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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岁月(17)

    看着大踏步走进来的四爷,老太太眼角眉梢就带出了笑意,不等四爷见礼,她就指了指身边的意椅子,“坐!过来坐。”

    四爷顺势也就坐过去了,然后看向金济:“大伯,您要是听侄儿一声劝,就很不必跑这一趟。一笔写不出两个金字,真要是有人为难,我们去了也是无济于事。若是有人看着父亲的脸面,您去不去的,都是无妨的。何必兴师动众的去跑这一趟呢。”

    金济就笑了笑,“老四,这此一时彼一时,母亲自小交给我的道理就是能弯得下腰。为了一家子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有时候,男人在外面弯腰,这是必不可少的。你还是公子哥,没从现在这状况里醒过神来。”

    四爷就认真的看金济,也不知道这话他敢不敢当着金匡说说起来。

    老叫这位这么闹腾,其实怪烦的。谁叫礼法上,他跟其他族人不一样呢。这种亲近的关系,很多时候你想抛开都抛不开。

    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点头:“大伯说的也有些道理。”他扭脸看老太太,问说,“当日大伯过继过来是为何?”

    是为了把侯府跟族人绑的更紧。这些族人其实就是指当年在山上的那股子势力。

    老太太有点明白这个孙子的意思了,她稍微沉吟一瞬,跟着就叹气,“也是我老糊涂了……总是舍不得,可舍不得如何能行呢?”

    金济一时没能明白这祖孙俩的意思,试探的叫了一声:“母亲?”

    老太太摆手:“儿啊,用你刚才的话说,那就彼一时此一时。当日把你过继过来,那是为了族人好的。可这好要是不在了,这家族的根基还得保全,儿啊,你是族长,从族长的角度去想,你说该怎么办?”

    金济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可思议的看老太太,喊了一声:“母亲!”

    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瞧着比他还悲戚:“当日老侯爷为何不带我走,这些事,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

    金济蓦然,老侯爷在他眼里那是神一样的存在,那样一个人给他当父亲,他荣耀着呢。可老侯爷当年是怎么说的,他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自来这些开国之人,有几个能得长久,终是要十之去八|九,方能稳定局势,收揽皇权,压下这些骄兵悍将。

    虽然当时他是不怎么明白这些意思的,但后来,慢慢的也就琢磨明白了。

    就跟当年金家的产业一样,那些个管事,当时答应了给他们许多的股份,可等产业真的起来了,总得找个由头把这些管事给清理了,要不然,一点一点的做大,哪里还有东家的事。

    其实这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老侯爷作为开国的功勋,他觉得将来许是要不好。老太太没有去,老侯爷也没有非带着去。对外的说辞都是一样的,只说嫌弃那边有个赐下来的妻子,她这个原配就不必去叫坐在龙椅上那位尴尬难为了。

    但其实,那个时候,老侯爷就隐隐的怕出事。

    这才过去多少年,老侯爷都作古了,可这说出事还真是出事了。

    老太太便道:“宦海沉浮,原本是正常的。可这要出事,都捆绑在一起,是否太过愚蠢。”

    金济‘噗通’一声跪下,“母亲这是要羞煞儿子。好处来了,儿子便跟着母亲。这坏处来了,儿子便抛下母亲,您这是要活活逼死儿子吗?”

    老太太便声泪俱下,“这么些年,除了这个祖山是太ZU赐下来的,绝对不能给你,我这个母亲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因为这个山,你觉得我这个母亲偏心,可你怎么不想想,这东西放在你手里,这是祸不是福。京城是什么模样你都不知道,京城的权贵是怎么一回事,那朝堂风风雨雨,哪天不杀人?你也是在这山上长的,这山上有什么没什么你不清楚吗?真要是藏着好东西,又怎么会拿这个赐人?这不过是赏给勋贵人家的勋贵产业……若是给了你……”

    其实老太太也不知道给了大房会怎么样。想来礼法上的大儿子,那便就是大儿子。

    给了大儿子其实也没错。

    可金家还真就有错,四爷接过老太太的话,“在族里,都知道老太太是祖父的原配发妻,但在大理寺那里,可真不知道有祖母这个人,就更没有大伯了。”

    如今的大理寺分管勋贵。凡是勋贵人家,都在备案的,谁家生了几个儿女,但凡是添了人口,都得去报备一声。就跟宗人府管着皇家的事是一样的,这种事情,没有备案就是不承认的。

    金济大惊,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就听四爷道:“功勋田若被侵占,九族皆株连,没有例外。”

    金济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赶紧对老太太道:“儿子万万不敢有这个念头。儿子被母亲抚养,受母亲教导,怎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头。儿子是……是舍不得母亲……在难处抛弃母亲,舍弃兄弟子侄,您叫儿子以后如何有面目见人?”

    这些话情真意切,要真这么做了,不管如何,背后都少不得有人说。

    可老太太既然开了口,大房心里的谋划又一直没断过,她便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倒不如干脆利索一些,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把这些事情给掰扯清楚了。

    于是便闭了闭眼睛,“我又何尝舍得。可我儿还是族长,得为一族考虑。一支获罪,难不成要全族跟着受累?”

    四爷就道:“其实大伯很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几位堂兄都是自小习武,可为何大伯愣是不叫他们出去谋个前程?”

    金济心里叹气,为了什么?自然是怕乱了嫡庶。庶子们个个的被老太太送到山上,自小被师傅们逼着习武,可嫡长子不是。忠儿是自小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被廖家自家的舅舅舅母娇宠着长大的。这庶子一个个的压在嫡枝上面,是要出事的。嫡庶从来都不能乱,否则,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

    四爷又道:“可祖父若是归宗了,这又不同了。长子不离家,这也说的过去。庶子再出息,他不能抛开宗族,也是这个道理。只要将来大堂哥是族长,那这其他几位堂兄便是出息了,也不可能难为……”族里若不对外说你好话,你的官途也到头了,“跟我们这边切割清楚了……他们出去谋事才不适于怕被牵连。大伯啊,这不光是咱们关起来分家的小事,这是事关宗族的大事。难道侯府在的时候,你也要去州府送什么孝敬钱?”

    那绝对没有!

    四爷点头:“这就是说,官面上还是需要有人照应的。不光是您需要,我们也需要。可有谁比手足更叫人信得过呢?咱们金家,不能因为倒了一支文定侯,就龟缩在弹丸之地,再不敢动弹了。之前能出一个文定侯,难保他日不会再出一个武安侯。”

    武安侯?

    老太太心里一动,老四的字是什么来着?

    不正是武安吗?

    武安侯吗?

    这哪里是劝他大伯该叫大房那边出个武安侯,分明是他心里有着野望。

    好好好!

    若不是眼下的情况不对,她都想击掌而赞。若是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如今这大房就得从二房身上给撕扯下去。她太清楚这些人的德行了。

    于是便道:“可见,你还没有你侄儿心里清明。你是我养的,我跟你几十年的母子情分,难道是说断就断了?”

    言下之意,我对你有养恩,对金匡这边,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跟谁近跟谁疏,难道你分辨不出来?

    可老太太的话却是,“手心手背,这不都是骨肉。可再多的不舍,不能跟族中大事相比。便是受一些非议,难道作为族长,为了阖族上下,受不得一些非议和委屈?”

    这话金济更是不能答了。

    四爷就道:“大伯不过是觉得不能服侍赡养祖母,为人子心有不安罢了。那要不这么办,伯父膝下八个儿子,问问几个堂兄弟,有谁愿意替伯父留在这边,代为孝敬祖母的……不过就得伯父舍一儿子,谁留下,谁承袭这边的大房。”

    也就是说,金济便是走了。这边的大房还给留着。自己的儿子彻底的归到这一支来,作为金匡的亲侄儿,跟着叔父和祖母过日子。

    如此,全了金济不能侍奉母亲的遗憾,另一方面,跟当初过继金济到这边一样,连着两边的关系,不叫疏远。

    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老太太看着金济,等着他说话。好半晌,他终是点了头,“那就听……母亲的。”

    老太太面上点头,但心里还是有意思难受的。其实老四是给自己这个大儿子留了个活扣的。比如说叫大房的孙辈,谁愿意可留在这边。

    其实,留着孙子哪里比得上留着儿子好?

    他自己完全可以留下,只叫他的儿孙归宗就好了。全划拉到他们家原本那一房,把族长的位子叫他的大儿子做了,就可以了。他要是愿意,身边留一两个庶子在这边也行。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留儿子在这边代为尽孝,他终归还是要归宗的。

    掩下心里的那一丝失望和不自在,老太太连声叫人:“去请了大房的……都叫过来,有话说!”

    四爷就看了金逸一眼,叫他去通知自家这边的人。

    年跟前了,人都都。反倒是大房比二房的人来的快了一些。大房坐着雪橇,直接到了庄子里。而金伯仪父子俩,出门那是费劲的很。在屋里怎么都好,要出来这就得从里到外的穿,从头到脚的武装一遍,甚至事先吃了药。

    三爷那边是快年节了,准备给佃户那边送点过年的东西。都是从猎户那里手来的兔子,不值钱,但一户一个,是个意思。这会子他都出门了,这才打发人往回叫呢。

    又有不请自来的大姑太太,“我还是不是金家人。”

    老太太斥责:“不是!回院子去,这里的事没你掺和的份。”

    把姑太太给说哭了,还是徐氏道:“叫大姐坐着听吧,横竖都是一家子骨肉,这里也没有外人。”

    可姑太太看着金忠恨不能一口吃了这个侄儿兼职女婿。

    金忠也不敢搭话,在那里很有些坐立不安。

    还别说,比起别的庶子,这个嫡子倒是瞧着更老实的样子。难怪金济不放心嫡子,这个样子,真就是被欺负的模样。也就是有寥氏那样的娘,要不然,真能被生吃了。

    人凑齐了,老太太的厅堂里也就挤满了。

    老太太将早前的那一番说辞,换了个样儿都说出来了。大致意思就是为了不连累大家,不耽搁大家奔前程,为了整个家族的未来,不得已而为之……当日过继,今儿叫归宗,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金家的繁荣昌盛,子孙绵延。

    这话一说,大房哪有不喜的?这就意味着能各自奔前程了呗。

    连氏坐在金孝的后面,手不停的扯着男人的袖子。她可不想回去受寥氏那个老虔婆的辖制。在这边,这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金孝轻轻摇头,叫她安静点。他心里有数的很,刚才金逸叫人的时候,他就在庄子上。这小子倒是机灵,跟自己把大致的意思已经露出来了。这次,自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这边的。以后见了父亲,叫叔父即可。隔了房头出来,管不到在家身上。

    却不想,金济才说了要留儿子在这边服侍,老七先站出来了,然后噗通一下跪下,“儿子愿意服侍祖母。”

    金信!

    瞧着粗壮的很,她身后的媳妇一直低着头,林雨桐知道,这个媳妇曲氏是个极其懦弱的性子,膝下一个儿子也没有,一水的生了三个丫头,在那么一个大家子里很是抬不起头来。

    金孝赶紧起身,跪在边上:“儿子也愿意留下来服侍祖母。”

    庶子里没几个愿意留在那边的,老三家的媳妇就一个劲的戳她男人,结果老太太就道:“好好好!有你们服侍,尽够了。”

    很感动的样子。

    没有及时站出来的,那都是心理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那种。也就是还没被寥氏欺负狠了,这样的媳妇就都不是省油的灯。就不如这俩房老实的,留在这边也好相处。

    老太太也干脆:“大房如今管着的产业,那都是大房的。”

    那产业就多了去了!

    哪怕是知道老太太手里攒着不少。但这钱老太太大部分应该是要补贴给姑太太的,下面的儿孙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是一个样儿,谁也被想得多少。再说,那钱是死的,可产业是年年有进项的活钱。本来还有些羡慕老二家和老七家以后不必受寥氏的辖制,这会子,这点心思全没了。

    老太太又道:“那宅子,都给你们吧。也瞧着体面些!”

    金济就看金匡,却见金匡只缓缓点头,半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再看金匡这个儿孙,个个脸上也都没有异色。再看自家,却也已经是喜上眉梢了。

    多了西院和中院,还少了两房。这以后的院子,一家一个院子算下俩还有多余的。

    紧急突然有些后悔这个决定了。以自家几个儿子的德行,能成什么大事。

    可话已经说出了,再无更改的可能。

    产业上没有可分的,这边只有五百亩的祭田,这里还有两百亩受益是要上交给族里的。如此只剩下三百亩了。

    金匡也说了,“老太太的庄子,咱们是借住的。这庄子上的受益,都给大姐。”

    是说给姑太太。

    至于老太太的奉养,“有我们做儿孙的,少不了老太太的一口吃的。”

    姑太太竟是没言语,就这么坦然的受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就这么着吧。去祠堂,召集族人,更改族谱,说明情由,一天的时候,什么时候都给办完了。

    却不想这边的事情才定下,金济的亲娘老寥氏就包袱款款的去了那边,当老太君去了。紧跟着就听说,那边的老太太要摆流水席,摆七天的流水席。

    这边风平浪静,院落是现成的,连氏带着儿女原来住的地方太小了。给他们和金信那边,重新安排了院子。因着人口简单,也不必多大的地方,一家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就足够了。

    金孝现在跟这边还算是熟悉,可金信跟这边压根是一点也不了解。

    金匡把儿子和新得的跟自家绑在一起的侄儿叫到书房,开了个家庭小会。大致的意思就是叫那俩侄儿尽快的融入到家里来。

    想尽快融入,这就得有活干呀。

    这到了年节了,金孝负责采买,外头的事情他负责。金信呢,可以从其他地方,给家里召集一批人,七八十成百的青壮都行,当护院用的。在家是护院,以后出门,就是护卫。尤其是少不了走京城这一路,人不能少。

    当然了,一般大户人家是不许养这么多人的。所以,四爷的意思,就是跟现在外围住的猎户一样,也安顿在庄子外面,平时当差的时候进来。就是追究,怎么追究?还不兴人家打猎了。

    这山是金家的山,只要金家不言语,这山就朝这些人开放。只是猎来的东西,先紧着金家卖便是了。

    如此,这哥俩都有活干了。

    金家大房这边准备明年开学馆,金石这段时间,正在家里打桌椅板凳这些家伙什,做准备着呢。

    三房管着外面的田产,瞧三爷那劲儿,把每个佃户家都跑了一个遍了。

    四爷总揽着事情,大事小情,外头的事情,都归他管。这么一安排,亭亭当当的。

    林雨桐叫人安顿好了这两房,也给这两个妯娌安排差事。因着各房各自开火,粮食啥的都是按月给的。另外,还都有些月例银子,日子很是能过的。

    老太太对这两房也大房,安家就一家给了两百两。金匡那边又叫人再每家给了一百两。这边还剩下的三房人,贺个乔迁之喜就给了五十两。有这些银子做底子,日子很能过了。

    不说这连氏的嫁妆里有田又有地还有铺子磨坊,便是这个曲氏,人家也不是光身子嫁进金家的。她家本是酿酒的,但父母就她一个独女。不等她出嫁,父母就都死了。只留下个她跟老祖母。那老太太怕族人夺了家业,就拿钱买通了老廖氏,这才把自家这孙女说给了金家。这边有权有势的,没人敢招惹。然后从族里给过继了一个孤儿做孙子,酒作坊给孙子留着,但是铺子却给了孙女陪嫁过去了。

    曲氏主动说需要酒就过去搬就是了,林雨桐才知道,人家也是有产业的。

    这地方冬天长,天冷。酒几乎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东西。就是大老娘们,也爱抿两口。劣酒的口味不好,但胜在便宜。利润微薄,但胜在销量大。

    曲氏也老实,人家一感兴趣,她什么都说,“一年也就不到二百两银子的受益。”

    这维持一家的日子,就很可以了。

    曲氏这么说,林雨桐就道:“用酒当然用自家的,你放心,钱跟市面上一样,照给的。”

    曲氏不好意思:“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买谁的不是买?”林雨桐叫她安心,不需多想。

    回家后林雨桐当着孩子的面,半点不避讳的夸四爷:“今儿这事处理的利索。”

    能这么利索,完全是老太太心里的野心有冒出来了,她渴望着真有一个武安侯!

    武安?

    此刻的京城,皇宫大内,也有人念叨着这个名字。

    此人正躺在黄色帐幔的龙床上,嘴角还有些歪斜,含混的念着这个名字——武安!

    许时忠坐在龙床边的椅子上,跟他说话,“……当年,宜安在的时候,陛下还说,他是您的武安侯!”

    文定侯家的爵位得金伯仪继承,于是,李昭就承诺宜安,说他是文定,叫你做武安。

    那时候宜安是怎么说的?

    他哈哈大笑,言说,您叫我做个宜安侯便是,武安侯这个爵位给我家老四,叫他给您冲锋陷阵去。

    宜安宜安!这便是他的期盼,只想一辈子过个安安稳稳,不是要什么高官厚禄。

    可这个人当年,为你挡了多少次刺杀,他身上的那一道伤痕,不是因为你?

    李昭闭了闭眼睛,睁开却不看许时忠,而是面朝里,谁也没看见的地方,他的眼角到底是有了泪意。继而他冷笑:“……朕……何曾杀了宜安……朕的话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全盘的质疑?”

    许时忠只问:“你是否对宜安动过杀心?”

    李昭默然。

    许时忠冷笑,自来揣摩上意着多矣,宜安就是被你的杀心杀死的。

    李昭睁眼再度冷笑:“……不要……再提……你跟宜安……情义……你妹妹杀宜安……是你料理的尾巴……你弟弟跟他弟弟争执……是他退让将武安送去西北……谈情义……他有……你没有……你有不臣之心……他无!我动过杀心……可真的想杀的是你……他是替你死的……”

    “住口!”许时忠霍然起身,然后来到龙床前,俯身看着李昭,“……你不无辜……我不无辜……我妹妹也不无辜……我不动手,我就得为宜安的死负责,你会打着宜安的旗号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其实……那天不管死的是谁,你都能要了另一个命……我和宜安都太蠢,太相信你这个兄弟……当年你是个连宫里的小太监都敢欺负的皇子……我们见过你最不堪,最不能叫人知道的一面,等坐在那大殿之上,每看到我们,你心里便不舒服一次……你早不是那个我们能在你面前畅所直言的兄弟了……什么歃血为盟,什么生死同……这不过都是聪明人哄骗本人的谎言罢了。我竟信了,宜安竟信了。是宜安的死叫我明白了这些道理……我不知道我死后会如何……但我只要活着一天,你就休想过的好……”说着,他就朝屏风后看了一眼,“出来吧,躲着干什么?”

    果然,屏风后走出一个曼妙的女子,不是文氏又是哪个?

    许时忠冷笑,“我就说嘛,好端端的,谁去放那么一把火。”他拍手鼓掌,“真得为咱们的皇帝陛下喝彩……好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放了一把火,却顺手带走了你要的人。你这是要将放火的嫌疑推到我身上,叫文氏以为是我要烧死她!然后等着我进宫,说了那么一通废话,不就是为了叫文氏以为,我也该为宜安的死负责吗?”

    他哈哈大笑,嘲讽出声:“什么情深义重?你的冷酷,一如当年。你喜欢文氏是真,可这些跟你自己的利益比起来,算个屁!当年舍弃了她,如今她回来了,还没见面,你就送她一份大礼,将她置身大火之中……进而再加以利用。躺在这里,成了这副样子,你依旧能算计,依旧有可用之人……好好好!大善!如此,我也正好能顺手再挖挖,看还有多少人在为陛下所用。”

    说完,就看文氏,“这就是你爱过的人!”

    文氏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李昭:“他说的都是真的?”

    李昭伸出那一只能动的手,艰难的说了两个字:“过来!”

    文氏没有过去,“我去看过大皇子了……他的情况是真的不好……”

    李昭‘嗯’了一声。

    文氏又道:“当年你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孩子……”

    李昭又‘嗯’了一声。

    文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可我的孩子如今成了那般模样……”

    “接……女儿……”李昭艰难的道,“作伴!”

    这话一出,文氏一把拔出自己的簪子,戳在脖子上,已经见血往下蔓延,“再敢把女儿往火坑里拉,我就死给你看!”

    “别!”李昭闭上眼睛,其实接女儿回来真没那么大的害处,真就是想给她作伴而已。既然她不愿意,他便摇头,“听……你的。”

    文氏看向许时忠,“对金家,你打算如何?”

    许时忠看她:“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话!”

    “我是宜安的未亡人。”文氏看着许时忠,“我是宜安的未亡人,我有没有资格问你一句,你……你们……打算把金家怎么样?你以为,狼心狗肺的只有他李昭吗?你许时忠难道不是!宜安拿你们当兄弟,亲比手足!为了你,当日连亲兄弟也发配到西北去了。老四因为你,差点把命丢在西北。你知道宜安后来那么多年,对老四有多愧疚吗?他不光为李昭挡过到,照顾他的女人孩子,他也还救过你许时忠的命。可你们是怎么报答他的?口口声声的,为了他的名声,为了他报仇……唯独没想过,他生前还有什么遗憾,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没有自己的孩子,可他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侄男侄女……他也有父母要赡养孝顺,他也有姐妹要护持要兄弟子侄要照看,有妻子需要陪伴……可你们呢?李昭就不说了,谁叫他是君王呢?是君王,就有当昏君的权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无权质疑君王,但我要问一声你许时忠……公爹栽培你,你是如何报答他这个老师的。你在最难的时候,是他把嫡长女许配给你,你又是如何做的。当日在金家千娇万宠的大姐平安,她现在人在哪里?他这般对你,你们却叫他老来丧子又丧女,谁无儿女,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你们可懂?再说宜安,宜安对长姐敬重有加,大姐回娘家总是笑说,当日出嫁,宜安逼着你这个姐夫在轿子门口发誓,要护着长姐一辈子,否则不会放过你!可你呢?你为了你的兄弟,叫宜安处置了自己的兄弟。你为了包庇你的妹妹,叫宜安去后大姐也跟着去了。你有手足之心,难道宜安就没有?今日,你可还记得宜安当年叫你发下的誓言!不!不全都忘了!不丝毫也不记得了!你笑李昭为了权利无情无义,可他总比你满口的情义却依旧把你手里的刀对准金家强!你……许时忠……压根就不配宜安对你的情义。”

    许时忠慢慢的朝后退出,好半晌才道:“从州府往下,都换成顺王府的人,你还怕金家过不好?”

    文氏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依然是冷若冰霜,从鼻子轻哼出声,说了一句:“也好……省的被迁到大北边……要了一家子的命……”说着,收了簪子,“还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是关于宜安的……”

    “你说!”两人异口同声。

    “我跟老四商量好了,等岚儿和珅哥儿有了次子,就把次子过继给宜安做嗣孙……”

    两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道:“有何不可?”

    文氏松了一口气,“那听好了,以后不管你们俩如何,都别拿岚儿的身份说事。文家没有骨血了,就剩下岚儿一个。岚儿是文家最后一丝血脉,这话……可听清楚了……”

    宁肯叫堂堂公主,去做个罪臣的遗孤,也不愿意认公主的身份。

    李昭点头:“……朕……着人支会宗人府……已故的公主……会记在宗牒上……只说养于宫外……文家……病卒!”

    彻底抹去了将来牵扯身份的可能。

    文氏心里彻底的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停留,转身去了后殿。

    许是文氏这番话骂的许时忠从心理上真有些招架不住,这天晚上,他当真就梦见了宜安。宜安七窍流血,其状凄惨,哀哀的朝他伸着手……一觉起来,汗湿了衣衫。马上叫了人,带着旨意,往北边去了。

    金济此时人在银州,投了帖子想求见抚台大人,那边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他花了钱跟衙门打探,说着进进出出的,恨不能地都用水擦洗十遍,这是要干啥?

    有那在衙门里混成老油子的门子就说:“京里来亲使了……且不顾上其他呢。”

    京里来人了?

    “为的什么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真没见过亲使。

    门子哪里知道?不过也有猜测,低声道:“以前咱们这里没什么……现在……咱们这里不是来了一位大人物吗?”

    大人物?

    金匡?

    金济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门子摇头:“这哪里说的清?没见那位大人物回来,抚台大人只假装看不见,连问都不带问一声的吗?这意思还不明白?许是会好,许是会坏。再坏那也跟上面有实打实的交情,还能踩人家两脚不成。可人家要是运道来了……这不管不问,本身也是罪!怎么做都是错的!要是上面恼了那位帝师,我们大人没踩上去是不对。要是上面没恼那么帝师,我们大人没给特殊的照顾也是不对……左不对右不对……咋都不对,可不就怕挑刺吗?这不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这话却听的金济心里火烧火燎,他想,他错了!他真的可能大错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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