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玩前面解释了那么多精微奥义的技术科普,看似很成功,但毕竟只是说服了孟教授,也就是搞定了裁判。

    剩下的,还要搞定观众。

    电视科普综艺,可不是辩论赛。赢了比分输了口碑的情况,历史上比比皆是。

    因为顾玩知道,前面那些话,99%的观众是听不懂的,偏偏他们又人多势众。

    后面即将要说的,才是博取大众舆论的关键。也是顾玩这几天在双叶家,被李阿姨点拨后得到的干货。

    “主持人,孟院士,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释——也就是为什么我的方法看起来严谨,业内此前却没有人做过。

    因为,以目前天文学界的现状,大家的经费紧张程度、急于向财政拨款单位证明自己学术行为安排合理性的迫切程度,孟院士您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天文台、一个机位,上报了一项有可能对着天空看了几年,却什么都没有收获的试验计划,那么,你们能够向财政拨款部门交代么?”

    孟院士居然闪过一丝自怨自艾的神色:“那自然是不行的,搞科学,尤其是前沿发现科学,已经很难通过讲道理让文职财务官员理解了。

    如果我们安排的计划,有可能几年什么阶段性成果都不拿出来,那肯定会被质疑为虚耗国帑,被纳税人喷死的。”

    顾玩恰到好处地比划了一个坚定的手刀姿势,斩钉截铁地说:“所以——这注定了我说的差分式测量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方法,不会被公共拨款天文台想到。”

    孟院士表情黯然了数秒,居然微微点了点头。

    女主持人徐元见状,立刻以敏锐的职业素养,意识到自己捕捉到大热点了,她连忙热切追问:“顾同学,为什么能这么说呢?”

    顾玩说着,摊开了一份他进来带来的材料,同时话锋一转:“主持人,这是一张星空的照片,请你以一个外行人的视角,说说你看到它的第一眼印象。”

    原来,顾骜拿出的是一张非常璀璨的星空图片,那种在地球上肯定肉眼看不到的,但又绝对不是特技处理。

    女主持人仔细看了几眼,她好歹还是传媒从业者,所以懂点儿摄影基础,于是试探性地问:“这个确实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璀璨的星空。但是……应该是假的吧?要不就是,拍摄的时候过度曝光了?把光圈时间调得很久?”

    “好眼力,一下子就看出了过度曝光这个关键。不过,也不完全对。”顾玩稍稍卖个关子,以便展开,

    “事实上,这是一张用天文热像积分仪,经过10个夜晚的间歇积分,才得到的图片。

    而如果我们直接观测的话,别说是肉眼,哪怕是直接把天文望远镜或者天文热像积分仪朝天空中那个方向看,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您应该知道积分球吧?或者做照明、光学测试时用的分布式光度计,那些都是用延长积分时间来换取感知过于微弱辐射的测量办法。

    我说这些,是为了说明:天文观测,有时候在仪器精度不够时,需要大量堆砌积分时间,来感知微弱辐射量。也许天文台的一台设备,一年只能进行四五十次这种程度的超精细感知,这,才是它们每年出成果的基础保障。孟院士,这一点你认同么?”

    孟院士叹了口气:“我们也是没办法,天文学不能产生经济利益,预算只有这么多。设备比大洋国老化、精度低,就只能继续堆时间。不然,国家也不会允许民间付费租赁使用天文台仪器的时数。”

    说到底,还是没钱闹的。

    蓝洞星人的拜金程度,远胜地球人。所以他们的蝇营狗苟精打细算程度,也远胜地球人。

    在这个世界,说“世界上还有孩子没饭吃,仰望什么星空啊”这种喷辞的喷子,一喷一个准。

    女主持人似懂非懂,不过她必须把控节目节奏,不能由着孟院士感慨,于是把楼歪回来:“那么,这个和您刚才说的试验方法的难以普及,是什么关系呢?”

    顾玩继续往下说:“很简单,我这种观测方法,对每一个单一位置的曝光都不够,因为我的方法显得没有‘耐心’,经常曝光个一夜半夜的,就向上或者向右微调那么十分之一乃至几十分之一个镜头。

    所以,这种观测法出来的图像,是没有肉眼观测价值的,也不能用来发现新的恒星、星系,因为最终结果会是一团模糊。

    但是,这一团模糊中,画面的总辐射量是可以测出来的,只是坐标不精细、糊在了一起。

    这种情况下,我要的不是发现新的恒星、只是要宇宙中最低的微波背景辐射,那么,如果我抓的那个点运气足够好,是有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而其他专业从业者,他们观测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只是附带的,他们希望的是在日常观测中,还能发现新的恒星、星系、系外行星,他们不能把所有的设备机时的成绩押注在仅仅一个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上。

    那样的话,万一没观测到更低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呢?他们不就相当于花了那么久,什么都没得到,连作为添头安慰一下拨款单位的筹码都没了吗?

    我之所以能这么干,是因为我敢赌,我花的是自己的钱,我不用考虑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如何跟纳税人解释——

    不瞒您说,就高考结束后的十几天里,我花了3万4千元的天文台设备租赁费,包括临时改装部件的租赁费。搞科研是很花钱的,这还是设备并未100%按市场价收费、有国家补贴的情况。你可以看看,这是发票。”

    顾玩不知道后面这些声情并茂把物证都拿出来的环节,最后能不能上电视。

    也许一些太尖锐的点,会被剪辑掉吧。

    不过也幸亏这不是直播,编导才不会现场就阻止他说出一些大尺度言语。因为直播的话,肯定会更加宁枉勿纵一些。

    女主持人接过发票一看,简直肃然起敬。

    顾玩这是一个多星期,就拿出了相当于她数月白色工资的钱,来为自己的科学兴趣买单了。

    连后面阶段,一直没机会开口的袁车子,也是微微变色。

    袁车子之所以很久没开口,是因为顾玩跟孟院士聊的那些,都是天文学从业者的辛酸、行业隐痛。这玩意儿,袁车子那个低薪请来现学现卖的学弟都不知道,袁车子自然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但他好歹知道,这个证据太煽情了,吃瓜群众就算再小白、白到别的什么都看不懂,至少看得懂钱。

    顾玩是个毫无利己动机,肯为科学事业毁家纾难的家伙。

    对方的高尚节操和人格魅力,就能折服很多人了。

    “顾同学毁家纾难,义功缨冠,真是后生可畏呀。”孟院士发自肺腑地低声感慨了一句,更是把场面氛围烘托到了G潮。

    “可是,虽然花了几万块钱,却得到了那么重大的科学发现,顾同学,您这个付出太值得了。”女主持人怕孟院士情绪失控,连忙接话。

    顾玩轻松笑笑:“对,其实吧,就是我运气好。因为正常人,如果没有撞大运的话,可能花上几百倍的时间,也测不到。

    自从我考了本州高考第一后,我爸给了我五万块,说是我的学费,多的奖励我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所以我本来也是打算,如果五万块花完,还什么成果都没得到,那就当是花钱学习了。”

    女主持人:“那你的家长还真是支持你。”

    顾玩:“我爸是个旅行作家,也写过些科普著作,可能他思想比较开明吧。”

    说到这个份上,节目时间也差不多了。

    袁车子眼看要彻底完败,终于把憋了很久的最后一句以退为进感慨,说了出来。

    “那真是要庆幸顾同学运气实在太好了,居然能得到如此不合概率的成就……不过,科学还是应该严谨,碰运气不值得提倡。”

    袁车子知道,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就没别的可说了。

    所以,根据“终峰定律”,一定要憋到最后收官才说。

    所谓“终峰定律”,是一个心理学概念。

    是说一个观众/读者看完一个作品后,无论是文学、综艺、影视、音乐,他对这个作品残留的印象,一般是由观赏过程中,情绪欣赏程度最巅峰的那个时刻、和最后大结局那个时刻的感官来共同决定的。

    而中间那些零零碎碎的情节,其实观众看过就忘了。

    所以情绪巅峰一定要营造好,大结局也要收尾收好。如果TJ烂尾,粉丝就掉光了。

    袁车子毕竟是玩弄舆论的人,他对于观众心理学的把握,当然是很精到的。

    可惜,顾玩这几天,也被李阿姨临阵磨枪传授了一些这方面的注意事项,所以他识破了对方的企图。

    “你当哥不知道峰终定律么?哥也留着最大最通俗的杀手锏,等着你呢。”顾玩内心狞笑,最后拿出了几本期刊,以及一份盖了公章的函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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