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以后,杨侗在同明殿与一干重臣议事,气氛显得十分轻松,见大家一一看完杨善会发来的战报。杨侗放下茶盏,开口道:“经过定方他们这一次神仙操作,李渊除去汉水防线上的军队,几无可用之兵了。”

    “差不多。”杨恭仁说道:“这十多万大军,除了刘弘基和襄阳部分精兵,余者要么是灭佛索得的僧兵,要么是世家大族的私军,僧兵不值道哉,可私军不比正规的军队差。”

    “这些私军还不是从关陇贵族和各个世家大族府中挖来?如今这些世家大族失去了私军,就跟没了爪牙的老虎,他们在军队面前,根本毫无抵抗之力,李渊想杀就杀,想灭就灭。”韦云起撇了撇嘴,接着说道:“照我看呐,这些人又要倒霉咯。”

    杨恭仁叹了口气道:“我和李渊从前私交极好,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他从前满脸仁义道德、豁达宽厚,搞得比谁都像一个忠臣。可他这一次收拾关陇贵族的时候,我也才真正看清他的本来面目,说是心狠手毒、斩尽杀绝毫不为过。一个人竟能虚伪几十年,还做得点滴不漏,我挺佩服他的。”

    “以前的大隋实力雄厚,万邦来朝,没人料到天下会乱得这么快。想必李渊那时,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当皇帝。所以说,左仆射以前所认识的李渊,未必不是一个敦厚忠臣。”杨侗说了句公道话,又笑道:“就拿朕来说吧,以前也没想过自己有今天的地位。要是天下不乱,窦建德或许还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杜伏威或许还是一个小毛贼。归根到底,还是时势造枭雄。”

    “微臣肯定是一个普通工匠。”姜行本想认真的说道。

    众人皆笑。

    可不是吗?

    以前谁会想到自己有今天的地位?李渊不会、杨恭仁和韦云起也不会。

    杨侗呵呵一笑:“说说关陇贵族吧,李渊清理到什么程度了?”

    “荆北已经没有关陇贵族了,凡事和独孤氏、于氏、赵氏、达奚氏等等造反家族沾亲带故的,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这只是开始,等李元吉到了益州以后,那里的关陇贵族也逃不掉。也只有窦氏、豆卢氏和长孙氏稍微好一点,李渊看在他们主动上交家产的份上,适当给他们留下一成田地,不过伪唐如今执行了田地和爵位、职位挂钩的政策,超出封邑的田地一律没收,也就是说,窦氏、豆卢氏、长孙氏的家产也将再次进一步缩减。用不了多久,执掌天下大权百余载的关陇贵族,将会不复存在。”杨恭仁感慨道。

    韦云起笑道:“但李渊却发了大财,不是吗?”

    杨恭仁点头道:“李渊确实发了大财,收刮到的钱粮堆满仓禀,听说李渊的内库也堆满了金银珠宝。伪唐朝廷有了大量土地,正式效仿大隋,推行均田制、摊丁入亩制,甚至还推进了军功土地制。”

    杜如晦摇头道:“所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以前圣上执行均田制、摊丁入亩制时,天下正处于群雄割据之势,大家忙着就近扩张势力,没人愿意为自己增加一个强敌,所以我朝各种新政轻松执行,等到各方势力反应过来时,新政已经深入人心。王世充是第一个效仿大隋的人,可河洛百姓依然纷纷的北投大隋,这固然与王世充处境不好有关,但也说明东施效颦是行不通的。伪唐既没有足够人口、鼎盛兵锋,也没有人所向往的稳定国势做后盾,仅凭关陇贵族那点钱粮很难再次崛起。如果李密还在,且能与我大隋相持不下,而伪唐也励精图治,一年后或有一线生机,但问题是李密完了,而我大隋却继续强大,李渊想要翻本,或是偏安一隅,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是半年休战时间对伪唐来说,就有一线生机。”刘政会说道。

    杨侗说道:“要是我大隋强势压境,他们或许能够同心同德、团结对外。可一旦没有外部压力,李渊专注内部,统合伪唐一切力量来应付大隋,手段也会更加强硬,这又会产生很多尖锐矛盾,各种内斗就会上演。”

    “圣上所言极是。”魏征说道:“伪唐现行政策乍一看与大隋没有区别。但圣上执行新政时,内外皆无敌人,李渊却不行,可供他利用的实力极少,掣肘却多不胜多,他的实力和威望,以及天下时势都很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动荡自然而然就开始了。”

    “不错。”杨恭仁说道:“李渊深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整合内部的时候大胆冒进。他在清理关陇贵族一案上,明显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灭族,引起很多人不满、不安。”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杨侗问道。

    杨恭仁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外有大军数十万大军陈兵于隋唐边境,内有北镇军和太和军扰乱伪唐秩序。目前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而没有外部之敌,伪唐内斗会更加激烈,死得也更快。”

    杨侗点了点头,看着凌敬问道:“李元吉如何了?”

    凌敬答道:“李元吉最近显得十分低调,基本上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零零一昨天让人发来鹰信,说是李渊也不信任李元吉,派人密切监督,不过让李元吉提前知道了。原因是李元吉收买了李渊身边的一个宦官。”

    “看来李元吉也不是简单的人,比朕想象的还要深沉,他这段时间是一个蛰伏期,当他再次发威发狂时,怕是有一些令人震惊的举动。”杨侗又问道:“李元吉是李渊手中的利刃,似乎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李渊为何要监视他?”

    “关陇贵族是一个令人眼红的宝藏,里面隐藏着巨大的利益,李渊担心李元吉借机壮大,脱离他的掌控,所以一边派人监视,一边派人复实,估计是想知道李元吉有没有趁机培养自己的私人部曲,如果李元吉熬过这一关,李渊对他的信任会更进一步。否则,不死也脱一层皮。”

    “让零零一盯住李元吉,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但不能打草惊蛇,按时向我们报告就行了。”

    “卑职遵命。”

    凌敬行了一礼,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是关于李世民的,由于他在谷城一役全军覆没,使李渊异常恼怒;不但免去李世民尚书令和军职,贬为宕昌郡太守,爵位也从亲王降为郡王,这个封号充满了羞辱的味道。”

    “哦?是什么封号?”杨侗问道。

    凌敬忍俊不禁的说道:“夜郎王。”

    ‘哈哈哈哈……’

    众人轰堂大笑,虽说古之夜郎国是西南一霸,实力雄厚,但人们印象最深的还是‘夜郎自大’这个成语,李渊盛怒之下,册封李世民为‘夜郎王’,这显然不是什么美称。

    “李世民就认命了吗?”如果李世民真要是一个安于现状、甘心认命的人,史上也不会在李建成全面压制之下,铤而走险、狗急跳墙的搞玄武门之变了。对此,杨侗感到相当好奇。

    “当然不会。”凌敬说道:“李世民接着李渊的圣旨以后,连襄阳也不回,就直接跑回夷陵,带走了三万军队;接着一路向西,在新的任命尚未到达益州前,利用尚书令之职,收拢了各郡郡兵和钱粮,直奔宕昌而去。看这架势,是打算自立了。”

    杨侗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李世民,在这种枭雄心里,恐怕就没有‘认命’这个词语。

    “王伏宝将军统率第九军三万士兵驻扎河源,以防御吐蕃;第十军副帅乌苏统率三万士兵驻军临洮,除了防范蜀地唐军,还要随时与王伏宝将军迎战吐蕃军。这本来是极为合理的安排,但随着李世民进驻宕昌,形势大变。”杨恭仁说道:“要是二将与吐蕃持久作战,李世民极有可能挥师北上,攻打临洮等河湟地区,也有可能占领河池,从大散关开进关中。圣上,不可不防啊。”

    “嗯。”

    杨侗想了一下,命令道:“将这消息发给汉州钱杰,让他从第七军分出两部兵力,一部驻守河池修城县,一部驻守汉川定军山一带。同时让大散关守军加强防范。另外,命令尉迟恭返回汉州,主持第七军军务;命令薛万彻返回临洮,主持第十军军务,命令尧君素主管河池军务。”

    “喏。”

    望着殿外天空,杨侗忽然说道:“朕准备过些天西巡关中。”

    “啊?”

    众臣愕然。

    “圣上,您不会是想去打仗吧?”杨恭仁毫不客气的拆穿了杨侗的‘险恶’用心。

    “怎么可能?”杨侗矢口否认,“朕好歹也是一个皇帝,深知君子不立于危墙的道理。”

    “那圣上为何要西巡?”杨恭仁摆出了一副理由不足就不放行的样子。

    “大兴控扼关中雄视中原,又联通巴蜀、陇右、河套,因此无数王朝定都大兴,但因为诸多王朝定都大兴,使关中人口暴涨,关中平原产粮远远不够关中人口食用,每年光是运载粮食过来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当巴蜀和江淮之粮运抵关中,价格异常昂贵,也因此,武帝兴建洛阳。洛阳位于天下之心,四通八达,物资流通往来便利,定都于此足以号令天下南北。”

    众人又是一阵错愕,怎么聊着聊着聊到这里去了?

    “因关陇贵族之故,武帝虽然兴建了洛阳,却也只能执行两都制,以平关陇贵族和关中人的怨言。朕这天下大多是将士们打下来的,但大隋就是大隋,与之前无法割裂,这骤然把大兴降为陪都,关中百姓心里恐怕很不好受吧?”杨侗斟词酌句一番后,又说道:“吐蕃军和李世民的存在,令雍凉一带成为战争前沿,而且关中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战略地位非同寻常,千万不能乱,也乱不得。”

    “另外,大兴学宫虽已开门授课,可是入学学子不多。这是为何?朕以为是朕敌视关陇贵族之故,使关中人士误以为朕有地域偏见,误以为朕对所有关中人都仇视。他们对朕和大隋有所误解,若不及时解开这个误会,这些人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之下,极有可能被李世民利用起来。所以朕打算前去安抚关中百姓之心,让他们知道,朕没有忽略关中,也没有针对关中人的意思。”

    这可不是杨侗在鬼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极深的地域之见,哪怕到了交通方便、思想开放、视野开阔的二十一世纪也还存在,学校的老乡会、商业的XX商会其实都是一种自然而然形成的地域团体,只不过民智已开,大家做人做事都很理性,但是这时代百姓民智未启,八九成人口处于蒙昧未知之状,若是受人蛊惑起来,那可不得了。而关中是杨侗清理得最狠的地方,且他在大兴呆过的时间少得可怜,说是转身就走也不为过,关中百姓心中不安很正常。更何况关中很多关中百姓都是由关陇贵族的家奴变来的,他们感激杨侗是不假,但他们毕竟与关陇贵族有这一代或几代的关系,一旦战争爆发,极有可能是一个不太稳定的群体,所以不管于公还是于私,杨侗都有必要去安抚关中。

    “圣上之言不无道理。”杨恭仁想了一想,直言道:“不过人心多变,安抚关中非一日之功,圣上若是西巡,怕是非半年不可。”

    “所以朕打算在大兴过年。”

    “那太子和皇后他们呢?还有贤妃、丽妃、淑妃、惠妃也将在今年诞下皇子或是公主……”

    “所以朕打算一起带走。走水路直抵大兴,根本不会颠簸。”

    “朝中之事……”

    “有你们在,朕很放心。”

    杨恭仁无语道:“随行官员、军队呢?”

    “克明、玄成、敬之比较清闲,你们三人与朕西巡。”杜如晦是礼部尚书,但他管的事情其实不多,大多由礼部左侍郎张宣负责;魏征是刑部尚书,手上也没什么大案;商部尚书凌敬也差不多这样,他的主职是密探头子。

    “喏。”杜如晦和凌敬应声道。

    杨侗说道:“军队有玄甲军和第一军就够了。正好裴行俨告假在京,由他统兵便是,牛进达担任副将。”

    “如此甚好。”杨恭仁没话说了。

    杨侗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洛阳学宫身在帝都,本身就是一大吸引力,有没有大师都无所谓。大兴学宫没有大师坐镇,吸引力终是不足,朕打算让学部侍郎徐旷前往大兴,兼任大兴学宫检校祭酒。”

    杨恭仁沉吟道:“徐旷在天下颇有名望,刚正不阿、才德双馨,确实是大兴学宫祭酒的不二人选。”

    杨侗微笑道:“那就定下来了,诸位先去歇息吧。”

    “微臣告退。”

    众人起身行礼,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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