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丈夫!”

    妇人嘶喊冲来,陆良生抬袖往外一拂,挥来的棍棒‘咔’的一声半空折断两节,断去的一节,落去不远,差点砸到叫喊的伙计。

    一侧,被法术禁锢的中年男人,看到挥棍的妇人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挣扎更凶,阴气四溢,急的喊出来。

    “这位公子,高!,我婆娘是人,她不是鬼,你别伤害她啊。”

    陆良生自然知道妇人还有那伙计是人,伸手一招,将那鬼拉到半空。

    “人鬼殊途,她非福厚之相,再纠缠,只会多害一人性命,包括你店中伙计。”

    目光随后也看去地上妇人。

    “你可知道,你丈夫已死了。”

    那妇人捏着半截棍棒,战战兢兢从地上起来,深吸着气,看着半空的丈夫,又不敢上前,知道是遇上高人了。

    双唇轻抖,说了声:“知道。”

    声音落下,陡然往地上跪了下去,手中半截棍子咣当滚去一旁。

    “他从外面回来两日,我就已经知道了。”

    “青莲。”悬在半空的男鬼微微张着嘴,看着地上的跪下来妻子,忽然大哭起来,一个劲儿的朝妇人喊。

    “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陆良生手上法力一收,将那男人放下来,或许刚才自己有些鲁莽了,看这鬼感情不似作假,难道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那边,一人一鬼抱在一起,男人将脖子上围着的那条围巾取下来,脖子一圈,是骇人的血痕,能见皮肉外翻,像是整个脖子都被快刀斩断。

    “为夫已经死了,只能回来七天,就想平日陪着你,陪你七天就走......还有.....”

    他看去一旁的高人,膝盖跪在地上蹭出几步,陆良生侧开身,绕过他跪拜,轻声道:“有事但说无妨,不必跪拜。”

    “高人明鉴,这次回来并非作恶,只求高人晚几日再收我行吗?让我陪完青莲,还有几个病人,将他们病治好。”

    说完,脑袋‘咚’的一声,磕去地面。

    陆良生抿着双唇看着这个名叫李益书的郎中,脑中忽然忆起当年王家村子外,那个至死都始终如一的鬼艄公。

    看多了为生民立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杰,再看地上这只化为鬼的郎中,难免不让人唏嘘,大德之人不分身份高低。

    叹口气,抬手将他扶了起来,拱手一拜。

    “李郎中大善,是我之前鲁莽,得罪了。”

    至于七日后收对方,那也是城隍阴差的差事,不过看样子对方死之前应该是用了一种秘法,魂魄躲开了阴差,逃了回来,到时候免不了要上门缉拿。

    房中两人一鬼,正想还要开口,一阵风吹来,只见原本站在那方的书生,已经不见了。

    外面阳光渐渐倾斜,陆良生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回到下榻的客栈,那掌柜的也已经回来,问了他关于那件仁心药铺的郎中为人,后者比起拇指大力赞扬。

    “公子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李郎中可是城里出了名的好大夫,医人从来不看人高低,只论病情,家里贫困的,更是分文不取。”

    “......我老父的病,也拖了许久,他老人家一定要到李郎中那里去瞧病,其他地方,就是不愿,为何?就是因为李大夫人好,不糊弄人!”

    “我这一家子,有个什么病,基本都往他那里去,其他药铺,药吃不惯。”

    “我家都算好的了,还有一家有个病人,男人常年咳嗽,发病的时候,做不了活计,家里又没钱,全靠李郎中给他瞧病.....啧啧,要是没这大夫,怕是早就去了,一家子也都没了依靠。”

    听掌柜说了一阵,陆良生大抵没看错人,回到二楼客房,一股辣味直扑鼻中,铜盆大锅架在炉上,汤汁翻滚,噗噗的冒着辛辣热气,桌上餐盘凌乱,王半瞎满脸大汗,额头到脖子一片通红,夹着一片从锅里捞起的肉,烫的嘴里挪来挪去。

    一旁,蛤蟆道人站在桌上,抱着酒杯在锅边摇摇晃晃,一脚踏上锅边,‘嗤’的一声,烫的缩回脚,木木呆呆的坐回桌面。

    看到进门的徒弟,笑了起来。

    “良生回来了啊,快来吃饭,为师最喜的古董羹,要是再加云母、葵精那味道再好不过,嗝儿~~”

    然后,吸了吸气。

    “嗯,怎么闻到一股烫肉的味道,有点像田鸡。”

    陆良生关上门,将窗户推开,散去味道,回头坐到桌前,把蛤蟆道人放去书桌,省的掉进锅里。

    “我在外面吃过了,只是.....师父,我走前不是点了一桌饭菜吗?怎么变成古董羹了?”

    目光投去的是那边还在吃菜喝酒的王半瞎,喝了点酒,兴致高涨不说,还有些迟钝,看着进屋好一会儿的陆良生,这才反应过来。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算了,你们继续吃。”

    陆良生懒得过问,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去床榻,想着左正阳与人比斗的事,以及仁心药铺李郎中的事.....屋子里,吵吵嚷嚷,蛤蟆道人又蹦去饭桌上,兴致亢奋,拉着王半瞎划拳。

    书生眼皮耷拉两下,渐渐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陡然“啊——”的叫声,将陆良生惊醒过来,就见师父抱着一只脚蹼坐在床边使劲吹。

    “嘶~~疼死老夫了。”

    听到身后被褥窸窸窣窣动静,回头看去起身的徒弟,伸出那只脚蹼。

    “昨日何人偷袭为师,怎么这只脚疼的厉害?”

    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指了指那边大锅,起来套上鞋子,桌上蜡烛已燃尽,外面天色昏暗,想来一觉睡到深夜去了。

    “师父,今日在街上,你才我碰上谁了?”

    想起白天遇上的人,忍不住说起来,地上,单蹼一蹦一跳的蛤蟆跳到书架隔间,从里面翻出绷带,裁剪了一小条,缠去那只脚蹼。

    “遇见谁了?”

    “左千卫,呵呵,他被燕赤霞给坑了一回。”看着窗外的月光,陆良生轻笑出声,侧过脸来。

    “对了,还有一件奇事。”

    他把遇上左正阳,还有仁心药铺那位李郎中的事说了出来,系好绷带的蛤蟆道人,颠着身子一瘸一拐回走。

    “哼,不过区区血遁之法,只能苟延残喘七日,不过为师看他连七日都未必撑过,嗝儿.....”

    看着还有些撑肚子的蛤蟆道人,陆良生听完他这句话,细眉微蹙,扫过另张榻上呼呼大睡的王半瞎,目光望去外面月色。

    “确实,从法场逃脱,怎么可能不引起城隍阴差注意。”

    “良生,过来将为师放去床......”

    蛤蟆话语未落,身子陡然一轻,被陆良生抓过手中,放去肩头,眨眼直接来到街上,蟾眼眨了眨,气的站起来,挥开蛙蹼。

    “为师想睡觉,不是想出去~~~”

    声音划过薄薄雾气的长街,一晃飘去了街尾。

    ......

    梆梆——

    夜深人静,城中偶尔响起两声犬吠,敲着梆子的打更人,挑着灯笼走过街巷,过去的一栋宅院,还有昏黄灯火透过窗棂照出。

    屋内,只有妇人的人影投在墙上,她对面的男人站在阴影中,面色灰白,嘴唇干裂,脖子上一圈红痕尤为明显。

    “青莲,为夫对不住你,原本回来不想让你知晓的。”

    “没关系,没关系.....”

    那妇人吸着鼻子,双眼湿红,从丈夫回来第二天,其实她已有所察觉,白日还戴着帽子,裹着围脖,只走阴影的地方,原来他是喜欢晒太阳的,回来后,变得惧怕阳光,也不与她一起吃饭......

    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妇人压抑着情绪,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哽咽,

    “益书,你告诉妾身,你怎么死的?你不是去堰城府衙,给太守夫人看病的吗?怎么就.....命没了啊。”

    “我被人陷.....”

    阴影中,李益书看着妻子的模样,想将出去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忽然,屋中灯火摇晃,他话语顿时停下,像是感受到什么,浑身不停的发抖。

    隐约间,好像有叮叮当当铁链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这么快就来了......”

    呢喃一句,他看去妻子,脸上露出无奈:“青莲,可能陪你不了七日了。”

    这时,外面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跑来,响起店中伙计的声音,颤颤兢兢在门外说道:

    “哥、嫂子,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两个人.....他们说.....他们说要来带哥走的。”

    “谁敢带我男人走!”

    妇人陡然尖叫大吼,跑去将门后靠墙的木棍拿过手中,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那伙计跟着后面拉着她。

    “嫂子,别去别去,看不得!”

    李益书也跟了出来,拦在院门前,摇摇头。

    “回屋里,快回去,你别见他们。”

    顷刻,风声呜呜咽咽在院中吹拂,茫茫雾气从院门缝隙、院墙蔓延进来,阴气逼人,两道细长的轮廓缓缓走从闭合的门扇走了进来,黑袍戴高帽,两袖极长拖行地上,里面有铁链叮叮当当的轻响。

    其中一道人影,低沉开口。

    “李益书,随我们上路了。”

    见到这一幕,妇人清醒过来,瞪圆眼睛,捏紧棍子却是不由后退两步。

    “阴差大人。”

    李益书抿了抿嘴唇,害怕的拱起手来:“能否通融两日,药铺还有几个病人,可否让我将他们医治好。”

    “不行,你已经死了,不得留恋阳世。”

    右侧另一道细长身影抬起长袖,一条铁链拖着声响冲了出来,将李益书拱起的双手捆缚。

    “阴差大人,求你们了!”

    李益书陡然哭喊出声,朝两个阴差直接跪了下来,不停的作揖磕头。

    “让我多待两日,将剩下的病人治好,求二位开恩,求求你们,让我把他们治好啊。”

    “不行!”阴差又重复了一声,语气拔高,将手中铁链一拖,就将地上跪着的李益书拉了起来,转身飘向院门。

    “两位,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相隔院门,一道声音从门外街道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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