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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食男女(25)

    林忍让今儿喝了点酒,这会子躺下了,困意上涌。

    齐芬芳拉着给他盖好,“你今儿这……吓了我一跳。”

    一直藏着掖着的,突然这么往出掏家底,是想干嘛呀!真为了生男孙,那你也没说叫男孙姓林的话。所以,她后知后觉的觉得这老头子心里不定藏着什么呢。

    林忍让翻身,“……遗嘱我早就立好了……”

    那你说那些废话。

    那可不是废话!

    林忍让拉了拉齐芬芳的手,“啥也不为。就为了你晚上能睡的安稳觉的。”到了这个年纪,谁重要也没有身边的老伴重要了!

    啥意思?

    林忍让睁开眼睛叹气,“你晚上是睡下了,可一到半夜就一身大汗的醒来。还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藏着事的!一怕老大又卡在半路上,被周安民给抛下了。二怕将来咱们人老力疲,她跟下面三个妹妹又处不好……将来没人管她。一夜一夜的,你睡不安稳。现在你只管放心,有这么些钱吊在这里,他且舍不得跟老大离婚……”

    “你这老糊涂!”齐芬芳气的,“那他不得折腾的生孩子……”

    “他是爱钱,不是脑子有毛病。”他还能咋?“你等着往后看吧……着啥急呀!”

    谁知道你脑子里又装着什么鬼!

    齐芬芳就道,“你是说说你……老三可是吃心了。”

    “老三的事我心里有数。”林忍让又翻身翻过去,“死丫头,心思怎么那么重。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因为昨晚这事,都挺不高兴的,老三起来都没给做早饭,收拾收拾就准备出门去。

    结果早饭有人送来了,破天荒的,周安民带着早饭过来了。油条包子豆浆牛奶茶叶蛋,可不老少。

    “趁热吃!趁热吃!”他热情的招呼,还主动的给坐在沙发上的林忍让端了过去,“爸,您吃。”

    林忍让接过来,“你一大忙人,怎么过来了?”

    周安民忙道:“您昨儿喝的不少,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忍让揉揉脑袋,“昨儿高兴,还真就喝多了。”

    周安民的心哐当一下,就跟掉井里一样。他就道,“我想也是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能说您就有一个亿呀!我昨晚差点都信了!”

    “我这么说了吗?”林忍让惊愕的看齐芬芳,像是在求证一样。

    齐芬芳白眼翻的,“我看你等咽气的时候,你从哪变出一个亿给孩子分。”

    林忍让连忙摆手,“我有屁的一个亿。在外面吹嘘出来的,别当真呀!”

    这话说的老三和小四都惊呆了。感情昨晚您说的信誓旦旦的,都是唬人的!

    老三拿了包子拎了一袋豆浆就走,“我去上班了。”

    没这闲情逸致在这里听你们胡咧咧。

    小四塞了个鸡蛋,“我再睡会。害的我昨晚睡不着……”其实还挺后悔的之前放的狠话的。还担心这二老真的想开了,把那么些钱真嚯嚯完了可怎么办?闹了半天就是说说而已。

    这老头子,还没老呢就糊涂了!

    只桐桐坐在那里安稳的吃着,听周安民在那里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害的我白高兴一场,还说不干公职算了,找个外资医院也行。我们两口子再生个小子……好得您的一个亿呀!”说完哈哈哈就笑。

    林忍让白眼翻着,“有个小子就个你一个亿呀?想什么美事呢!生个小子我多给个铺子好叫娶媳妇,这事能有。但是全给小子了……剩下的几个丫头还不得吃了我。躺在床上了,能靠小子伺候吗?”然后他又着重强调,“当然了,我也没有一个亿。就是我手里的东西……”他指了指周安民,又指了指林雨桐,“你跟老二都在,我现在也没醉……这会子说的话算话。就是我手里的东西……我会看孝顺程度,看各家的情况,斟酌着分。孝顺的,多给点,日子艰难的,少给点。听话的,多给点。老惹我生气的,少给点。有男孩的,我们还就偏心点,多给一份娶媳妇的钱。骂我们偏心也行,怎么都好。这些年老子在外面被人笑话没男丁,受的那个气也值这份钱了。”说着,尴尬的一笑,“不过老子也没那么多钱就是了,分到你们每个的身上也没多少……也就甭太惦记。要是不孝顺,都给老子滚蛋。就是小四说的话,我们霍霍完了你们能怎么着呀?”

    那是那是!

    周安民不住的点头,等这边吃完了早饭,他还顺手把垃圾给拎下去了。

    这位一走,林雨桐就看林忍让,“你们是为了我大姐,把能想的招都想了。您怎么着我跟小四都没关系。不过,昨儿是真把老三给惹着了。您自己个看着办,我去上班了。”

    穿了外套拎了包,抓了车钥匙就开门出去了。

    林忍让撇嘴,“就她最精!”说完就嘀咕,“我是为了老大,难道这事于你没好处?”

    齐芬芳倒是问他,“对老二有啥好处?”

    有啥好处,那就得看看你大闺女给咱找回来的大姑爷心里装着什么算盘了。

    周安民回去,林雨苗也送了孩子回来,“给我家把早饭送去了?”

    嗯!

    “送了也白送,钱也不会多给你一分。”林雨苗就道,“还是正经上你的班去,别的也别多想了。没戏!”

    周安民坐在沙发上,“今儿没有我的门诊,我上晚班。”说着就看林雨苗,“我发现你对你爸是一点也不了解。”

    啥意思?

    “老爷子喝了酒,昨晚。我得知道他说的几句真几句假吧!”男人嘛,酒桌上说的话和床上说的话,那基本都不怎么靠谱的!

    “那你问了,我爸说的是醉话还是别的?”林雨苗摇头,“当真还是不当真呀!”

    周安民就把之前老丈人说的学了一遍,林雨苗点头,“就说嘛,我爸不能这么不顾我。肯定会考虑我已经生了可可的事。这下好了,四家将来平分。家家都是独苗,一家都是三口。谁家要真是儿子,我爸多给一份我也认了……本来就是养儿子娶媳妇的开销更大……”

    也没算多偏心。

    自己只一个闺女,负担小呀!

    她说着就笑,“我就说嘛,爸可真敢说,说他手里有两千万,这话我信。但要说一个亿,我是真不信。在外面吹牛的话不能当真。”

    周安民白眼翻她:“那你对你爸可真是没有一点了解了!我跟你说,你爸今儿要是跟我说,对啊!手里就是有一个亿啊!那我铁定不信他手里有一个亿。可你爸今儿我一问,马上就说那是醉话,也否认了他手里有那么多钱的事。我反倒是信了!一个扣扣索索,偷偷摸摸一直不说具体家产的人,突然间爆出家产,而且清醒的时候也坚称有那么多钱。那只能是谎话!尤其是当着我的面承认的话,那就更是假话了。那目的肯定是为了吊着我,叫我对你好啊!可现在他一否认,我心里就有数了。他手里怕是真有那么些钱的!”

    林雨苗准备拿拖把拖地的手顿时一顿,“那你说生儿子就给一亿的话也是真的。”

    “不是!这话不真。多给男孙一份这话是真的!”因为老丈人可不是个糊涂人。只一味的否认所有说过的话,未必能取信自己。所以,必然是有些话是真有些话是假的。不过自己也不蠢,算是基本明白他的话了就是了。

    这么一想,他就看林雨苗,“你就没想过,咱要再生一个……”

    生一个多给一份钱。

    一个孩子多给五百万,这也顶的上自己大半辈子的收入了。自己现在一年也就是三十万吧!十年才三百万。干三十年也就九百万!算上工资涨幅,也就是一千万。

    五百万就是半辈子的钱。这钱最后都落到自己孩子手里了,可孩子就是自己的财富呀!一个孩子太孤单,两个孩子是个伴。这里面有生男生女的概率都有,且都占一半。所以,拿的比五百万多的概率也占一半。

    这么一算,很划算。

    林雨苗觉得这人魔怔了,“你是编制内的。违反生育政策,公职还要不要了?”

    提起编制这个事情,最近其实周安民是有些灰心的。

    省一是大医院没错,但大医院也看科室的。像是急诊,像是神外,像是心外,像是颅脑,这些都是非常强势的科室。因为人家权威呀!别说省内,其实人家的影响力早已经渗透到周边其他省份。那病人多了去了。

    可在省一的妇科和产科,则属于边缘的科室。尤其是妇科和产科分成两个科室之后,他从妇幼调过来,进的是妇科。

    产科那边好歹来生娃的,一半都是剖腹,剩下的顺产还大都选择无痛分娩。手术多了,收入就多。

    但是妇科这边,做人流的倒是占了一半。剩下的才是各种妇科疾病。

    像是子宫肌瘤这些疾病,现在一少半又被中西医那边拿走了,因为自家这个二小姨子,在这方面很拿手,有吃了三服药过来复查,发现情况就有明显好转的迹象。既然如此,人家干嘛冒风险做手术了。吃中药人家不仅去病根,还是整体的一个调养。

    自己调整了工作,除了级别上来了以外,其实别的都没上来。

    副主任这个级别的,他们自己科就有四个人,加上他五个。人家原本就是省一的,土生土长,比自己人头熟,关系硬。自己也能靠着小姨子的关系网,可自家那小姨子是那么好靠的?

    钱和权,他总想靠上一样。等发现权利不是那么好追逐的,那就只剩下钱了。

    “我一同学,在外资医院。医院的条件不错……给的待遇相当好……”周安民低声道,“一月怎么着也在五万往上……”

    这么多呀!

    周安民‘嗯’了一声,“还有好几个同学,想联手一块开一家月子中心,做产后调理。如果在外资医院的话,我是能在外面做兼职的。别小看兼职,一个月一两万总是有的。”

    那这可当真是不算少了。

    “你说我跳槽去外资医院怎么样?”唯一不好的一点就在于将来没有国家给退休金。但想想老丈人手里的资产,总是先传到女儿手里,才能再往孙子辈传,“所以,咱们其实不用太担心养老问题。”

    那倒也是!

    周安民就道,“那你说……咱再生一胎怎么样?不管是男是女……”

    可上户口这些都是有麻烦的。

    周安民就道,“那也有特殊情况,意外怀孕,就说你的身体堕胎有危险……再不行,还有那个苏南呢!苏南是公安系统的,户口归他们管。二妹还救了他的命呢,咱们什么手续证明都有,难不成还不给孩子上户口了?”

    就为了多争一份遗产就多生个孩子?

    “要万一不是儿子……”

    “不是儿子难道咱们亏了!”周安民就拉林雨苗的手,“咱们只可可一个,太孤单了。我弟弟那边有孩子,跟咱们可可年龄差距不大,但你又不让两个孩子亲近。你妹妹就算是明年结婚后面生,跟可可相差也差不多十岁呢。又只是表亲,哪里有一母同胞亲近?你想想,你有事了就回娘家,不跟爸妈说心事,跟妹妹们还是有话说的。她们嘴上硬,见你有事可总也还管。这就是亲人!咱不是想要遗产,就是想给咱闺女添个亲人。之前跳槽的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但现在……我也不用去巴结你妹夫了,介绍这个给我认识那个给我认识的,去私立算了。钱拿到手里比什么都实在!”

    林雨苗心里反倒是安稳了下来,至少他愿意跟我再生一个孩子,那这就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这心里一安稳,一踏实,就不由的下了决心,“那就……再要一个。”

    周安民提醒道:“两口子关门说的话,别在外面说去。咱先做着准备,有了以后再说。”

    这我还不知道呀!我要提前说了,那别人不都以为咱俩是为了争家产呀!

    所以,对林雨桐的好处是真有。周安民就给四爷打电话,说介绍顾鑫这事干脆就算了吧,他不想在医院里熬资历了,想去私立医院。

    四爷这边刚送走尹宝山和牛爱群,那边就接到电话。

    他去哪里四爷不关心,四爷唯一关心的就是以后在老丈人那边,此人好不好利用的问题。

    回来他跟桐桐学,桐桐就笑,“好利用。他也是中了老爷子的套了!”要是没想错,他以后得跟三孙子似的在老爷子面前当孝子了。只要老爷子活着,他就得对人家闺女好着。要不然,要不然,他的努力得白费。那么多钱不得泡汤了呀。几千万呢!

    四爷对林忍让就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了:遇上个善于下套的老丈人!

    这就不可爱了!

    自己跟周安民的区别就在于,自己被人下套了,很快能意识的到。可周安民属于那个在别人甜蜜的套子里舍不得出来的那个。

    挺好!

    跟桐桐一边通着电话,一边上楼。刚到门口,中户里出来一中年女人,手里拿着垃圾。跟四爷走了个面对面。四爷开门,这女人皱眉盯着四爷的背影,然后叫住四爷:“小伙子!”

    四爷扭头看过去,“有事?”

    这女人就道,“我儿子是省一的医生。”

    “我知道!”四爷回答。

    “我儿子不光是省一的医生,还跟林雨桐是大学的同学。”

    “我也知道。”四爷就有些不耐烦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俩谈了几年的对象。小伙子,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不好,但是插足别人的感情,趁人之危,这就不道德了!你还特意住在我儿子隔壁,这就更欺负人了!你哪个单位的,我觉得得找你们领导……”

    “你不用找我的领导……我领导又没有派我下基层是去做医疗援助……”四爷说了这么一句话,开门直接进去了。

    这女人站在外面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你们单位是不是要派人下基层做医疗援助?”

    对啊!但这事还没定下来呢,人选还在酝酿阶段。不过是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自己是有编制的,有那么多合同工能用,一般没人把编制人员这么用的。

    他就说:“您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说着,就挂了电话。

    林雨桐今儿下午是在各个科室查病房,总有联合治疗的一些病人,还得按时给再瞧瞧。

    这会子正在骨科,跟骨科的主任说几个股骨头坏死的病人的情况。有些是需要换关节的,但费用很大。有几个家境不好的,承担不起这部分费用的,主任就推荐了林雨桐,问问中医是不是有法子。从病房里出来,两人正在楼道里边走边说着呢,就听见护士台那边闹起来了,“……我就是要见你们主任……他在哪……他办事不公平,我怎么就不能见了……”

    这边的主任处事是个特圆滑的人,但在职业范围内,却称得上是个好医生。愿意因为病人的实际情况,考虑多种治疗方案的医生不多了。骨科从来不缺病人,但是像收治的这几个病患,都有一个特点,股骨头坏死,影响以后的日常生活,更别说能出门工作了。家里的情况困难,偏年纪还只在三十出头。上有老下有小,这要是倒下了,一个家庭就毁了。就是给把关节换了,这国产的和进口的价钱上有差别,质量上也是有差别的,使用年限更要命。你说三十来岁换了,到了五十多六十多,这玩意的年限到了,怎么办?再受二茬罪?

    真是因为考虑到病人的实际情况,他才推荐了林雨桐,希望给病人一个更经济实惠的治疗方案。

    如果中医手段有效,他希望把病人转过去。

    所以,林雨桐一听到有人找主任,她就紧跟着,她怕起医闹。有时候病人家属失去理智了,那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

    结果跟过去一看是李典的母亲。

    主任就皱眉,“你是哪个病床的家属,有什么问题找主治大夫……解决不了的去办公室谈……”

    “我不是病人家属,我是来问问,你们科室下基层做援助医疗……为什么欺负我儿子……”

    感情不是病人家属,是下属的家属。

    走廊里到处都是拄着拐杖在恢复期锻炼的病人,人丢大了。

    他气道:“下基层医疗援助,是光荣的任务。咱们的名单还在酝酿。基层的情况更复杂,病人的情况也更复杂,医术不过关的,想下基层还没这个机会……你是谁的家属……”

    李典妈这才懵了:“没出来……还在酝酿?”她脑子转的快,“哎呀对不起了……这是骨科呀!我跑错了!我还当是外科呢……”

    然后迅速的撤离了

    大家才议论纷纷,这叫什么事。

    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分明就是知道人没定下来,才故作姿态的转移大家注意力的。

    可这人是谁呀?谁的家属呀?

    林雨桐发出一声轻嗤声,故意的!

    这主任就看过来,林雨桐脸上那一丝轻嘲还没收起来。

    他就问:“小林认识?”

    林雨桐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带着几分尴尬,“那个……看着眼熟,想不起来是谁。”

    这位又不傻,能叫林雨桐露出那种表情的,又是自己科室人的亲属,那能是谁?

    除了李典也没别人了。

    林雨桐又没说,跟这位主任告辞,然后施施然就走了。

    但骨科有李典的老情人呀!曾经背着原身,两人眉来眼去的。就是那个护士,她在输液室配药,躲在门口都看见了。她见过李典的妈妈,自然知道是谁。一闹开这位就给李典打电话了,李典正在整理病例,电话就响了。一看来电,就皱眉,“不是说没事在科室里不联系吗?”

    那位在厕所躲着打电话呢,“没良心的,还真狠心。呸!你还真当我乐意找你?是你妈来了,跟主任闹了一通,为下基层的事……”

    李典吓了一跳,“在主任办公室?”

    “你妈还算是聪明。没说是你妈,一听主任说名单还在酝酿,就说走错了科室。”她在电话里轻笑一声,“不过我猜名单上肯定有你。”

    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旧情人就在主任边上,我不信她不认识你妈。”

    “林雨桐也在?”那肯定是认识的。但她向来不会多嘴。

    “那你还以为人家会念着旧情?你就等着吧,看看名单上有你没你!”

    李典惶惶不安,但名单上真有他!人家主任话说的很好听,甚至把‘别的科室的家属’大闹的事放在会议上来讲,“……咱们科室都是好同志,没有这样的拈轻怕重的同志。我也说了,基层的情况特殊。特殊就特殊在,很多人对疾病的认知不够。他们多是体力劳动者,五十岁往上,十个人八个都有不同程度的骨病,劳损几乎是人人都有的现象……所以,就更需要专业素养够的大夫。另外,基层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更能增加大家的见识,积累大家的经验……所以,年轻人就是咱们的主力军……”

    开会的时候嘚吧嘚吧的说了一大堆,然后名单没宣布的时候,他就有预感,这回躲不掉的。果不其然,名单里真有他。

    他是名单里唯二的有编制的医生,那位已经五十多了,长了一张一开口就得罪人的嘴。下基层就下基层,人家不在乎。人家儿子都大学毕业了,考上公务员工作了。人家老婆是开饭馆的,就在医院附近,不做熟人生意,只病人家属那生意就做不过来。如今铺子都盘下来成了他们家自己的了,城里的房子攒了十多套,据说是连京城和沪上也有房子的。

    别看人家老婆长的又黑又胖又丑,可人家有本事。

    他跟林雨桐分手的时候,别人都没说什么呢,就这位见了他冷不冷热不热的说了一句:“人家再是合同工,可人家是医生。是医生,就有成为编制医生的可能。可你找一护士,护士能成为医生吗?不能说绝对没有,但你找的那位祖宗,描眉画眼的,成不了医生。”

    医学生哪有那么多鬼时间捯饬脸!

    当时就给他噎的不轻。

    后来林雨桐有名了,有才了,要啥有啥了,一般人都高攀不起了。这人又说风凉话:“别以为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其实男人娶媳妇也是第二回投胎。我当年结婚的时候,谁不笑话我,说我娶一女李逵。可结果呢……我在医院就有任性的权利……别人行吗?一个个累的跟三孙子似的,我呢?”

    我又不担心失去工作没饭吃,我顶撞了领导也就顶撞了,我今儿就耍赖不去,领导拿我也没办法。我不在乎扣奖金扣工资,我不在乎职称……家有老婆养,实在不行,我给我老婆当收银员去,在哪不比在这鬼地方舒服。要不是一天天的闲着没事,谁爱上这破班?

    这会子这人在边上嘀咕着,还不忘幸灾乐祸:“你看,被我说着了吧。小林要是你女朋友,这倒霉事能搁在你身上?小林要是你女朋友……你还在医院混什么呀?回家玩去……她难道养不起你?”

    你看!没了你,人家找了个听话的好养的养着了吧。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不提林雨桐还罢了,一提,他瞬间就想到了,一定是林雨桐告诉主任那天找茬的人是谁。

    他蹭的一下起来,出去谁也没理就冲出科室然后下楼,他得问问林雨桐,要不要这么绝情。摁了电梯,进去,紧跟着外面进来一抱着孩子女人。

    她牵强的笑笑,“李医生。”

    嗯!他点点头,然后才发现,这是科室里才收进来没几天的病人。年龄不大,三十二岁,丧偶,家里还有一个才三岁的孩子。而她却因为骨折进医院,结果检查出骨癌。如今能给的第一阶段治疗方案就是截肢。

    可对于一个养着三岁孩子的单身母亲来说,截肢之后……母女怎么活。

    他难得的问了一句:“你……你不该出来,也不能这么抱孩子……你这是要去哪……”

    说着话,谁也忘了按电梯。结果可能是楼上还有人在外面摁了,电梯一直往上走。到了顶层,外面的人上来了,可这个女人却下去。

    “这不是一层!”李典喊了一声。

    女人跟没听见一样,只管走她的,出去之后还直接往对面的楼梯间走。

    再上去可就是楼顶了。

    坏了!

    他急忙急下去追出去抓住人:“你干嘛……大姐,咱不能想不开!孩子才三岁,你凭什么剥夺孩子活下去的权利……”他朝楼上指了指,“楼上都封着呢,你上不去。”

    女人抱紧孩子,浑身都在颤抖,然后摇头,“上面封着呢,那就不去上面……”

    李典点头,对!不能去上面。

    可说完了,意识过来了,这里不能寻死,难道其他地方能拦住她。

    李典一着急就道:“咱别走绝路。不用截肢也有别的法子……中药的法子你愿不愿意试试……医院有个年轻的中医大夫,非常厉害……她一定有法子救你……你看过网上的那个视频没有……她把快死的人都能救回来……我不骗你,我给你看……”说着,就用手机给她搜,“不信你看……你看看就知道了……”

    女人的眼神从一片死寂到灿若星辰,“李大夫!”女人腾出一只手抓住李典,“能帮我找找这个大夫吗?”

    能!只要不寻死,怎么都行。

    “跟我走!”他接过孩子,小心的看护着带着人找到林雨桐。这一层,外面围着病人,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年轻人,拿手机拍呢。

    但林雨桐瞧病都关着门,这些人是想拍下来发视频,但病人有隐私呀。

    外面分诊的护士一见李典就伸手拦:“……你等一下,林大夫现在很忙……”

    李典看看怀里乖巧的孩子,难得的好声好气的道:“我知道。但我这个情况特殊,是骨科住院的病人……”

    住院的危重患者优先。

    可这个患者也不危重呀!

    护士就拦了一下,“那也得等等……里面还有病人呢。”

    “这是住院病人,有优先权……”

    “那你也得等里面出来……”

    这么推推搡搡的,一时就争执了起来。

    声音一大,林雨桐就听见了,从里面出来,问了一声:“怎么了?”还以为是李典闹事。

    护士上前就把事情说了。

    林雨桐皱眉,问李典:“病人什么情况。”

    李典抱着孩子简单的说了几句,他侧着身子,避开孩子的耳朵,低头凑近林雨桐:“丧偶,三十二,骨癌,孩子才三岁。没别的亲人!我出来的时候撞见了,像是要寻短见!”

    林雨桐意外的看了李典一眼,然后就看向这个女人。

    女人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整个人苍白孱弱的就如一张纸片。只眼里还带着几分希翼。

    林雨桐朝她招手,“你过来我看看。”

    女人一步一步走过去,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

    “手给我!”林雨桐伸出手来。

    女人伸出手,感觉到了温暖,轻柔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它不是冰凉的没有感情的检查机器。

    她紧张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这就是视频里那个为了救人赤脚狂奔的大夫。

    良久,她的手被松开了,她就听这个大夫说:“骨癌……还不算太晚。你不想截肢……”

    “我还有女儿……”她急切的看着她,“她太小了……”

    “那你按照我的方案治疗的话,就终生不能离药……一天三顿,顿顿如此……”林雨桐看她,“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

    女人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不叫眼泪掉下来,眼前的女大夫此刻在她眼里,都是朦胧的,就像是电视里的女菩萨。她的声音遥远而亲近,飘忽的叫人似乎找不住。

    “大夫……我不用截肢可以……吗?”她几乎是哽咽着小心翼翼的问出这句话,就怕之前听错了。

    “不用!”林雨桐肯定的回答她。

    女人一把抓住林雨桐的手,“那我……能活几年?”

    “你想活几年?”林雨桐笑了,语气里带着轻松。

    “我……”女人看看被李典抱在怀里的孩子,“我想活十年,那时候我女儿就十三了。十三岁的孩子懂事了,留点钱给她,她就能自己买东西,自己做饭,自己生活了……”说着,又更小心的提要求,“要是能活十五年就更好了,那时候,我女儿就十八了!她成年了……要是能早点读完书,或是学了手艺,就能自立了……我就能彻底放心了……”

    林雨桐反攥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放心,你只要按时吃药,将来给你女儿看孩子都行啊!”说着,就说边上已经哭出来的护士,“药房不是少个熬药的人吗?去说一声,这位大姐以后是咱们的常客了,干脆就不再找别人,用她好了。再给分一间单人宿舍!”

    是怕有病的人没人肯雇佣,更是害怕太过劳累的工作影响她的病情。

    护士应着,擦了眼泪就跑了。

    林雨桐叫女人去门诊室等着,这人却转身,先接过李典怀里的孩子,然后把孩子放在地上,对着李典就跪了下去,“谢谢你李大夫……要不是你,我就……”

    李典手脚无措的将人扶起来,心里却被这一跪跪的半天不能回神,口里应着:“……我是医生……应该的……”

    小姑娘走过去抱着李典的腿,仰头看他:“……谢谢……医生……叔叔……”

    李典低头,眼神碰上小姑娘无邪的眼睛,他有些慌乱。抬头却见林雨桐没走,而是含笑看着他。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从林雨桐的眼里看到了两个字——尊重!

    心里一股子东西汹涌而出,他将孩子塞给她妈妈,然后大踏步离去,走着走着,眼圈突然红了:怪不得人说得意易忘形,这一得意,一忘形……到底是干了多少荒唐事!我是医生,在医院不想着治病救人,一天到晚,脑子里算计的都是什么。

    当天晚上,林雨桐收到一条短信,是李典发来的,上面之后六个字:

    对不起!谢谢你!

    林雨桐笑了笑:这人也许不会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但他未必不能是个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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