不起了。

    刘仁轨从容答道:“学生虽然武艺粗通皮毛,可射、御、数之道却都是自幼磨练,自认不差于人。而这三者对斥侯大有利处,也就受到将军们的另眼相待。”

    斥侯不需近战,远战自然是弓箭强弩,射是关键。御则骑术,拥有一身好骑术,是斥候标准。数则计算,计算能力强,对于统计敌军数量大有利处。杨侗想不到君子六艺,无形中能锻炼出最难训练的斥侯。

    不过以刘仁轨要是一直当斥侯下去,恐怕会扼杀掉一名未来的名相,要是这种天才死在沙场之上,那损失可就大了。

    看着面前带着些许儒雅气质的刘仁轨,杨侗觉得还是放在身边比较放心一些,一时间,心中有了决定,笑着对他说道:“玄甲军是一支纯粹的作战军队,几乎没有文职人员,长史、录事也存在空缺,你来当玄甲军的长史如何?”

    刘仁轨让天上馅饼砸得晕晕乎乎的,说道:“谢圣上厚爱,只是玄甲军长史职位过高、地位过重。学生年轻、未立寸功,愿意自下而上。”

    杨侗心中更赞:玄甲军长史对他杨侗来说自然不高,不过是从六品上而已,不过地位确实不小,等同于一军军务、后勤之首,而且能够参加军事会议。刘仁轨能够不为高位动心,反而冷静推脱,不愧是史上留名的人物,“那你就最低的玄甲军录事做起。明天就到宫中报到”

    刘仁轨欣然领命,作揖道:“末将遵命。”

    校尉是从六品上的官员,刘仁轨当到从九品下的录事,跟从零开始差不到哪儿去,但玄甲军是天子亲军,始终只有五千名额,随便一个普通士兵的名额空缺出来,都要被中级将领争破脑袋,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进了去,实在令诸多学子羡慕至极。

    “大隋以武立国、尚武精神永世不灭,朕要的是能做实事、能打胜仗、务实求真、品尝兼优的人才,所以大家千万不要放弃剑、射、御、数。”

    “遵命!”众学子识趣离开。

    杨侗看向了面如土色的陆爽等人,对于这种小角色,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说道:“放他们走。”

    “喏!”玄甲军散了开来,吓坏了的陆爽等人行了一礼,战战兢兢的相互搀扶着离开

    这伙人刚刚离开不久,杨侗便听得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看去,却是罗士信、尉迟恭他们一行人回来了。每个人的马上都挂有猎物,看样子都有不小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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