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茶馆里头味道不好,可是没有风沙。

    这种地方无法奢求什么条件,桌椅都是木头拼凑起来的,几乎没有一把桌子是原装的,多多少少都有补丁,有的桌子是十条腿——

    有两条桌子腿断掉了,于是老板便在两旁额外绑了三根木头来支撑这条桌腿。

    看到这种桌子,王七麟忍不住就想到了一句俗话: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桌面有些油腻,阳光透过帐篷破洞照进来,有的桌子竟然反射出了七彩光芒……

    王七麟坐下,立马有个干瘦矮小的姑娘上来利索的用抹布擦了擦桌面给他们上了茶壶。

    茶垢很浓厚。

    徐大笑道:“这茶壶不用加茶叶,怕是倒上热水就能出茶水吧?”

    姑娘向他陪笑两声,目光怯怯。

    老汉得到了银铢,便去提了一个土罐出来说道:“这是老头存了多年的女儿红,本来想女儿出嫁时候再开,今天有贵客临门,那老头就开了它!”

    王七麟对这酒毫无兴趣。

    他对茶馆里头的茶水更没有兴趣,这里的水质太差,拉开茶壶一看上面飘着一层油膜似的东西。

    至于茶叶?

    只是一些茶梗里头混着草叶罢了。

    王七麟对茶馆的东西没兴趣但不至于嫌弃,这里一切都充斥着他没有见过的塞外风情,很新奇。

    茶酒上桌,八喵很积极的人立而起,用前爪捧起小茶壶殷勤的给王七麟倒茶。

    见此四周的汉子纷纷露出羡慕之色,‘好猫’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王七麟得意洋洋,他忍不住去搓了搓八喵的脑袋瓜子。

    听见有人夸奖他家的崽,他这颗老父亲的心便忍不住的躁动。

    北境的汉子长得粗糙却有一颗温柔的心,他们围绕猫聊了起来。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是所有江湖客都懂的规矩。

    江湖是什么地方?就是一个别人吹嘘你、你又吹嘘别人,大家通过互吹来赚取名声的地方。

    有汉子对王七麟竖起大拇指:“兄弟,你这猫真是顶呱呱,这应当是天底下最懂事的猫了。”

    八喵想给他抱拳稽首施个礼。

    但王七麟摁住了它:低调!

    旁边有汉子忍不住抬杠:“陪着主人喝酒的猫而已,你没有见过吗?那你真是见识少,兄弟不才,早年在都城长安一处酒楼喝酒的时候见过一个书生带的猫,他的猫不光会倒酒还会给他跳舞呢。”

    八喵一扭屁股准备来一段:跳舞么?这谁不会?奏乐!

    王七麟赶紧撸他。

    抬杠汉子面露羡慕之色,又说道:“撸猫很舒服,当时趁着那书生不注意,兄弟我便偷偷靠近猫,趁机撸了它几把。”

    他伸出手感叹:“触感犹在。”

    徐大听后恍然道:“噢,那是一只公猫呀。”

    他这话有些话不对题,但帐篷里头的汉子都是糙爷们,平时荤段子不离口。

    众人很快明白徐大意有所指,立马有人配合的叫道:“兄台你摸了那猫的啥玩意儿?”

    抬杠汉子知道自己的话被曲解了,便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说的是撸了那猫几把、几下。”

    “那你牛逼。”徐大肃然起敬,“你撸它鸡儿好几下?”

    杠铃般的笑声更响亮。

    抬杠汉子叫道:“不是,你误会了……”

    “那你不是撸了猫几把,而是撸了那书生的……?”徐大接着他的话问道。

    为了表示自己的含蓄和矜持,他没有把话说全。

    杠铃般的笑声变成了哑铃般的沉默,众人都被他的骚给震惊了。

    抬杠汉子被徐大给击倒了。

    他想要发火,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徐大摘下了斗笠。

    抬杠汉子打了个寒颤,又一拍桌子说道:“这桌子有点晃悠啊,掌柜的给我换个桌。”

    他没敢去跟徐大对视。

    因为徐大一脸的刀疤纵横,就跟脸上戴着个龟壳似的,那刀疤都成纹路了。

    这是谢蛤蟆给他易容所得。

    得知可以在脸上易容上刀疤,徐大很嚣张的选择了满脸都是刀疤。

    都说刀疤是硬汉的勋章,但像他这样挂了一脸勋章的人还是罕见。

    但这里的汉子可不知道他的刀疤是易容所得,这些人被他的凶残卖相吓到了,没人再敢说笑,都在低头吃自己的茶食。

    帐篷的油布门帘被推开,几个满脸横肉、一副凶相的青年闯了进来。

    领头的是个壮汉。

    王七麟他们刚才与这壮汉打过照面,他招揽过三人的生意,但被徐大一句话给呛了回去。

    壮汉带着青年应该是来找事的,徐大抬头看他们,双方打了个照面,青年们停下了脚步。

    这一脸伤疤太有用了。

    壮汉脸上的凶相逐渐消退,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尴尬。

    不过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换了表情,快步走上来对徐大抱拳说道:“三位好汉哥哥请了,刚才弟弟在外头与你们交谈没两句便感觉咱们投机,特意带几个兄弟过来给好汉哥哥们敬个酒。”

    他从腰上摘下个牧民必备的水囊,这里头装满了酒,他恭敬的给三人碗里倒满,然后抱拳施礼说道:“三位哥哥,请。”

    徐大阴翳的看了他一眼,举起酒碗说道:“这位兄弟豪气的很啊,不知道你是否是带着诚意来敬酒的?”

    壮汉说道:“自然是满怀诚意!”

    徐大便点头道:“好,那我随意,你干了。”

    他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碗,接下来目光死死盯在壮汉的酒囊上。

    壮汉顿时懵了。

    这是人话吗?

    他稍有迟疑,徐大便抽出了腰上的阔刀。

    刀宽如斧头,刀刃单薄如一张纸,其锋利不言而喻。

    壮汉和身后的青年们面色顿时肃然。

    他们也带着刀,藏在怀里的小刀。

    他们的小刀同样很锋利,可是卖相与徐大腰上的阔刀那是孙子和爷爷的差距。

    就像他们也很凶残,但他们顶多长了一脸横肉,跟满脸刀疤的徐大在凶残卖相上的差距同样得有三辈之多。

    壮汉一咬牙,举起酒囊咕咚咕咚全给灌了下去。

    王七麟带头击掌:“好,爽快!”

    满堂喝彩:“好汉子!”“好酒量!”“再来一个!”

    水囊这东西是牧民必备的活命装备,看起来不大容量却不小,一囊水够一个汉子在野外喝一整天。

    壮汉这一水囊的酒灌入肚子里,后面是被人给拖着出去的。

    但整个人集子可不都是怂包。

    很快又有人到来。

    这次来的也是个刀客,腰上挂着双刀,一把长刀一把短刀,一把阔刀一把狭刀。

    这种人一看就不好相宜。

    敢配双刀的要么是装逼货,要么是狠货。

    刀客进门直奔王七麟三人而来,他坐在方桌空余一面招招手,掌柜的很殷勤的上来递给他一个茶杯,又给他倒满茶水。

    抿着茶水,刀客盯着徐大:“在下赵孝,道上的朋友抬爱唤我作孝衣使,三位怎么称呼?”

    谢蛤蟆淡淡的说道:“孝衣使赵孝,陇南人,师承雁门双虎刀秋正传秋大侠。”

    “三年前跟随师门雁门双刀与塞外人屠十八骑血战,人屠十八骑尽皆被屠,秋大侠和弟子则不见踪影。”

    “没想到我们如今在这里竟然碰到了原本失踪的雁门双刀高徒,失敬失敬。”

    谢蛤蟆拱手,赵孝坐直了身板露出郑重之色。

    他好像是个狠货。

    其实是个装逼货。

    他的修为顶多是三品境,王七麟一巴掌能抽死俩。

    但他们必须得对赵孝展现出敬意,因为他们能不能在无人怀疑的情况下进入大白山就要靠赵孝了——

    三人进入这个人集子不是巧合,听天监调查过周边,记述了当地诸多信息。

    其中有一条信息就是大白山的山长找人发布了一条求助消息,他想雇佣一个杀手去杀掉他们大白山的一个恶霸,而他找来帮忙发布求助消息的便是赵孝。

    王七麟三人进入这人集子的目的便是接触赵孝,没想到误打误撞,赵孝主动来接触他们了。

    被对方张口说出自己背景,赵孝面露凝重之色。

    好像是隐姓埋名退隐江湖的高手被人发现了真实身份。

    其实他这会内心暗喜。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呢,谢蛤蟆的话无疑让他脸上有光。

    他的态度变得客气许多,拱手问道:“这位老哥是老江湖呀,请问您三位怎么称呼?是什么风把您们给吹到了我们这小地方?”

    徐大大咧咧的说道:“好说,我们三兄弟名字已经相忘于江湖,道上的朋友把我们三个叫做海外三兽,我大哥叫仙兽,我二哥叫神兽,我叫野兽。”

    赵孝面上表情更是严肃认真,他郑重的施礼道:“原来是海外三兽三位朋友,失敬失敬,在下慕名已久,却没有机会去往海外,没想到竟然在这极北之地相遇,真是缘分。”

    王七麟暗道慕名个屁,这绰号是他们上路之后才想出来的。

    双方接下来开始走江湖流程,先客套、再吹捧、最后意气相投、相见恨晚。

    谢蛤蟆询问赵孝当年雁门双刀上下的遭遇,赵孝一脸黯然表示说往事不可回首,他不想去回忆那一场血战,然后他仔细的将当年战事给诉说一遍。

    当然他吹牛了,将雁门双刀与人屠十八骑的战斗描述的各种惨烈、各种悲壮。

    其实所谓人屠十八骑就是塞外十八个没了牲口的破落户牧民,他们靠着十八匹马四处打秋风,自称人屠十八骑,实际上他们人数有五十多个,只是穷的只有十八匹马,所以弄了这么个称呼。

    而雁门双刀之所以会与人屠十八骑交锋,是因为雁门双刀想要闯出名声,他们打听到了人屠十八骑没什么本事,于是想捏软柿子。

    可他们事前没有把消息打听清楚,以为人屠十八骑就是十八个人,结果找上人家门后发现人有五十多号……

    他们人太少,而塞外牧民又善射,双方交手,雁门双刀上下吃亏于准备不足,最终尽管剿灭了人屠十八骑,但自己也损失惨重。

    最惨的是想要扬名立万的秋正传被一支箭给射伤了,更惨的是估计这支箭头生锈了,反正秋正传在塞外受伤后发起高烧,而塞外缺医少药他就那么死了。

    树倒猢狲散,雁门双刀的弟子们一看带头大哥死了,他们分了行礼就跑了。

    这事早被听天监给查到了,赵孝不知道,还自己编了个特别惊险、特别壮烈的故事说给三人听。

    他说人屠十八骑不要脸,不光用暗器还用毒,他师傅秋正传便是被一支毒箭所害。

    听他说的口沫横飞,王七麟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事前知道了这段往事,他还以为人屠十八骑是唐门出来的精锐呢。

    赵孝一边感慨着‘往事休要再提’一边瞎鸡儿编故事,最后谢蛤蟆问他怎么会来到此地,他说经历当年血战见到了师傅战死,他一招顿悟,决定退出江湖,藏身市井。

    这时候徐大适时的给他添了一杯酒,问他现在靠什么谋生。

    赵孝便一拍大腿说道:“哪有什么谋生手段?就是游戏风尘罢了,我在这里靠给人摆平一些为难事赚一瓶酒一碗肉,得过且过,苟且余生。”

    徐大又问道:“哦?现在赵大侠做的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活计?”

    赵孝勉强点头:“差不多,不过我不是谁的钱都拿,我只为底层百姓出头,只杀为富不仁之徒。”

    王七麟肃然起敬。

    要不是知道你什么鸟人,我都要被你的大义凛然给欺骗了。

    徐大问道:“那你这里现在有什么合适的买卖——啊不,有什么不平事吗?我们兄弟想赚一笔快钱——啊不,是想要干点为民除害的事!”

    赵孝眼睛一亮,他说道:“确实有几桩不平事攒在在下手中,在下给你们介绍一番。”

    “茶马镇有精怪作祟,将整个镇子闹的鸡犬不宁,他们镇上愿意出五个金铢来请人去灭掉这精怪。”

    王七麟佯装震惊失声:“五个金铢?这精怪得有多厉害呀?”

    谢蛤蟆咳嗽一声,王七麟赶紧闭上嘴巴。

    赵孝便靠他们这番表现自作聪明的猜出了三人水平,他估摸这三个鸟人跟自己是差不多的货色。

    于是他又继续说:“常威商铺有一批羊皮要送去长安城,他们正在雇佣镖师,这趟行程管吃管喝,走完之后一人十个银铢。”

    王七麟含糊的说道:“我们要去塞外办点事,暂时不能往回走。”

    赵孝又说:“此地有个村落叫大白山,村子中有个恶霸欺男霸女,村里人凑了五十个铜铢想请人去抓住这恶霸交给他们处置……”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七麟摁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大义凛然的说道:“什么村里竟然有这样的恶霸?哼,北境不是法外之地,我等兄弟三人最是痛恨欺男霸女之徒,他犯到了我们手上是他倒霉,这活我们接了!”

    八喵跟着站起挥爪: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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