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吧,妤儿还在待着我们呢。”

    随璟无时无刻不在忧虑随妤的安危与心绪,而芝岚本有的大好兴头自也是因为‘妤儿’二字当即雾散云消。她倒也并不怀揣着同随妤一般的念头,觉得随璟非得属于自己不可,只是随妤实在惹人厌,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那丫头往往冷面相待,像是欠了她半辈子的债。芝岚可非逆来顺受之辈,该憎恶的她当然会憎恶。

    “好!洒家实在塞不下了,咱们得快些离开才行!”

    此时此刻,三人的衣裳皆是鼓囊囊的,收获颇丰的他们只需按原路翻墙出去便能万事无虞。

    然而,‘万事无虞’这四字从来便不属于亡命人,当这一行人方踏出去,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壮阔’。

    此时,但见眼前密密麻麻站着的乃是声势浩大的侍卫队列,而立于最前方的便是易之临以及被其身侧护卫以剑光抵住脖颈的随妤。

    “妤儿!”

    随璟大声呼唤着,尤其在瞧见随妤脖颈被那该死的剑光抵出血来之时,那洋溢在心尖的苦痛更是惨烈。他已然历经太多亲人离世的困苦,此回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仅有的妹妹再被任何奸人所伤,那抵于随妤脖颈的光刃今刻无疑成了令他心惊肉跳的根源。

    不容思衬,随璟登时丢弃手中珍馐,旋即拔出利刃直指歹人而来,那狞恶的神容不同往常,温和一面到底是被焦灼的情绪所吞噬。随妤的泪珠愈发恣肆,随璟的狰狞则愈发深刻。

    望其如此,芝岚与莽山亦齐齐使利刃出鞘,二话不说,当即同眼前人展开殊死对峙。当芝岚的剑光与易之临交锋之际,女子的心头竟莫名生起一抹谙熟之感,纯粹只是因为眼前人的脸孔颇有些谙熟罢了,但她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瞧过。

    “哼!你这奸人便是杀害我父皇的真凶!赏金最多的通缉者!”

    自打望见芝岚以来,无边的仇恨便在易之临的心头动荡,他恨不能于今时取下这凶人的人首,然为了揭露易之行的罪行,他却又不得不忍住这口恶气,生擒才是妙计,更是当下最理智的作为。

    “实在不敢当,想必您便是那位昏君之子吧?替父复仇实属情理之中,可你也要记着了,我这是替民除恶,而你的‘父’又是什么货色!倘使我有此等暴虐的生父,我必亲手斩杀了他!”

    此时,芝岚才忆起了往昔某些零碎的片段。原来她所眼熟的并非眼前人,而是当夜杀皇时所瞧见的易之行,这兄弟二人属实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相较于易之行,眼前人的情绪似乎要来得更为真实透彻些,不像那易之行,总让芝岚觉得在瞧见他时往往还有一种旁的东西阻隔其间,亦真亦幻,琢磨不透。

    “暴虐无需用你这张嘴来评说!杀皇者我必诛之,包括你们的背后主使者!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否乃易之行的手下!”

    男子的攻势愈发迅猛,加上旁侧人的夹击,芝岚难免吃力起来,冷汗冒于额上,紧张揣于心底。

    “易之行是何人?我不识得……”

    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女子只能硬撑着头皮抵挡,尽管身上落下不少伤痕,痛感磨折着她向来不受侵害的身躯,可她却还是忍住了泪水,对抗着随时可能将临于身的命亡结局。

    “你不识得?哼,你莫要信口雌黄了!我知晓,你们这一伙人定然是易之行的手下!倘使你们将幕后真凶交代出来,没准儿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你们非得是非不分,固守着可笑的忠诚的话,那今日谁人也救不了你们!”

    “哼,方才不是还说杀皇者必诛之吗?今时怎的又肯放我们一条生路?您的承诺还可信否?不过,我可告诉你!幕后真凶自始至终便只是我一人!与在场之人毫无关系,更与那什么易之行的牵扯不上丝毫瓜葛!你要惩处便冲我一人来,伤及无辜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芝岚的确无法将当夜杀皇时遇着的男子与易之行这三字对应上,哪怕能对应,她也不会做出拖旁人下水的事情,至少在这等危如累卵的关头,她的潜意识不允许她出卖自己的良心。

    “你这不知悔改的走狗!”

    易之临以及旁侧护卫的攻势再度因为芝岚的言辞发作起来,云里雾里的芝岚眉头紧蹙,实在不知眼前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怎的偏要给自己强塞一个幕后真凶?此番作为难不成是借由自己之嘴诬害旁人?

    那旁,在随璟与莽山的联手下,随妤终是被无虞地救出,当他们二人注意到芝岚时,这女子早已被易之临以及他那些精英护卫磨折得体无完肤,莫名的痛感与愧怍再现于随璟的内心,他义无反顾地将怀中的随妤交给了莽山,旋即直朝芝岚的方向而去。

    刹那间,芝岚便被随璟护在了身后,男子替她阻挡住不断驶来的剑刃,可芝岚却‘毫不领情’。

    “你在作甚!快带着你妹妹与莽山离开!他们要擒拿的人是我,你们何必在此白白浪费性命!反正如今我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快走!别逼我翻脸!”

    芝岚从未历经过今日之劫,她虽自幼习武,却亦鲜少经历血雨腥风的时日,除却偶时遭逢的浪荡子与官吏,在那小国寡民的地方似也用不着这一身武艺,正于此时,她才彻底感受到了痛感与血流的感觉,这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无望,与其如此受尽磨折,倒还不如被歹人一剑刺穿喉管来得痛快,她的确不想苟活着了,生性便惧疼的她也想纵容自己今时懦弱一回。

    “不行!这绝无可能!你必须得给我活着!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在此伶仃死去!”

    近乎于严苛的谩骂,随璟一把拽住了几欲放弃的芝岚的手,几乎是死命拽着她前行,而他手中的攻势更是在守护着她。

    被男子拖拽着前行的芝岚头一回感受到了某种被守护的坚定,这种感受确乎令人讶异,芝岚险些便要像个女人家抹起泪来了,幸而被无力感裹挟,因此此刻的她 才不致于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你当真是个疯子!快走!你不要你妹妹了吗!”

    “我当然要!可我也……绝不舍弃你!”

    此言一出,芝岚终无了反驳的理由,如今逾越痛感给予她强烈感受的是随璟手中的温热,一腔莫名的热泪强忍下来,凶恶的话语亦被她吞回了肚子里。她咬着牙,竭力规避着痛感,仅剩的几余力气竟被芝岚用来回握住那个豁出性命守护着自己的男子。

    “芝岚!我知道你很疼。再坚持一下,就坚持一下!我定能带你逃出去的,相信我,好吗?”

    随璟的言辞萦绕耳畔,芝岚孱弱地轻笑一声,继而无力地倒在了男子的怀中。

    恰是这一刻,终拨乱了那旁被莽山时刻守护着的随妤的心弦。

    明明现今该被兄长保护的是自己才对!怎的会成了芝岚?为何自己往往是被莽山守护,而过往那时刻守护自己的兄长此时又怎能背弃自己转而选择旁的女子呢?这等转变根本叫人没法容忍!

    诸多亢奋的疑嫉汹涌驶过随妤的脑海,她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战栗着,怒目圆睁着,瞧着那在自家兄长怀中安然浅笑着的女子,她恨不能当即掐死她,狠狠地掐死她,掐得满手是血,血肉横飞!

    不知这一妄念是否能以得逞,至少眼下的光景的确是血肉横飞没错了。

    哪怕仅仅只有三人能够行武,可易之临的手下却也被残害了不少,尤其是当随璟出现在芝岚的身前时,易之临更是无法接近她了。

    “说!你到底是否乃易之行的手下!倘使你想救这女子,便告诉我真相!”

    “什么易之行?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无论如何,今日我也绝不容许你们伤害她!”

    易之临的旧话重提待来的却是同样的结果,依他瞧来,这群人明摆着便是偏袒易之行,他不会相信往日的杀父凶手于今时的杀父真凶会碰巧地出现在同一夜,而杀害父皇的过程竟只有那往日凶手才能目睹到全貌?简直荒谬!

    此时,已然被痛感磨折到神思恍惚的芝岚却在下意识地捕捉随璟的声响,人愈发在这等迷离无望的时刻,耳畔传来的声声笃定与怀中切实的温热便也莫名放大了功效,至少在此刻,芝岚的情感悉数归属于那正时刻守护着自己的男子。

    这一刻,无力却又温柔,恍惚却又坚实,在这死亡枕藉的时分,芝岚的思绪竟跳脱出濒死的无望,反而落入一片岑寂的湖。

    与此判若云泥的却是彼方的少女,她早已坠入一方烈狱火海,那里燃烧着妒忌的火苗,势头迅猛得凶暴。

    哥哥是妤儿的!哥哥是妤儿的!哥哥只能守护妤儿!不能守护旁人!芝岚真该死!那女人真该死!

    猩红的双目淬着恨意,宛若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少女的眸光死死纠缠住芝岚已至崩决的身躯。

    莽山只顾着杀敌了,至于怀中少女的心绪他是分毫也未注意到,可他却莫名觉得后脊背一凉,机敏地意识到不测似乎即将发生,哪怕角角落落都曾留心的他却死活未曾将疑忌投至怀中少女的身上来。

    当四人逐渐接近的刹那,未等莽山注意,随妤猛然挣脱他的束缚一跃而下,旋即趁着随璟不曾注意的时分,一把将他怀中的女子狠戾地推了出去,而推出去的方向恰是歹人剑口驶来的方向。

    这一刻,除却随妤那始终如旧的阴毒之容,莽山与随璟皆呆愣住了,任是谁人也不会料到如此一幕的发生,而那虽是恍惚的芝岚却也知晓究竟是谁人在此时对自己伸出了那满淬着罪恶的凶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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