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范永斗说完了话,见杨振盯着他沉默不语,他不确定杨振到底是不是心动了,不确定杨振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杨振一定正在权衡利弊。

    这可是一个危险时刻,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范永斗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立刻又叩头说道:“爵爷,范家在张家口世代经营,多年积蓄都在。如今金银珍宝,已经装箱装车,就在东西跨院停放,老朽原想送回故里,从此颐养天年。今日爵爷到此,自当双手奉上。范家产业,故里还有,请爵爷放老朽一马,他日仍有厚报!”

    范永斗这么一说,他的儿孙们不干了,一个个炸锅一般叫嚷起来。

    “爹!”

    “祖父!”

    “你们住口!”

    范永斗跪在杨振面前极其恭顺,但是回头呵斥儿孙的时候却声色俱厉。

    他的儿孙们并没有经历过创业时期的艰难,人生阅历尚不足,不知道范家眼前面临着灭门之祸,一个个犹自心中不服。

    唯有范永斗咚咚咚咚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用力磕头,嘴里反复说着:“请爵爷放老朽一马,他日仍有厚报!”

    他想用厚利打动杨振的贪念,好为自己家求得一线生机。

    至于他日的厚报,呵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逃过了眼前这一劫,他管叫杨振叔侄全都人头落地。

    当年毛文龙何等嚣张,还不是被袁崇焕矫诏杀掉?

    一旦今日逃过了此劫,把这样的先例用在杨振的身上,并不难做到。

    范永斗趴伏在地上,嘴里低声下气说着求饶的话,心里却怨毒地想着报复之策。

    “可惜呀可惜,杨某人本不愿杀你祖孙三代,不愿灭你满门,但你们认出了我,我却没有法子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

    杨振沉默不语良久,但一张口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跪在地上的范家人面面相觑,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

    包括范永斗在内,也是猛地抬起了头,惊恐万状地看着杨振。

    “杨爵爷,杨爵爷,我范家与你无冤无仇,你要钱财,尽可拿去,何故如此啊,何故如此啊!”

    范永斗没有想到,杨振竟然真要灭他满门,当下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可是,杨振不想再听他说话,也不想再在范家耽搁时间了,当下冲着持枪林立的士卒喊道:

    “还等什么?!杀了他们,全部杀了!”

    说完这话,杨振也不知道那里涌出的暴戾之气,取下腰间悬着的短管手铳,拉起了龙头轨,直接怼在范永斗,扣动了扳机。

    “嘭——”

    一声枪响过后,范永斗倒在地上,头顶被打出一个窟窿,鲜血涌出,覆盖了满头满脸,抽搐了几下,再不动弹了。

    被带来集中到这个上房里的范家人,顿时惊叫了起来,可是一切都晚了。

    杨振开枪的同时,张臣及其手下的士卒们,也立刻动起了手。

    他们原本就拿着枪对着这些人的脑袋或者后背,此时有的直接开枪,有的用刺刀捅刺,只一瞬间的功夫,就把屋里的范家人全解决了。

    看着眼前的场面,杨振方才暴涨的戾气,很快消散无踪,摇了摇头,转身出了房门。

    此时的范家大院里,还有范家大院以外的整个堡城里,早泛起了多处火光,被列入名单的山右商会八大家,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遭到了灭门之祸。

    好在杨振不让入城的“马贼们”随便放火杀人,这场祸端并没有波及到八大家以外的其他普通百姓。

    杨振处置了范永斗一家之后,便没在范家多停留,带着一队侍从,出门上了马,直奔东门去了。

    此时,杨捷已经带人干掉了八大家中的田家,剩下的事情他交给了麾下其他人马,自己受不了那些血腥场面,率先来到了预备给杨振送行的永镇门上。

    杨振来到这里,杨捷出来迎接,见杨振神情闷闷,笑着问道:“范家可是号称首富,兄长此去收获如何?”

    杨振见杨捷迎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笑了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城墙边,扶着城垛子,往东眺望。

    夜幕沉沉,寒风呼啸,远方山势连绵,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下雪了!”

    杨捷见杨振沉默无言,打着火把,来到他旁边,却赫然发现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杨振闻言,抬起手,雪花落下,化掉,凉凉的感觉。

    “兄长,这里善后的事情,可有什么嘱咐么?”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丁亥,塞外贼饥寒犯边,入宣府张家口堡,有山右商会范氏等八大家者,为贼掳杀甚众,财货焚掠无算。”

    杨振听见杨捷的问话,略一思考,便这么回答了他,尔后又说道:“就这么说吧。至于你自己,你是分守参将,肯定要担些责任,但你毕竟是宣镇大帅嗣子,是我杨振之弟,朝廷不会真把你如何,且受着。”

    杨捷听完杨振的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对他来说,今夜的收获是巨大的,受多大处分都值得。

    这时,杨振倏然扭头,往南看去,指着远处群山间正迤逦而来的火光,说道:“那是杨伦吗?杨伦来了?”

    杨捷也跟着去看,随后说道:“是杨伦,杨伦来了!我已叫人留在三里店接应他,会叫他暂缓入城,兄长不必担心!”

    杨振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后看着杨捷说道:“至于杨伦么,把救援、驱贼、复城之功,落到他的头上吧。”

    “那,兄长呢?”

    “可以一并捎带上,然后,就报说我顺道率部出关追贼去了!”

    “明白了!多谢兄长指点!”

    杨振问完这几个紧要的事情,见城头上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便张罗杨振下城到城门楼里暂避。

    杨振对杨捷说的无动于衷,反倒拿手指着东北方的群山,对杨捷说道:“捷弟,你可知此地东北三百里外,另有一处关门?”

    “独石口?”

    “没错,独石口。独石口内同样豪商云集。虽然没有这八大家恶贯满盈,但他们与这八大家也是同气连枝,留他们也是祸患,不如除之。”

    杨振见杨捷知道独石口,当下便直奔主题,告诉他独石口内的豪商巨贾,也不能留。

    张家口这里的八大家除掉了以后,北虏也好,东虏也罢,他们的物资需求是不会消失的。

    那么,既然有需求,就迟早会有人铤而走险。

    这么一来,过不了一年两年,独石口的豪商们就会取代张家口八大家的贸易地位。

    杨振这次是没有机会下手了,可是他却不能就这样放过那些人。

    从贸易上,或者说从经济上打击现在僻居关外的满鞑子,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

    自己在辽南钱粮物资匮乏很难受,这个滋味,也得让满鞑子们尝一尝。

    当他们没有了火药原料的外部来源,没有了铁条铁器的外部来源,没有了大批粮食布匹药材的外部来源,情况或许就不一样了。

    到那个时候,现在他们看起来蒸蒸日上的势头,恐怕就要黯然失色了。

    等他们不得已开始扭头压榨李氏朝鲜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去打朝鲜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杨振拍着城垛说道:“捷弟,张家口此地,你也不宜久留。你承担了张家口堡城为贼所破的罪责以后,必会降职使用,到时候,你去跟大帅请命,前去驻守独石口。”

    “兄长,那,这里呢?”

    “杨伦既然有了救援张家口兼复城之功,他在此地就能深得人心。到时候可以让他从镇城出来,代替你驻守张家口。”

    “好的,兄长,我记下了。”

    杨振与杨捷两兄弟在永镇门上又说了一会儿话,城上风雪更大了,两人正要下城,却遇见张臣、祖克勇联袂而来。

    “都督,事情全办成了,该杀的杀了,该取的取了,金银财货车马驼队未及清点,但收获之大,远超卑职等人意料。”

    “都督,眼下弟兄们已经集结差不多了,咱们是现在冒雪离开,还是等到天明启程?”

    张臣、祖克勇两个见了杨振,一前一后轮番报告,话语神情之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不能再等天明了,去,传令兄弟们,我们现在就要启程!”

    张臣、祖克勇闻令,转身就走。

    这时,杨振叫住张臣,对他说道:“叫杨大贵带人出城去,去三里店找杨伦,把他们运来的干粮接管了,直接绕道东门会合!至于杨伦所部,可以叫他们从南门入城了。”

    张臣一听,连忙答应,下城安排去了。

    “城北边口处的巡检司,可事先说好了?”

    杨振安排完离城出发的事宜,回头又问杨捷。

    杨捷立刻说道:“放心吧,兄长,都安排好了,巡检司的人马已叫我调入城中,兄长可直出边门!”

    杨振原本预计可能需要在城中奋战一夜,但是没成想,事有巧合,八大家里的许多家,都事先打点好了行装,金银细软贵重东西,都已经装箱装车弄好了。

    这样一来,真是省却了杨振麾下各支队伍的许多麻烦。

    原本预计可能要干一夜的事情,半宿就完成了,到了当晚子时前后,启程出发的准备工作也做好了。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祖克勇、张臣所部人马,以及杨大贵、缴立柱他们这半年在张家口招募的大批弟兄,一千三百多人,一人双马乃至三马,押着两百多辆装满了箱笼麻袋的大车,两千多头驮着箱笼麻袋的骆驼,在永镇门外会合上以后,便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了。

    与此同时,张家口堡的南门处,杨伦领着从宣府一路赶来的宣府兵高喊着杀贼的口号,顶风冒雪冲进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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