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李川参见太子殿下。”襄阳东宫,风尘仆仆的李孝恭亲卫拜见李建成。

    “免礼。”李建成一挥手,忧心忡忡的问道:“孝恭撤兵了吗?”

    “回殿下,荆王接到您的指令后,迅速撤离湖阳大营;正往枣阳方向行军。”李川迅速说道。

    “枣阳?”李建成和陈叔达闻言,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正是。”李川忙道:

    李建成只感到脑袋一阵眩晕,差点就摔倒在地,陈叔达连忙将他扶住,急问道:“走官道吗?”

    李川行礼道:“为了避开隋军骑兵,大军并未走官道,而是穿越山区……”

    陈叔达叹息道:“天黑之前,有溃军来报,枣阳已经失守了。”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枣阳有五千精兵,荆王又让梁郡公发动百姓守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失守了呢?”事关重大,李川也忘了眼前二人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十分失态的咆哮道。

    “据说隋军用一千多架巨弩摆成弩阵,发射出长矛一般大小的巨箭,我军坚持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隋军占领了城池。梁郡公,生死不明。”李川不单是李孝恭的亲卫,还是世代侍奉李孝恭家的家将,李建成对他十分熟悉,知道他是担心李孝恭和大军,所以没介意李川的失态。

    “这……”李川面无血色。

    “孝恭避开了隋军骑兵,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而且我军有十二万人,数量摆在那里,只要孝恭他们小心谨慎、广布斥侯,隋军根本就偷袭不了。”听说不是走官道,李建成反而放心了。

    “隋军要想歼灭这支数目庞大的军队,少说也要出动六七万人,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出动,根本就瞒不过荆王的斥侯,埋伏袭击没有丝毫意义。”陈叔达也说道。

    李川仔细一想,觉得也是这道理,绷紧的心弦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对了,孝恭让你们冒险前来,所为何事?”李建成问道。

    “回禀殿下,荆王认为隋军要是出兵,肯定不单单针对舂陵军,他请您广派斥侯,留意南阳、淅阳隋军的动向;若是隋军进犯襄阳,您只需坚守城池即可,要是襄阳失守,夷陵也守不住,如此一来,入蜀之路就断了,请您务必以大局为重。”李川说道。

    李建成一时有点踌躇不定。

    陈叔达这时问道:“大军情况如何?你认为大军最大的困难又是什么?”

    李川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卑职也不知道最大困难是什么。不过卑职可以把情况说出来,请殿下和相国断定,如何?”

    陈叔达赞赏的看了李川一眼,微笑道:“可以,请你务必详细说来。”

    “湖阳到枣阳要走两百多里,中间是山丘地带,分布着大片森林,还有一些险山要翻、深谷要渡,所以车子无法通行,但是枣阳又没什么粮食;出发之前,每名士兵都背负了一个月干粮,但由于道路艰险、天降大雨,且士兵负重行军,一个晚上的艰难跋涉,大家体力消耗殆尽,可行军路程却不到三十里。”说到这里,李川又忧心忡忡的说出了李孝恭最后的决策,“荆王也意识到行军困难,事先把湖阳到枣阳这段路定为四到五天时间;可枣阳如今已经失守,恐怕只能折道向西,继续在山林之中,以大军的疲劳程度,少说也要十天时间吧?”

    陈叔达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眉头深锁的深思良久,这才沉声道:“大军负重在山林河谷之间行军,体力每时每刻都在下降,为了保存随时作战的体力,行军的进度每天都会下降,没有半个月时间,根本走不到蔡阳。”

    “我明白了,孝恭最大的困难是缺粮。”李建成叹息一声,说道:“孝恭把行军路线、所用时间都算计好了,但他料不到枣阳失守得这么干脆,所以只能继续在山林之中行军。而这个意外的发生,粮食就变得格外重要了,毕竟军粮是军队稳定的基础、不败的前提、得胜的保障。要是没有粮食,大军将会不战自乱。但现在的问题是粮食有了,将士们却只能自行携带,干粮加上铠甲、刀剑、长矛、火幕等等,每人要负担一石以上的重量,不要说打仗了,走路都累。”

    陈叔达苦笑道:“荆王这是重蹈于仲文、宇文述的覆辙啊。”

    李建成默然点头。

    当初远征高句丽时,深入辽东大地的宇文述为了保证大军有饭吃、有武器打仗,下达了“有丢弃粮食武器者斩”的命令。

    负重难行的士兵肯定不能丢武器装备这些保命的家伙,,于是在自己的帐篷里挖坑埋粮,结果走到半路,粮食就没了。

    此时的隋军,退也饿死、进也饿死。

    怎么办?

    宇文述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一天之中,七战七捷,然而这却是高丽人坚壁清野之计,隋军饿得只能退兵,等饿急了的隋军退到萨水时,高句丽军从后冲杀,隋军无心应战,结果渡过辽水的三十多万大军,只剩三千多人活回来!

    李孝恭现在何尝不是如此?

    他折道向西,等同于中了坚壁清野之计而退兵的宇文述。

    两者的区别是李孝恭暂时还有粮食,可是要是隋军跟上,他也只好下令弃粮,以保存将士体力。但这一决定,也意味着大军缺粮、饿肚子。隋军发起进攻,那就是另一个萨水之战。不过隋军这一次胜券在握,而唐军则是成为于仲文、宇文述等人所带领的隋军。

    当然了,李孝恭也可以固守,问题是李建成无援可派,一旦粮食耗尽,饿着肚子、且被围困的唐军,败得比现在丢弃粮食更惨。

    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李孝恭肯定弃粮行军。所以李建成才说他最大的困难是缺粮。

    李川这时也听出来了,他着急道:“殿下,隋军现在封锁了枣阳,荆王难以南下,而且我军无法携带辎重、大型军械。荆王一心想要军队平安带回襄阳,他肯定让将士们丢弃军粮、轻装行军,但大军要是断了粮,我军必将不战自溃,隋军要是在这时发起进攻,恐怕我军会全军覆没。”

    “孝恭是我兄弟,又是同殿之臣,现在他遇到困难,于私于公,我都不会坐视不管。”李建成思索了一下深深刻在脑海中的地图,又说道:“孝恭兵力雄厚,他缺的只是粮食,其他都不是问题,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会通过汉水、比水,先把两万石粮食送到襄阳安养、舂陵蔡阳交界,也就是瓦子岗和比水相连的地方。但襄阳只有两万多兵力,要是隋军在那里袭击,哪怕我倾巢出动,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希望你让他派出部分兵力,先轻装到那里布设防御,以防隋军烧粮。”

    “多谢殿下。”李川大喜过望。

    等他们离开,李建成令道:“传我命令,搬运两万石粮食、百架床弩上船;另外,令领武川卫潜入新野、蔡阳,负责打探隋军消息,并和孝恭保持联络,要是遇到变故,务必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

    荒山野岭,唐军正向枣阳方向狼艰难行军,经过六天的行走,李孝恭损失了三千多名士兵,有是是死了,但更多人是当起了逃兵。

    这时一队斥侯惶恐的奔来,为首斥侯上前低声道:“参见殿下。”

    “枣阳城的情况如何?”李孝恭急切的询问,大军负重艰难行军两百多里,体力早已,急需一个县城恢复体力。近在眼前的枣阳城对唐军太重要了。

    “枣阳昨天已经失守了,城外的大营至少可以容纳十万大军,我亲眼看到军营上空的主旗,主将应该就是杨善会本人。”为首的斥侯焦急的低声道。

    “啊这……”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击得李孝恭目瞪口呆、头晕目眩;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冷静,连忙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以疼痛来恢复冷静,稍一思索,下令道:“继续打探隋军消息。”

    “卑职遵命。”斥侯行了一礼,飞奔而去。

    眼见已到午饭时间,李孝恭下令大军就地休息,十多万大军欢声雷动,纷纷择地休息。

    柴绍、卢祖尚、武士彟纷纷前来汇合,听到枣阳失守的消息以后,诸将同样是异常震惊,过了一会儿,柴绍凝重的说道:“隋军士兵全军皆骑,他们又有官道奔驰,速度远非我军可及。老实说,枣阳失守其实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和李孝恭在行军路线上发生过争执,柴绍认为己方有十多万大军,只要广布斥候,隋军埋伏和偷袭都变得没有一点意义,所以他主张走官道南下;然而李孝恭吃过罗士信大亏,认为大军要是行走官道的话,一定被隋军日夜骚扰,结果必是重蹈覆辙,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翻山越岭虽是辛苦,但至少能把军队带回襄阳。

    李孝恭这一主得到吃过亏的卢祖尚、武士彟大力支持,所以柴绍独木难支。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大家只能同心同德的商量对策,应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危机。

    柴绍亦是聪明有雅量的人,心知这种时候全靠主帅权威来慑服全军将校,一旦主帅权威受到置疑和挑衅,那才是唐军致命的。所以稍微发了声牢骚,便默默的思忖对策。

    “殿下,现在我们只能折道向西,但是蔡阳只有三千军队,估计很快就会传来失守的消息。一旦隋军完成了战略包抄,战争就会降临。为了恢复作战的体力,我认为最好在此休息两天。”柴绍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

    “是啊殿下,我军现在实在太困乏了,以这样的军队去和气焰万丈的隋军对决,无异于以卵击石。”卢祖尚亦是说道。

    李孝恭不置可否,而是问起了一件事重要之事:“士兵的粮食还能坚持几天?”

    “这还没到六天时间,粮食怎么也能坚持二十多天。”卢祖尚说到这里,咬了咬牙,抱怨道:“说到底,还是朝廷的提供的地图有误,让我们误以为这里是山势平坦的平原。”

    “朝廷把舂陵军政一应事务交给了我们,但我们只专注于湖阳以北的地形,专注于防御隋军的汉水防线,从而忽略了南部的地形……这是我们自己失职,这事怪不到朝廷身上。”李孝恭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翻越这片山区需要六天时间,当时猎人告诉我们四天就够了,可谁知道老天会连续降下大雨呢?要是没有下雨,我们前天就到能到达枣阳城,只能说天意弄人!”

    “只是我军士兵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休整,根本恢复不到全盛时期。不是末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这样的弱旅去对抗隋朝精锐,我们的胜数真不大。”

    “我知道了,但这些动摇军心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传令下去,大军休息一个时辰立即往西边行军。这里离隋军太近了,大军到了晚上再择地休息。”

    “喏。”柴绍、卢祖尚等人行了一礼,前去发布命令。

    李孝恭却无心吃饭,令亲卫将一张白布悬铺开,白布上绘有十分潦草的山川河洛图案,这是李孝恭南下以后,请教猎人和不少熟悉附近地形的将士之后所绘制出来的地图。朝廷的地图误差太大,他根本不敢使用,要是照那地图走,恐怕一头子闷到隋军军营之中去。

    虽然说有了决定,可他的心中充满了阴霾。

    实因他们孤立无援,甚至连接应的军队都没有,现在所面临的处境十分危险,一旦唐军露出疲太,亦或是走到有利于骑兵驰骋的地方,没有后顾之忧的数十万隋军便会蜂涌而至,要不了一天时间,唐军就会被气势汹汹的隋军撕得支离破碎,溃败于荒山野岭。

    而这支大军是李唐王朝的救命之军,要是失陷于此,对大唐王朝将是重大打击,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带回襄阳。

    李孝恭唯一想能够依仗的就是这片山区,利用这里的地形与隋军周旋十天半个月,等到隋军疲了、累了,唐军再奇兵突出,或者打回襄阳,或者转战南方。总之,只要还有粮食在,李孝恭就不会轻言放弃。

    枣阳已经失守,且心中有了决定,李孝恭便也不再畏首畏尾、患得患失了,当下吩咐道:“收好地图,休息吃饭!”

    “诺!”亲卫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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