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走,此间是留不得了。”

    喧嚣吵杂在身后远去,穿过花圃小道的王半瞎,提着袍摆一路小跑,来到前院大门,门房已经不在,把守的护院将门栓插上,还加了一把铜锁上去。

    自从发生恶鬼作祟的事情,每到夜里,府中仆人护院都会早早避开,躲进房中睡觉。

    王半瞎看着那比他拳头还大的锁,急的跺了跺脚。

    “这可如何是好。”

    门房那边的老头也不在,只得下了出了房檐,来回走动,一想到那灰袍子的人身上,弥漫的妖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随即,一咬牙,转身就往回走。

    “找陈员外,让他遣人送我出去……唔……就说家中有急事。”

    又穿过前院长廊,返回花圃间的小道,叨叨扰扰的细碎话语声里,忽然停了下来,下意识的看去四周,远方廊檐,灯笼轻摇,

    摇晃的灯火照来,花圃假山之间,泛起薄薄的一层白雾。

    “咣…….”

    雾气翻涌,隐约间有锣响,王半瞎心头猛跳,呼吸都变得极重,吞咽口水,那雾气之中,仿佛有人影扭动。

    接着一声“咿咿咿……”戏腔长音回荡。

    “.….我不会这么倒霉吧,这里把它给遇上了…..”

    王半瞎小心朝还有人声远远传来的木楼挪动,就在转动时,距离不远一颗树后,一道细长黑影趴在后面,然后,慢慢探出半张脸,直勾勾的盯着他。

    “娘咧!!”

    再也憋不住了,王半瞎扯开嗓子嚎了一声,转身撒开腿就跑,远远近近,那方木楼的嘈杂的人声变得清晰,心里顿时稍安了些许。

    猛地推开厅门,大喊:“那厉鬼出来了——”

    然而,他声音被一群喝高的人吵闹声掩盖了下去,门旁有人听到他的话,提着酒壶醉醺醺过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王先生,什么来了,干脆和我再喝两杯……”

    坐在中间首位,与人说笑的陈员外见他脸色发白,浑身抖的跟筛子似的,心里也有股不好的预感。

    老人让儿子将他扶起来。

    “王先生,刚刚你去了何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门口,王半瞎看着嬉闹的众人没有在意的意思,一跺脚,用上他这辈子可能最大的嗓门吼了出来。

    “那厉鬼来了,就在外面——”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嘈杂的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原本朝王半瞎走去的陈员外父子俩都停了下来,笑容僵住。

    四十多人就那么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另一边,陆良生跟着起身,捏了捏意识不清的蛤蟆,见他没反应,只得让对面的陆盼等人准备离开。

    “盼叔,我们人都齐了吗?”

    陆盼拍打下脸,消除下酒劲儿,偏头看了眼旁边,“陆庆跟那屠夫喝酒去了,马上我就去叫…..”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厅里安静的都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他那句:“马上就去叫他。”刚一说完,陡然感觉室内的空气都在骤降。

    “……好冷啊……”

    “怎么回事,大家怎么不说话了啊,来继续喝酒…..”

    “嘘,别吵,外面好像有些不对!”

    锵…..

    一声轻锣回荡。

    “.…..戚戚枉枉……叹芳躯不遇良心郎…….”

    幽幽戏声在外面响起来,像是绕着这栋木楼在唱,风拂过树枝,映过灯笼的光芒,投在纸窗摇摇晃晃,黑影幢幢,如同鬼魅。

    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酒都吓醒过来,大气都不敢出,那阴恻恻的女声在耳边回荡。

    “.…..陈郎…..你在哪里…..”

    两侧一排排纸窗,密密麻麻的黑影如人一般趴在上面,像是朝里面窥探,陈员外两股战战,看着左右。

    “诸位,那…..那个…..鬼祟就在外面,还请诸位高人…..”

    话语未说完,便是啪的一声。

    一扇纸窗唰的打开。

    下一刻,其余窗户齐齐朝外拉开,风声呜咽的吹了进来,楼柱摆放的灯盏,火焰明明灭灭的闪烁,然后,呼的熄灭。

    整个正厅瞬间黑了下来。

    “啊啊——”

    丫鬟发出尖叫,大厅内所有人混乱起来,惊恐的推搡,有人被踩到脚发出痛呼,门口的王半瞎第一时间就冲出了木楼,后面更多人尾随在后,争先恐后的挤出厅门。

    此时外面,蒙蒙的雾气遮蔽了视野,看不清周围的建筑。

    “那边有灯光,去那边!”

    屠夫指去的方向,朦胧雾气背后隐约能见一丝光亮,陈员外夹在人群中间,被儿子搀着小跑。

    “尧客,那边是好像不对啊……”

    名叫陈尧客的书生猛地停住脚步,拉着父亲就朝另一个方向跑:“那边是那日搭戏台子的地方。”

    部分人见状,连忙跟上这对父子,毕竟是此宅主人,总会安全一些,然而跑了一阵,脚下依旧是花圃的草皮,有人发现刚刚离开的木楼又出现在视野里。

    此时戚戚的女声,化作嘶哑黯淡的老生,戏锣鼓响。

    细长的黑影一步一顿。

    “雾月阴风盛盛…..君猜那坟墓,可有憎哭声…..”

    跟随陈员外父子的二十来人,早就被吓得不行,原本以为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来骗吃骗喝,说不定还能骗些银子,结果真碰上这倒霉事儿了。

    “货郎不见了…..他刚刚还在我旁边。”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那一步一顿的黑影旁边,多了一个人影,看上去似乎就是忽然消失的货郎。

    “跑啊——”

    人群彻底混乱,陆良生夹杂当中,被推挤几下,便找不到陆盼等人,对于那雾气中的鬼影,也确如师父所说,阴气极重,以他的修为,根本不够看的。

    眼下,他抱着蛤蟆不时回头张望,想先将盼叔他们寻到,再做计较,不远一颗景观用的大岩石,一咬牙便是爬了上去。

    此时,返回跑的人群又碰上朝灯光过去的那一拨人,披着袈裟,肥头大耳的男人吓得哭嚎起来。

    “别过去啊,那边也有…..”

    阴风阵阵,呜咽的风声如同女人的哭泣,从有光亮的方向徐徐飘来,蒙蒙雾气里,似有个女人的身影飘忽。

    “陈郎…..你过来啊,奴在一直都在找你…..”

    听到这句,陈员外身边的青年,直接吓得瘫软坐到了地上,裤裆渐渐被水渍浸湿一大片。

    不远,大岩石上。

    陆良生搜索人群里的陆盼八人,没注意手中捧着的蛤蟆道人醒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爬上了衣襟,又攀爬脖子。

    感受当微凉,陆良生余光看向蛤蟆,这个时候心里也有些慌了。

    “师父,你做什么?”

    爬动的蛤蟆,却是不答。

    ………

    阴风阵阵。

    雾气滚动,隐隐约约有张戏台出现,白衣长袖,戴着宝钗花冠的女子,迈着莲步轻摇漫走。

    “.….往生不来,奴也不去,烧那黄纸,灰烟飞,孤零坟头,无亲人哭,泥下湿冷,蛆虫向恶,陈郎啊……你害我命矣。”

    长袖翻落,纤细优美的腰段停下,侧过脸来的,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狰狞。

    陈员外脸色唰的苍白发青,他身边瘫坐的儿子更是发抖的厉害,周围装作除魔卫道的城中百姓挤做一团,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

    就这时,一道阴恻、苍劲的声音陡然在后方响了起来。

    “小小一只恶鬼,也敢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

    众人愣了愣,连忙回头,就连人群里的陆盼等八人也寻着声音望去,一颗大岩上,全身笼罩灰色斗篷的人影站在那里。

    光芒昏暗,看不清那是谁,可陆盼等人却是知道。

    “良生…..”

    阴风吹拂,雾气、远方的灯火之间,站在高高的岩石上的身影,灰色斗篷轻柔抚动,呈出诡秘的气息。

    “老夫纵横重重山岳,也见过金光四射雄伟宝殿,今日却见一只恶鬼,竟也在老夫面前放肆——”

    下方众人只感一股无形的东西涌上来,汗毛都在瞬间倒竖,整个人都被压的动弹不得,王半瞎却是知道,那是妖气。

    ……前有厉鬼挡路,后有妖怪显形…..没活路了啊。

    然后,直接两眼一翻,吓得昏死了过去。

    其他人双腿发软,吓得抱在一起发抖。

    “娘咧,这还有更厉害的.....”

    然而。

    斗篷之下,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蛤蟆道人背负双蹼,站在陆良生头顶,又顶着床单,目光通红的盯着前方那张戏台,如同回到了曾经巅峰之时。

    不过,这是他酒劲上头了。

    “师父......你别乱说酒话啊。”

    陆良生心里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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