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山何其多,但及得上眼前这一座雄奇的,屈指可数,而要论神秘,更是没有哪座山可以与之媲美,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座山单名一个“山”字,自从多年前,邪王入主此地,他便传出号令,改山名为山,久而久之,原本的山名便被取而代之,只留下了古怪的一个山字,说是入主,但邪王并没有将此山划为禁脔,寻常游客也好,江湖后生也罢,都可随意进出此山,偶有根骨奇佳、侠缘惊人的少年,甚至会被邪王本人指点武艺,导致某一段时间,来山中碰运气的江湖儿郎,如过江之鲫一般,甚至在山脚不远处,更有一座小镇应运而生。

    这天,山脚有位少年回来了,他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眼里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少年的左手提着个葫芦,正是前不久敲竹杠得来的桃花醉,他的右手提着个食盒,里面装满了各式珍馐,那股若有若无的监视感早已在小镇上就已消失,但他还是挤出满脸的笑容,步履轻松地踱步上山,山路崎岖难行,可他早已走过千百遍,如数家珍般转过一道又一道山涧,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径,来到一片空地,很难想象在一座山上,会有这样开阔的地带,放眼望去,这里有三间屋子,一大二小,呈品字形排列,直到此刻,少年张悔才卸下了厚厚的伪装,他深深地呼出口气,神情落寞地推开其中一间小屋子,随手把食盒摆在木桌上,屋里熟悉的摆设仍旧和数月之前一般,只是桌椅上落了些灰尘,张悔走到床榻边,转身,闭着眼睛朝后倒去,整个人重重地砸在木床上,木板发出了嘎吱的细响,他的嘴角扯起一丝牵强的笑意,眼泪却悄悄地滑出。“师傅啊师傅,这张破木床还没被我压塌,您答应的新床也没兑现。”张悔的声音越来越小,夹杂着哽咽声,“您怎么能先走了?”

    空荡的屋子里没有人能回答他,床上的少年瑟缩着,宛如失去至亲的幼兽,在自己的小窝里哀鸣,良久之后,轻轻的鼾声响起,突逢大变、心神劳累的少年,终于是沉沉地睡过去了……

    月亮悄悄爬上枝头,给昏暗的山间洒下柔和的光芒,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过来几声鸟鸣,张悔刚睁开眼睛就是一个鲤鱼打挺,身体轻盈地落在地上,双手摆出防御的姿势,足足十秒之后,才放松下来,他朝外看了眼天色,拿起食盒,朝着那间大屋子走去,师傅总把那屋子称为“半日闲”,除了修行练武以外,追求美食是师傅最大的爱好了,以至于最后,厨房居然比师徒两人的居室还要大,这让当时初次上山的张悔,好一阵瞠目结舌,厨房内的炊具、应季食材更是一应俱全,但令人无语的是,师傅本人的厨艺简直不堪入目,在张悔上山之前,每日吃食,全都是这位堂堂邪王,乔装打扮后亲自去往山脚的小镇上采购,仰仗一身盖世的轻功,来回一趟花不了多长时间,在张悔上山之后,师傅并没有第一时间教他习武,而是把一摞厚厚的菜谱摆在他面前,美其名曰要尊师重道,以后山上的伙食一律由张悔负责,于是乎,武功没学多少,一身厨艺倒是在日积月累的掌勺下,逐渐炉火纯青,张悔的脑子里回想着这些往事,脸上挂着些无奈的笑意,走进了厨房。

    “师傅啊,您总说让食物冷掉是罪过,那您倒是回来揍我啊。”张悔一边念叨着,一边熟练地起灶、炒热、装盘。

    餐桌旁,张悔默默地进食着,对面少了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他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草草地扒拉完饭菜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师傅的屋子里:一把崭新的椅子,椅面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张”字;一张古旧的书桌,上面摆放着香炉;一排架子,架子旁有两个大箱子:靠近窗户的地方有张木床,地上散落着各式典籍,露出的一本封皮上,赫然写着“九幽心得”;这些物件尽力地填充着房间,但依然留下了许多空白,房间显得大而空洞,张悔已经许多次与师傅提及,要他重新布置下房间,师傅总是摆手拒绝,唯一的让步就是那把张悔亲手打造的椅子。总之,传出去,恐怕没人相信,这样简陋的屋子,居然会是堂堂的江湖第一人,邪王的住所。

    张悔把桃花醉搁在书桌上,打开葫芦口,一阵浓郁的酒香缭绕在屋子里,“师傅,不孝徒弟回来了,以前也没有好好给您敬过酒。”张悔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师傅不喜欢那些肉麻的话,“师傅的教诲,徒儿一定铭记在心。”

    张悔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其实,师傅您已经,预料到这一幕了吧,所以这几个月来,您才会这样一反常态,要我高调行事,要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我太迟钝了,直到现在才明白您的用意。”

    “要是我早点发觉,是不是可以阻止您的死亡呢?”张悔落寞地笑出声来,“师傅您不在后,我讲笑话都没人捧场了,能让您都陨落的人,我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徒儿,为师对不住你啊,好好地活下去吧。”张悔的脑海里,又回想起这句话,邪王临终前,最后的传音入密,他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喃喃自语着:“师傅您放心,在没有查清您的死因前,在没有给您报仇前,我一定会活着的。”

    张悔把葫芦里剩下的酒缓缓倒进嘴里,之后站起身,双手交叠放在头顶,沿着屋子开始来回踱步,说的轻巧,想活着可不容易啊,一旦师傅陨落的消息传出,整个江湖都要闻风而动,各路豺狼虎豹群起,自己将再无容身之处。值得庆幸的是,江湖目前并无异动,师傅的死讯,似乎无人知晓,想来也是,以师傅的盖世武功,就算陨落,让设局的所有敌人悉数毙命,也并非难事。所以师傅最后的传音,没有让我快点逃,那也证明了,我还能有一段时间的喘息,只是……张悔的脑海里闪过前些天的云泥客栈,原本他只是在那稍作歇息,可是却惊悚地发现,当时在那家客栈里歇脚的食客们,没有一个是善茬,人人都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而他之所以能发现这一点,完全归功于邪王平日里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训练方式。

    在这个刀光剑影、步步杀机的江湖里,为了培养张悔的危机意识,邪王几乎每一天都要“暗杀”一次张悔,偷袭、下毒、陷阱,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张悔一直怀疑,师傅是在撰写什么暗杀宝典,于是拿他当小白鼠在实验着,不过也多亏了这些经验,让张悔养成了近乎直觉一般的危机意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下意识地观察环境,观察视野里的任何一个人,在那天的云泥客栈,张悔便敏锐地察觉到,所有食客们的呼吸都悠远而绵长,行走无声,手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老茧,他们的谈话内容都刻意围绕着家长里短,似乎与江湖毫不相干,可是各个身怀武艺,这让当时的张悔暗自警惕着,不过真正让他惊悚的是,客栈掌柜前来询问吃食的时候,分明朝他泄露了一丝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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