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都说人间芳菲四月天,不过那指的是没到过北方的人而言。

    在太原,四月不过就是刚刚春暖花开,柳树刚刚吐出嫩芽,借用某诗人的话说还处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阶段。

    再加上去年冬天有些格外的冷,使得贞观四年的第一场雨来姗姗来迟。

    程音音就坐在李昊的身边,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情绪有些低落。

    小姑娘嘛,总有几天不舒服的时候,这一点可以理解。

    “德謇哥哥,明天你真的要去见那个什么拔灼啊?”长时间的沉默过后,程音音开口问道,语气中尽是不甘心的味道。

    李昊抽了抽鼻子:“三、五天而已,不用在那边待很长时间的。”

    这几天乍暖还寒,身体有些不大适应,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程音音,无奈继续道:“你想都别想,老实在太原待着,否则我现在马上安排人把你送回长安。”

    程音音娇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哼,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说的好像谁稀罕似的。”片刻之后:“德謇哥哥,我……,要回长安了。”

    “……”李昊扭过身子,直视程音音:“真的?”

    程音音螓首微垂,幽幽说道:“嗯,阿爹来信了,要我回去”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李昊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尽量不把开心从脸上表现出来。

    这小魔女总算是要走了,再不走,老子就要疯了。

    天天逛吃,逛吃,又干吃不胖的小丫头,实在有点折磨人,不陪她出去吧,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不忍,陪她出去吧……,老子这都胖了十多斤了,再这样下去谁能受得了。

    程音音脸有些黑,抬起头嗔道:“李德謇,你就那么想让我走啊?!”

    完了,没控制好,被看出破绽来了。

    李昊心中哀嚎一声,尽量装出悲痛欲绝的表情,为之前的失误做出补救:“音音,你误会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在太原一个人太孤单么,在长安至少有你哥逗你开心吧,还有一些小姐妹啥的可以没事聊聊体己话啥的。”

    “真的?”程音音有些不确定,总觉得李昊听说自己要走,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李昊拍拍胸口:“天地良心。”

    程音音盯着李昊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好吧,本姑娘暂且信你一回。”

    还好还好,李昊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声运气。

    幸亏小丫头没较真,否则少不得又要签下许多不平等条约。

    正感慨呢,却听程音音又继续开口道:“我奶奶没了。”

    “什么?”李昊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声音哽咽:“阿爹来信说,我奶奶仙游了。”

    此时李昊方才听明白,原来是老程的娘驾鹤西游了,估么着老程一家需要回老家去守几年孝,所以才会来信将程音音叫回去。

    想通了其中关窍,李昊玩笑的心思便淡了,起身来到程音音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那个……节哀顺变。”

    程音音轻轻摇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啜泣起来:“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奶奶最疼我了,不管我要什么她都会给我,我本来还想着……想着等成亲的时候接她来长安,以后好好孝敬她,可谁知道……谁知道……。”

    有些话程音音不方便说出口,其实按照正常情况,往年的冬天她都是要回去济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的,承欢老太太膝下,陪老太太过上一个除夕。

    但这几年因为李昊的关系,程音音便减少的回去的次数,今年的冬天更是远走并州,连封信都没给老太太写。

    每每想及此处,程音音便觉得对不起疼爱自己的奶奶。

    老太太岁数已经很大了,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自己明明早就知道这一切,却依旧任性的留在了太原。

    如今,天人永隔,老太太走的时候,应该很不放心吧!

    程音音越想越难受,只觉得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泪水再也止不住。

    李昊的心里其实也不怎么好受,看着程音音难过的样子,数次张嘴最后又都闭上,没法劝,劝不了。

    失去亲人这种事情,外人是无法体会其中痛苦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细雨敲打在瓦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紧紧抱着李昊哭泣的程音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

    为了不将她惊醒,李昊只能尴尬的在原地站着,一动不敢动,如果不是上辈子有站军姿的底子在,估计用不了一时半会儿就得累瘫掉。

    小院的外面传来脚步声,薛仁贵顶着雨风风火火从外面走了进来,刚一露头,便看到李昊在给他打手势:安静。

    看到院中情形的薛仁贵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过这时想要退走出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用战术手语表示:两支小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李昊点点头,回复道:原地待命,等待通知。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天便是李昊出发去河套地区实地调研的日子,薛仁贵做为护卫头目,带着两只小队,也就是二十个护卫随同前往。

    不过,眼下出了程音音这一档子事,李昊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只能取消原来的计划,重新考虑未来一段时间的日程安排。

    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除了滴水檐上偶尔滴落的水珠发出一丝声响之外,小院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阵呢喃声传入李昊的耳朵里,同时,怀中玉人轻轻动了动。

    “醒了?”李昊微微一下,低下头问道。

    “嗯!”程音音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李昊的衣襟处那浅淡的水痕时,俏脸更是飞起两朵红霞。

    放在以前,李昊必然会调侃她几句,不过这次考虑到小姑娘的奶奶刚刚去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淡淡一笑说道:“醒了就快点去收拾东西吧,外面已经备好了船,你收拾好东西,我们连夜出发。”

    “去,去哪里?”程音音的脸上尽是茫然。

    李昊淡淡吐出两个字:“济州。”

    “啊?!”小姑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了一会儿才吱唔着问道:“你,你要跟我一起去济州?你不去见那个突厥人了?”

    “不见了,让他等着好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这边不是还有长孙冲跟老纥他们在么,放心吧,出不了大事。”

    程音音又问:“可是……,可是你能离开并州么?”

    “为什么不能离开,陛下只说无旨不得入京,又没说不能到处溜达。而且我去济州也是有公务在身的,可不仅仅是陪着你空跑一趟。”

    这个理由很牵强,牵强到李昊自己的都不相信,更不用说程音音了。

    小姑娘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想像力更是丰富的很,听到李昊如此一说,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登时忘了之前的忧伤,白了他一眼道:“哼,原来是公事,我还以为是专门为陪我呢。”

    李昊苦笑一声:“行了,别搁这儿怄气了,我刚刚已经用信鸽将消息送到了长安,相信明天你爹就能收到消息,直接启程。我们也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早点上船,说不定半路还能遇见。”

    说起信鸽,就不得不说一下那个被李昊留给李承乾的大食人。

    此人的大唐名字叫阿里,听说当初在大食的时候还是个贵族子弟。

    后来因为得罪了人,家族被毁于旦夕之间,阿里机缘巧合之下逃得一命,后来辗转流落到了西域。

    无家可归的阿里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带出来的钱又花的差不多了,眼看再不想办法赚钱就要饿死街头之际,一次偶然的相遇,开启了他人生中‘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模式。

    记得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阿里正徘徊在高昌国附近,打算随着商队一同去大唐碰碰运气,毕竟这一路上总听人说大唐遍地都是黄金,他这个落魄的贵族难免也会心动。

    可就在他与商队领队商量着如何加入同行队伍的时候,一队吐谷浑骑兵包围了他们,抢光了财物不说,还杀了商队里大部分人。

    强烈的救生欲望当时的阿里忘记了一切,努力寻找着活命的机会。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吐谷浑人中间,有一个年轻人正在逗弄一只鹰。

    你别看阿里这人平时一无是处,可当初他做贵族的时候却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喜欢玩鸟,各式各样的鸟类,就没有他不熟悉的。

    也就是凭借着这份玩鸟的经历,他得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赏识,侥幸活了下来,从此跟在那个年轻人身边,成了一位专业的驯养师。

    直到有一天,他被另一个来自大唐,并且更加年轻的青年带到了大唐,并送进了皇宫,他才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所以,在被送进皇宫之后,他几乎是拼尽了老命,带徒弟的同时,还要白天黑夜都跟鸽子睡在一起,观察鸽子的生活习性,挑选健壮、聪明的鸽种,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种可以独自飞行数百里而不会迷失的鸽类进入了他的眼中。

    这有别于他之前提供给李昊的那种信鸽,当初那种只是个例,准确的说,鸽子养大了,带走之后放飞鬼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但是现在他发现的这种信鸽则不同,如今他发现的这个品种,他可以用自己的脑袋来保证,在五百里这个距离之内,不管你把它们带到哪个方向,只要不遇到天敌的扑杀,则必然能够飞回来。

    就为这事儿,甚至连李二都被惊动了,连夜命人以八百里加急带着五只信鸽,分五个不同的方向出发,奔行一夜之后,在天亮的时候同时放飞。

    说是八百里加急,其实真跑起来直线距离并没有八百里,再加上又是晚上,不换马的情况下,一晚能跑出三、四百里也就顶天了,再跑马就被累死了。

    而三、四百里的距离(非直线距离)对于信鸽来说,连一个时辰都用不上,那边鸽子一放,这边李二的早朝才刚刚开始,下面就有人来报鸽子回来了。

    大惊之下的李二顾不得早朝,直接命人将回来的鸽子直接带上大殿,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自信鸽的脚上解下一个小纸卷,打开一看,上面正是昨天自己盖在上面的私印。

    一只,两只,五只信鸽全部核对一遍之后,李二仰天大笑:“好好好,来人,传朕旨意,赐训鸟人阿里子爵爵位,食百户,太子举荐有功,赏东宫绸缎百匹,珍珠一斗,钱千贯。”

    什么玩意儿?这里还有太子的事儿呢?下面魏征老早就看李二不顺眼了。

    你说你在后宫偷偷摸摸养只大白鹦鹉玩物丧志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弄到朝堂上来光明正大的玩儿,还带着太子一起玩儿,这不是开玩笑么?!

    当下,老魏越众而出,黑着脸直不楞登怼道:“陛下欲学夏桀、商纣、隋炀呼!”

    正开心不已的李二被怼的直蒙,我干啥了?

    这仨是特么好人么,拿我来比他们?

    当下脸一沉:“大胆魏征,尔敢拿朕比那些亡国之君,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魏征与朕拿下。”

    “诺!”殿上执守的禁军二话不上,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来拿人。

    至此,殿上群众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房玄龄连忙上前阻拦:“陛下且慢!”

    杜如晦也走出朝班替魏征说情:“陛下息怒,魏征虽然言出无状,但想必事出有因,万不可不问而罪啊。”

    其余与魏征关系好的也都纷纷站出来,用身体将魏征护在中间,不让那些禁军触碰到他,同时躬身对李二道:“陛下,我朝从未有过因言罪人的先例啊。”

    李二虽然生气,但话一出口立刻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如今被众人一阻,正好就坡下驴,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退朝!”长随太监林喜见状,连忙假模假式喊了一嗓子,飞快追了上去,末了还不忘安排人将那几只信鸽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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