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国。嵩月馆。

    “父皇,现今夜已深,我们该回去了。”

    侍卫装扮的易之行眉宇间显得有些急促,其目光迅捷地流转周遭,他不断催促着身侧那被诸多妖冶轻佻之姬簇拥着的易礼,其结果却往往是枉费唇舌,自讨不快。

    “啧!朕被关在皇宫数月有余,皆是你们这群惶惶之臣失惊倒怪,整日妄想着朕会遭袭,瞧瞧,朕来此许久也没见着哪个不诡之人将朕脑袋砍了去!是不是?朕的小娇娘们!”

    话说着,易礼便再将迷离的放荡目光置之身侧姬人之身,暧昧地上下打量起那些个娇皮嫩肉们。

    “是呀~陛下如此英武,谁人能近得了咱们陛下的身儿~”

    娇嗔传来,易礼宛若饿狼般如渴如饥地扑了上去,诸位姬人与皇上厮缠在一起,打得那叫一个火热!

    易之行忙不迭地扭过身子站了起来,双颊腾起一片红霞,却是又羞又恼,叫人分辨不清其双颊之红究竟是出于羞赧之情抑或愠忿之意了。

    “父皇!”

    男子背对着那方火热,郑重其事地吼斥道。

    “您忘了几月前的那场暗杀了吗?当时倘若不是禁军援救及时,今刻早已是迥乎不同的光景了!诸臣联合上奏不允您踏出皇宫半步,可您却执意妄为,偏要于巧夕出宫寻乐,再不归去的话朝野上下明日必少不得一场动荡!尽管上回暗杀之事,诸人皆以为乃六弟为之,可依儿臣衬度,那件事亦极有可能是旁人诬陷,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您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啊!”

    易之行平日里鲜少发怒,假使不是宫外危机四伏,自家父皇耽溺美色,他也不至如此。

    “还不是你们这些劳什子的东西禁了朕的宫妾!连日里来都无什么新鲜货色,宫里那群老娘子们早被朕玩腻了,朕不出宫寻乐岂不是要活活憋死!”

    易礼怒气填胸,倒像是旁人委屈了他。

    “皇上,如今妾身们不是在您身侧嘛~消消气,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好~好!不醉不休!不过……朕今时怕是要先行醉倒在你们这些小妖精的香肌玉骨里头哩!”

    魅音传来,易礼怒意不再。但见他双眼迷离,故作醉态,旋即一头栽在了姬人们衣裳不整的酥怀中,登时激起女人家们的嗔音。

    后头打得火热,易之行则深恶痛绝,今日他是不得已才随着自家恣意的父皇踏入烟柳地,为的就是护君安危,不料深陷美色的易礼纵情忘我,几个时辰皆不肯移步。

    当即,锋芒剑鞘出,光刃之上返照出男子的疾首蹙额之容。易之行陡转回首,手中的凌厉直指那群霸占着自家父皇的美娇娘们。

    “倘使你们不想于今夜香消玉殒的话,便赶紧离开!谁人继续纠缠着国君,我必杀无赦!”

    冷器既出,男子面容更冽,美娇娘们终是花容失色,不敢再行造次,只得尖呼离此,离去之际衣裳仍不整地耷拉于肩上。

    “哎!哎……你们跑个什么劲儿!朕才是国君!你们惧个劳什子!”

    易礼想要擒住她们,谁料这群姬人身体灵活得像只泥鳅,生生从国君的双手中滑了出,仿若再于此地呆上片刻功夫,那旁的易之行便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去。

    “倒霉东西!一个个倒霉东西!胆小如鼷,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娼妓!到底是比不上朕的宫妃们!”

    易礼朝着敞开的雅阁拉门忿忿咒骂起来,浑然不曾顾及自身君王的形象,倒像是个浪荡泼皮,对天叫骂。

    直至回首时,老头儿才发觉易之行的脸色有多难看,几乎阴鸷到了谷底。

    这还是易礼平生头一遭目睹眼前人的怒容,要知晓易之行可是他一众儿女间最为温和恭谨,亦是最有孝心的一位,自然,易礼对易之行也是最为疼爱。

    “朕是国君,易之行!你凭何干预朕的私事!”

    “父皇,君之事便没有私之说,您纵情声色早已引得朝野上下非议连连,难不成您非得等到诸人上奏弹劾,逼得您交出皇位您才肯罢休吗?再者言,您上回遭袭本就让儿臣忧心忡忡,您早该以此为戒,莫让歹人有可乘之隙才是。今日您是私自出宫,所带人手本就不及宫中禁军,倘若真当发生意外,岂不叫儿臣悔恨终生……”

    易之行情凄意切,不久便收回了剑刃。

    易礼自然明白眼前人的浓重孝心,最终还是在两相权衡下做出了妥协,他到底还是在乎自家这位四子的。

    “罢了罢了!今日朕之行便到此终了,回宫回宫!”

    国君刚一起身,便有一道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迅捷黑影倏忽掠过嵩月馆的大厅,旋即便停在某个不起眼的桌席之侧,桌席旁围坐三两人。这黑影不知向何处递了个眼色,继而与同席之人轻道一声‘来了’之后便落座下来。

    “劳什子的!劳什子的!哪有什么歹人?来啊!倒是来啊!朕的好孩儿在朕之侧,任是什么牛鬼蛇神也莫想近朕的身!”

    易礼骂骂咧咧地从雅阁内走了出来,今夜虽未尽兴,酒意稍醺的他还是如意于易之行时刻相守于身边。如此福泽,敢问历来哪个国君曾有幸享有?大多数天子几乎是整日提防着挖空心思想要夺取身下之位的儿臣们,而易之行的孝心却是天地可鉴。

    然而,易礼对易之行的欢欣乃是基于身侧无美色侍候的时分,一旦美色出没左右,易之行便也成了个碍眼的,父子情终成过眼浮烟。

    此时,还未待易礼彻底走出嵩月馆,余光便瞥见人群中一抹扎眼的艳丽,依他纵横声色的多年经验,那抹扎眼的艳丽绝非寻常货色。

    他敏锐地嗅到此女的妖魅与不可多得的蛊惑力,分明妖冶,却又似乎是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矜贵。丹凤眼迷离,殷唇滴血且微微上翘,仔细瞧之,眼下似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黑痣。脸孔可谓妖而不俗,冷而不傲。身量纤长,束起的乌丝有些早已散落于那流露的双肩之上。女子的雪肌更是无需提及,易礼光是在此便似乎能闻见那隐约袒露出的雪肌之上散逸出的香馥馥,醉醺醺的滋味,他甚而觉得此女的骨头都是以媚香炼铸而成。

    “美啊!魅啊……”

    急着赶路的易之行并不知晓自家父皇早已耽溺于不远处某个不确定的幻影之中,当他预备催促慢腾腾的易礼时,这才发觉他已然像个下流老头儿,踉跄着步履,不知追随什么而去了。

    “父皇!”

    易礼被美色迷了眼,易之行便也不复存在了。

    那形似舞姬的女子将幽邃目光漫不经心地移了来,恰同易礼的眼神撞个满怀,易礼当即咧开一抹近似痴儿般的傻笑,可又忧心美人儿会就此被自己的神容骇住,便慌乱以手敛去了残存嘴角的涎水与痴愣。

    可他实属自作多情,女子的目光只是寡淡掠过其身,不久便转过首去。易礼却觉得她像水蛇一般扭动着自己的腰身,旋即轻盈地游走了。

    今日乃是巧夕,嵩月馆人满为患,国君拨开冗杂的人群,目光与步履皆直勾勾地尾随那如幻影般缥缈的女子。

    女子身量高,却像一阵沁人微风,偶时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偶时却又不知其行踪,急得易礼汗湿脊背。

    终于,人群中的艳丽再度乍现,此回乃是香肩露出来,美背薄而挺,只剩一袭惑人的背影。

    “美人儿!”

    易礼大声疾呼,实在惧这美娇娘再度消敛行踪。

    那抹艳丽并未就此止步,反而加快身下步履,像是蓄意要将后头的下流老头儿甩开一般。

    易礼穷追不舍,暗自思衬今夜偏要将这美娇娘占为己有才行。

    此时此刻,老头儿来了少年气,矍铄精神溶于眉宇,颇像一个领兵大将临行前暗下决心势必要得胜归朝时绽露出的神容。

    他确实做到了,由于今夜人潮汹涌,他将自家的孩儿远远甩在了身后,这‘少年郎’正向着自己的‘美娇娘’奔去,意气风发,昂扬斗志,挡路行人被他推个满地。因为今夜易礼乃微服出宫,便也无人知晓其天子身份,被推倒的宾客在其后头咒骂连连,可他浑然不知,一心耽溺于幻境。一时间,本就哗闹的场子更是因为他的‘疯狂’杂沓了起来。

    后头的易之行心急火燎,尽管他未曾注意美娇娘的行迹,却也知晓能引得自家父皇这般忘我的也只有那女色了。可不知怎的,分明司空见惯的光景如今他却隐隐觉察不妙,其中似乎暗藏着玄机,准确地说,应是杀机。

    思绪触及几月前的那场刺杀,易之行登时心下一紧,连忙脚踏诸人的脑袋就此朝父皇的尾影奔了去。

    “父皇!”

    “美人儿!”

    不久,易礼来至嵩月馆旁一条晦暗的巷弄之中,此处接连嵩月馆的后门,可却因久无人居,因此甚而于巧夕时亦是一派森森凉意。

    眼下的美娇娘正背对易礼站在这巷弄的中央,她终于还是被老头儿‘逮’住了。那一袭袒露的美背此刻正在这皎皎月色的泼洒下熠熠生光。

    “美……美人儿……”

    易礼咽了咽口水,灼灼目光毫不避讳地流转于美背之上。

    女子不发一言,毫无所动,暴露的雪肌散逸出疏远与凛冽,甚至连其背部凸起的骨头也表达出女子的矜贵与凛凛不可侵的孤清。

    “美……美人儿!朕是皇上啊,朕要封你为妃……不!封你为后!”

    易礼开始说些糊涂话,倒也不是因为酒兴作祟,纯粹只是由于美人儿的冷待叫他泄了气罢了。

    话落半晌,美娇娘的脑袋迂缓地侧扭过来,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似暧昧,似冷冽,半边锁骨清晰而风情,易礼搓了搓手,更是春心荡漾。

    不知为何,此时竟陡至一阵清风,将女子的目光吹得迷离而狡黠,亦将她那似掩非掩的衣裳吹得愈发不整。

    望其如此,老头儿故作镇定的心弦终是绷不住了,他刚欲像一匹饿狼般扑来,不远处却响起一声疾呼。

    “父皇!”

    易礼厌弃地回了首,恶狠狠瞪了一眼忙不迭带兵赶来的易之行等人。

    可再回首时,月色下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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