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蛤蟆祭奉结束,王七麟说道:“走吧,咱们去驿所看看。”

    徐大道:“这里的小印叫什么来着?断魂刀景明是吧?好,他很能端着啊,咱平阳府的铁尉来了他都不出现?这是什么意思,等着咱去拜会他?”

    王七麟摆摆手道:“没关系,赵霖大人第一次出现在咱吉祥县的时候,咱们不也没有主动去迎接他吗?”

    驿所不是乡里最大最阔的一间院子,但却是最板正的最奢华的,一座乡间驿所竟然矗立有门楼子,门楼上挂着两排红灯笼,天还没黑灯笼先亮起来了,很有排场。

    王七麟看了后嘴里感觉跟恰柠檬一样:这乡里的驿所比他在府城的驿所还要场面啊!

    看到他们出现在门口,一个壮汉威严的握刀走了出来:“尔等何人——嘶,大人?”

    他估计第一次看到方胜纹,那一刹那整个人呆住了。

    徐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指着王七麟道:“咋地兄弟,第一次见到?铁尉,活的、啊不,真的!”

    壮汉大吃一惊,赶紧半跪在地行礼:“卑职大柳树乡力士祝凯见过铁尉大人!”

    王七麟招手道:“起来,景明大人呢?”

    祝凯赶忙卑躬屈膝的领他们进门,说道:“今天有村里人报案,说是村子闹鬼,有伺便鬼出现,现在一入夜家家户户不敢去上茅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屁股后出现个鬼。”

    徐大下意识伸手在鼻子前拍了拍,道:“吾草,伺便鬼?这鬼可是很够味啊。”

    祝凯讪笑:“谁说不是呢?”

    伺便鬼也有的地方叫做饲便鬼,顾名思义,这鬼以粪便为食,算是比较埋汰的鬼。

    虽然干的事埋汰,但这鬼可是名鬼,他是正法念经所记载的三十六鬼之一,经书记载:伺便鬼由谋诳取财、不修福业,因受此报,身毛火出,食人气力不净,以自存活。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一个人生前以诈骗害人为生,不修功德、未有福报,那死后就会被惩戒变为伺便鬼。

    但这鬼挺少见的,这年代诈骗的事常见,以诈骗为谋生的人却少见,谢蛤蟆听到有伺便鬼出现还挺感兴趣,问道:“七爷、徐爷,你们二位要不要去看看?”

    王七麟和徐大一起摆手:“不去不去。”

    九六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巴,八喵站起来一巴掌摁在它脑门上:老妹儿,别激动,你也不能去。

    谢蛤蟆笑道:“你们莫要听闻这鬼的名字就以为它很肮脏,实际上这鬼并不脏,如正法念经所言,它是‘身毛火出’,也就是说它浑身长满长毛,长毛经常会燃烧,烧掉一茬再长一茬,所以身上干净。”

    徐大恍然:“那大爷明白这玩意儿为啥要吃大便了,你们看,不管是蔬菜还是草,都是施了大便的更茂盛,这鬼身上要不断长毛,就跟大地不断长草,它需要肥料!”

    王七麟震惊的看着他。

    这家伙,脑子里有黑洞啊?

    谢蛤蟆若有所思的点头:“还真有这可能,你们要不要去长长见识?这鬼在历史上很有名气,它曾经害死过一位君王……”

    “吾草,你不是要说晋景公吧?”徐大打断他的话问道。

    谢蛤蟆笑道:“然也!”

    王七麟心虚的问道:“晋景公是哪位?”

    徐大道:“春秋时期晋国君王,他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但是死相不太好,用史书记载就是,‘将食,涨,如厕,陷而卒’!”

    谢蛤蟆道:“实际上他便是被一个伺便鬼害死,伺便鬼因此而名留道史。”

    王七麟想了想,还是选择不去看了。

    都这个点了,黑灯瞎火的,农村旱厕的威力他最清楚,一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他已经背上肾虚的名声了,要是再掉进茅坑,那他就得社会性死亡了。

    景明不在,但驿所中人员不少,还有两个力士、两个游星。

    王七麟很诧异:“你们驿所多少人?”

    他做小印的时候,怎么就一个游星一个力士俩手下?

    祝凯讪笑道:“一共四名力士、四名游星。”

    王七麟纳了闷:“听天监给你们批下了这么多公养位?”

    公养位就是编制,因为官吏和教师等职务都是吃皇粮的,有公家供养,所以得了这么个称谓。

    祝凯又讪笑道:“不是,除了景大人,我们只有两个公养位……”

    “对,启禀大人,本驿所总共三个公养位,我等另外六人只是仰慕听天监作为,一心想庇佑百姓、保护一方,所以自愿来听天监当差。”一名胖汉子抱着拳头出来笑语道。

    王七麟看着他们点点头,道:“很好,你们其心可嘉,本官祝你们壮志可酬。”

    徐大看着他们的面色和体型,若有所思。

    王七麟没有问太多事,他将少年摆出来问道:“这孩子你们认识吗?”

    胖汉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试探的问道:“这是丁家小郎君?他叫什么来着?大家伙都叫他小丁秀才,所以卑职也忘记了他具体姓名。”

    祝凯想了想说道:“叫丁酉大?字啥我倒是忘了,他不是失踪了吗?原来与大人们在一起。”

    王七麟道:“有问题后面再说,先带我们去见他家里人。”

    祝凯说道:“遵大人命,小丁秀才家在乡里,诸位且随我来,我这就带你们去。”

    一行人沿着来路走,结果到了大柳树周围,他们进入一条巷子,祝凯指着巷口一户砖瓦房说道:“那就是小丁秀才家里,他爹叫丁满头,绰号叫馒头丁,因为他们家做馒头、做大饼这些面食为生。”

    王七麟点头。

    巷子里确实有一股浓郁的熟麦香气,徐大这个没出息的货已经抽起了鼻子。

    王七麟却没有关注这股香味,他心里在思索一个问题:

    既然这丁酉大的家在这里,那刚才他们碰到的人算是他家街坊了。

    要知道丁酉大是被恶丐拐走的,就像祝凯所说,他失踪了,这样他的家里人和左邻右舍怎么着也得找过他,那么为什么街坊们看到他不是惊喜的上来招呼他,而是或者跑进巷子或者谨慎观望?

    祝凯走到门口喊了起来:“馒头丁,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夜色朦胧。

    邻舍一些人家探头探脑好奇的看。

    王七麟给徐大使了个眼色:“去。”

    他们靠近门口,一条大黄狗‘汪汪汪’的扑了出来。

    祝凯抽出刀来一瞪眼,大黄狗夹着尾巴往后退。

    一对中年夫妻着急忙慌的走出来,女人呵斥大黄狗,男人赔笑说道:“对不住,官老爷,我家今天忘记栓狗了,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是要吃馒头吗?”

    祝凯说道:“我不是冲馒头来的,你看,这是谁?”

    他将呆傻少年拉出来,夫妻两人看到人后大吃一惊,接着嚎啕大哭上来搂着少年叫了起来:

    “大郎啊大郎,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些天去哪里了?让我和你娘好找啊!”

    “大郎,我的大郎,呜呜,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啦……是大人把你找回来的吗?大人、青天大老爷啊,救苦救难大老爷啊,草民给你们磕头啦!”

    妇女哭着就下跪,很实在的磕头。

    王七麟将她扶了起来,他向夫妻二人打听这丁酉大的事,夫妻二人说儿子失踪了十来天,他们以为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已经死掉了这条心,没想到儿子被他们又给送回来了。

    妇女说道:“我们一直找,可是压根找不见他,倒是听人说在二里乡看见一个傻孩子像是他,本来我们最近还想要去二里乡瞧瞧呢,结果大人把他给送回来了,真是救苦救难的官老爷呀!”

    二里乡的名字再度出现,王七麟看向谢蛤蟆,谢蛤蟆正在瞄一锅刚出炉的馒头。

    道长饿了,这会靠不住了。

    于是他又问丁酉大是怎么变傻的,夫妻二人愁苦的说道:“唉,大郎自小喜欢玩闹,前两年他与伙伴们爬屋上树,不小心摔了下来,然后摔倒了脑门昏迷好几天,最后被郎中给救回来了,却摔坏脑子变成了傻子。”

    后面再问不出什么有意义的消息。

    王七麟说道:“好,大郎是被乞丐给拐走的,你们以后要小心的看好他。”

    他们要走,夫妇两人挽留着要招待一顿饭。

    王七麟摇头拒绝。

    馒头丁捻起一张草纸包了几个刚出炉的滚烫大馒头,说道:“我们家没啥能看上眼的东西,就是这馒头还不孬,大人您拿上回去尝尝。”

    刚出锅的馒头确实很香,又白又软,冒着热气很馋人,用不着什么下饭菜,只要配上一根陈年的咸菜就能让人吃的很带劲。

    王七麟生于乡村,明白物价,拿到馒头他摸出二十个铜铢拍下。

    馒头丁赶忙拒绝,谢蛤蟆上来说道:“你收下吧,我家大人从不沾百姓便宜,不吃百姓一粥一饭,一拿百姓一针一线。”

    “可是这几个馒头用不上二十个铜铢啊。”馒头丁说道。

    谢蛤蟆抚须笑道:“无量天尊,价值多少无关紧要,我家大人给你这钱你收着就好。”

    王七麟听到这话懵了,他知道这些馒头用不了二十个铜铢,他并没有瞎大方,而是看这家馒头做的不错,想买上二十个铜铢的馒头当晚餐。

    如今让谢蛤蟆这么一说,他还哪里好意思再去要馒头?

    祝凯帮腔道:“还不快谢过大人!”

    两口子跪地道谢。

    这下子好了,王七麟就是有徐大那么厚的脸皮也没法再去要馒头了。

    于是他一出门抓着馒头就开吃。

    等徐大回来就没得吃了。

    谢蛤蟆也是这么想的,从他手里抢了俩馒头,一手一个吃的香甜可口。

    祝凯看懵了:铁尉大老爷们日子过得这么寒酸吗?

    八喵和九六跟着他要走,走到门口大黄狗把九六给截下了,它对九六使劲摇尾巴,拼命暗示。

    九六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懵懂的看着它,绝对的狗中小萝莉。

    大黄狗激动的滴尿,它凑到九六屁股上去闻,九六赶紧坐下。

    八喵走出几步发现九六没有跟上来,它回头一看大黄狗贴到了九六屁屁上顿时原地爆炸,只见它尾巴一甩来了个螺旋升天,翻身飞跃过去腾空就是一记喵喵拳。

    大黄狗呲牙,八喵用后足撑地站起来抖了抖刚贴好的秋膘,接着弓腰往前伸出前腿摆出个奔雷手文泰来式的拳架。

    九六赶紧伸出一个爪子勾住它的胖脖子:算了算了,喵哥给我个面子,留它一条狗命。

    八喵这边却是杀心大起:守着喵爷撬喵爷的墙角,这踏娘的光腚打老虎,一不要脸二不要命啊!

    它给九六一个严厉的眼神示意它让开:它的狗命喵爷要定了,今天谁也救不了它!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王七麟看到它们俩待在门口不走,便回去拎起八喵颈后皮将它提走了。

    八喵:“妈嗷!”

    出门后他给谢蛤蟆使了个眼色,谢蛤蟆点点头猛的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然后隐入巷子里一处黑影中。

    他们回到驿所,景明还没有回来。

    胖汉子说道:“看天色,景大人今晚怕是不回来了,应该会直接留宿在乡下,这样我安排一下大人们的食宿行吗?”

    王七麟点点头表示可以,他对祝凯说道:“你赶紧给我洗一根咸菜。”

    后面赶进来的谢蛤蟆补充道:“再来两瓣蒜。”

    祝凯忍不住说道:“大人,我们大柳树乡虽然是个乡下小地方,但也有馆子,咱们待会下馆子就是。”

    王七麟拒绝:“这刚出锅的馒头很香,比烧鸡卤肉还要好吃,你赶紧去给我拿咸菜就行。”

    徐大快回来了,他们得赶在徐大回来之前吃掉。

    果然,他们紧赶慢赶刚吃完大馒头,徐大挺着胸回来了。

    王七麟看到他的胸口吃惊了:“一会不见,你胸肌怎么变得如此夸张?”

    徐大得意洋洋的从中取出来两大包的馒头。

    他先去买了馒头才回来的。

    力士游星们去准备酒菜了,徐大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七爷你猜我打听到了啥?”

    “祝凯带咱们去的那户人家,不是丁酉大的家?馒头丁夫妇不是丁酉大的爹娘?”王七麟过来摸了个馒头分给九六和八喵。

    徐大惊讶:“你怎么知道?”

    王七麟冷笑道:“这帮人把我当傻子糊弄呢,馒头丁夫妇说儿子丢失十余日,他们找了十余日,可是看他们气色却很红润、精神却很抖擞,这是丢了儿子的父母该有的样子吗?”

    “还有我在院子里走过一圈,大概的看过他们家布局,向阳的房间里没有书房,这是个养着书生的家庭该有的样子吗?”

    “再者当丁酉大出现的瞬间,夫妻两人不假思索、什么疑问都没有,直接扑上来开始嚎啕大哭,这是个爹娘看到走丢的儿子再回来该有的样子吗?”

    徐大钦佩的伸出大拇指说道:“七爷你是真牛逼。”

    王七麟皱眉看他,他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徐大接着说道:“但你这次可看走眼了,嘿嘿,馒头丁夫妇就是丁酉大的亲爹娘!不对,亲爹不是亲娘,现在的丁氏是馒头丁后娶的媳妇,丁酉大的亲娘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了!”

    王七麟一怔,踏马的!

    徐大又说道:“但丁酉大却不是馒头丁夫妇抚养大的,丁氏不能生育,为人善妒,丁酉大小时候又聪明伶俐,她看到这孩子就上火,所以将他给赶去了馒头丁父亲家里。”

    “也就是说,丁酉大从小跟着爷爷过活,前两个月他爷爷过世了,然后才回到家里!”

    王七麟要问,徐大摆摆手继续说道:“有意思的在这里,丁酉大回到父母身边不过两个月就丢失了。知道他怎么丢失的吗?”

    “当然知道,我会算命嘛。”王七麟说道。

    徐大愕然道:“七爷你还会算命?我怎么不知道?”

    王七麟上去给他一拳:“你他娘知道老子不会算命,那你问个屁?直接说答案,你问我难道我还能算到答案?”

    徐大讪笑道:“好吧,我找到一户跟馒头丁家有矛盾的人家,你猜啊不,这家人说丁酉大可不是自己走丢的,他是被人买走的,或者说,他是被他亲爹娘给卖掉的!”

    王七麟被这话给震惊了:“吾糙?”

    谢蛤蟆拍拍手道:“看来这两口子藏了不少事呀,咱们今晚有事干了。”

    入夜,寒风肆虐,天气开始很冷了。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有老婆的搂老婆、没老婆的搂猫搂狗,百姓们藏进了被窝里,整个大柳树乡陷入一片黑暗沉寂。

    八喵出现在屋子里,它指了指客房对面的卧室,站起来贴在窗口做凝视状。

    王七麟说道:“对面有人在监视着咱们呢,哼哼,这驿所也有问题啊。”

    徐大沮丧道:“七爷,这整个平阳府的听天监怎么被人渗透的跟它娘渔网似的?”

    王七麟道:“错了,不是听天监被人渗透,而是各个权力机关都被势力收买了,这很正常,整个平阳是武氏天下,大小驿所给武氏卖命或者给其他势力卖命很正常。”

    谢蛤蟆沉声道:“小印景明恐怕并没有去乡下抓鬼,他可能去什么地方搞鬼了。”

    “会不会将丁家人给灭口?”徐大突然想到这件事。

    王七麟摇头:“不会的,咱们已经带着丁酉大回答家里,如果此时再把他们一家灭口,岂不是摆明告诉咱们这大柳树乡有问题?现在想个办法,咱们得在不惊动对面的情况下出去。”

    谢蛤蟆指向客房后窗。

    可是后窗狭小,王七麟推开后出不去。

    谢蛤蟆笑了笑,他整个人很瘦削,像泥鳅钻洞一样轻松自在的钻了出去。

    他绕过客房去卧室和门房操作一番,回来打开门说道:“现在监视的人都入睡了,睡得很熟。你就是去干他们一顿,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遭遇什么。”

    徐大斟酌着用词:“你说的这个干?”

    “就是这个干。”王七麟给他当胸干了一拳,“还耍嘴皮子呢,赶紧走。”

    三人一猫一狗出门,穿墙过户直奔馒头坊。

    路上徐大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忍不住问道:“七爷,你说的这个耍嘴皮子是我理解中的那个耍嘴皮子吗?”

    “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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