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沿着房檐一点一滴落去下方的水缸,荡起‘啵’的轻响,散去涟漪的水面,对面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

    丫鬟送着肩头挂有药箱的大夫出来,走过长廊的另一侧,一道身影檐下,来到房门前,轻轻推开。

    房里灯火摇晃,一个发髻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小凳上,拉着躺在榻上的老人的手,听到开门声,以为丫鬟又回来了。

    “听瓶,大夫送......”

    湿红的眼睛有些浑浊,看到进屋的身形并非丫鬟,甚至是府中的人,顿时起身,顺手拿过桌上的烛台,火光熄灭的同时,举着胸前将榻上昏睡的老人护在身后,。

    “你是谁!”

    这位老妇人,陆良生是认得的,当年救她女儿周蓉时,还专门出来道谢,眼下再见,露出笑容。

    “老夫人,可还认得陆良生?”

    “陆.....”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持着烛台忍不住微微前移了一点,仔细端详门口,穿着颇为威风衣袍的青年。

    “陆公子,真的是你?!”

    好半响,老妇人这才认出面前的青年,连忙放下烛台迎上去,陆良生自然不会让她行礼的。

    “我过来看看周老,大夫怎么说?”陆良生搀起她。

    老妇人回头看了眼榻上昏睡的丈夫,摇摇头。

    “老爷本就身子虚弱,加上年迈,因为这件事动了肝火,城头上又淋了雨水,受些惊吓后,回来就一直昏睡......”

    陆良生从桌边起来,走去床沿坐下,指尖探在老人手腕上,他看过一些医书,当年也受万和县的鬼医李益书指点过医学上的学识,号了一下老人的脉搏,平缓而无力,微开双唇,看了下舌头,证实那大夫所言不假。

    “老夫人,你不必担忧,周老不过身子骨弱,受了风寒,不久,就会醒来的。”

    说着,号在老人脉搏上的指尖,渡去一些法力灵气,小心翼翼的游过一遍已经衰老的脏器。

    被褥下,昏睡的老人呼吸渐渐变得稍微有力起来,一旁的老妇人大抵看得出陆良生在做什么,也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招来丫鬟去给丈夫捡药,又叮嘱了厨房备上酒菜,这才转过身,看着里面坐在床沿的侧影,双手合十,溢出眼泪。

    ......

    房檐滴落的雨点,落下几滴后渐渐停了下来,阴沉的乌云游散,云隙间一缕阳光照下大地。

    叽叽叽......

    鸟儿飞出树枝落去房顶欢快鸣啭,照来的阳光洒进敞开的窗棂,床榻上的老人平方的手掌,指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紧闭的口鼻呻吟了一声,却发现没有什么病痛的感觉,还有些力气能自己坐起来。

    寻了靠在床头墙边的拐杖,穿上衣袍,脚步比往日要轻快平稳许多,打开房门,轻轻敲醒坐在栅栏上打起瞌睡的丫鬟听瓶。

    “老......老爷?!”听瓶吓了一跳,见到周瑱站在面前,连忙叫了声,就要去叫夫人,却被老人给叫住。

    “老夫如何回来的?”

    “是郡守大人送老爷回来的......”丫鬟手指放在唇角,想了想,补充道:“听夫人说,家里还来了贵客,可是听瓶就没见到哪里有什么贵客。”

    周瑱皱起眉头,随后舒展开,想起之前城楼上的身影,当即明白贵客是谁,自己醒来,身体比以前好上许多。

    想罢,不再问这丫鬟了,也不用仆人搀扶,拄着拐杖朝书房过去,微开的窗棂里,书桌袅绕茶香,陆良生坐在桌前翻看书中一卷书本,偶尔取过茶水喝上一口,看到书中内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

    听到门外脚步,以及推门的声响,陆良生放下茶水起身:“周老,怎的不多休息?”

    “本想多睡上一会儿,可又怕‘贵客’跑了。”

    老人打趣的说了一句,笑着过来,坐到书生旁边,探长脖子,朝对方看的书瞅了一眼。

    “良生这是一直喜欢看这些神神怪怪的书没变啊。”

    “打发时间而已。”陆良生拿去桌上茶,往老人那边一挪,好似茶水重叠一般,挪出一杯新的清茶摆在周瑱面前。

    “.......何况周老的书房,哪本书没看过?”

    清茶热气升腾,传出淡淡茶香,老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端上茶水抿上一口,“既然看过老夫的书了,那好,老夫就再考考你学识,看你这些年可有懈怠。”

    “哈哈,周老尽管出题。”

    一老一少亦如从前坐在书房探讨学问,不时发出笑声,偷听的仆人告诉夫人,后者露出笑容,连忙让人端了糕点送去,催促厨房那边快些备好饭菜,也去偷偷跑去书房看上一眼。

    阳光穿过庭院老树,摇曳的枝头,鸟儿飞去窗棂跳来跳去,好奇的望着里面一老一少对坐书案,捧书笑谈。

    桌上杯盏静谧,清茶升起热气袅袅。

    .......

    阴云散尽,伏麟州延绵山麓蒙上薄薄的水汽,滴着雨珠的林野间,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尽头。

    “师父......师父你撑住。”

    林子里,修长的身影架着一个老人走出树步,老人像是走不动了,从青年肩头软软歪倒,靠去一侧树躯。

    两人正是陈辅、陈靖师徒。

    “靖儿......”老人靠着树身虚弱的睁开眼睛,脸上已毫无血色,看着忙去解腰间水袋的徒弟,陈辅摆了摆手。

    “......不用了,用不上了.......”

    “师父,你别说话,你修为高深,会没事的。”

    陈靖解下水袋,拧开木塞,将袋口递到老人嘴边“师父,你快喝一口,解解渴,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了......靖儿,你听为师说。”

    那边,陈辅偏开脸,拒绝了嘴边的水袋,他眼底已呈出了灰白,无神的看着一个方向。

    虚弱的说道:“......陈朝要复.....它不能在你手里丢掉,一定要‘捡’回来。”

    话语停顿了一下,虚弱的接着说下去。

    “靖儿,记住,为王者不能有仁慈,你父皇就是最好的例子,莫要重蹈覆辙......”

    陈靖跪在地上,听着老人虚弱的开口,眼泪流了出来,挂在脸颊,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花白的须髯间,挤出一点笑容。

    “往后,为师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要勇敢点.....去吧,先回一趟伏魔山,为师有些东西放在洞府,拿上它们......”

    抹去徒弟脸上的泪渍,老人的手渐渐支撑不住了,垂了下来,无神的眸底还向着陈靖,双唇嚅出的话语声,越来越小了。

    “.......以后,你要一个人走了。”

    手重重垂落地上,望着徒弟的双目,随着这最后一句说完,慢慢阖上了。

    “师父!!!”

    “师父,你醒醒啊——”

    “不要不理靖儿.....师父!”

    小声抽泣的青年哭了出来,抱着地上的老人使劲的哭喊,可终究没人答应他了。

    不久之后,延绵山麓上,能俯瞰群山的断崖山壁上,多了一座土坟,几块石头堆砌的石碑,没有名字。

    陈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跪在墓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慢慢站起身望了一眼南方,沐着西面照来的霞光,独自一人远去。

    哇哇——

    夕阳西下,连绵的细雨过后,空气清新,静谧的山崖上,孤零零矗立的坟堆,陡然有土块滑落。

    “靖儿,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那坟里响起,顷刻,嘭的一声,一块大石从上面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滚,弹去悬崖外面。

    隆起的坟堆上,破开了一条豁口,原本死去的老人,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却有声音在响。

    “老夫苦练五十年的道法,岂会没有留后路?待老夫服下紫光金灵丹,寻到破除陆良生的幻术再回来......再回来......”

    重复了一声时,躺在里面的陈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急忙去唤藏在身上的灵丹,传来的,是袋子里空荡荡的一片。

    ......糟了,难道金丹被徒弟给收走了?

    这这.....这,他娘的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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