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之忧,非只是关东士人,尚有白波贼攻略河东,凉州羌胡作乱,及扶风皇甫义真按兵不动。倘若这诸多外患齐发,再加内部不稳,势必如洪水滔天泛滥,万劫不覆。”

    朱儁努力调整好心态,但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何瑾一眼。

    董卓闻言却神色一变,明显认真了不少:“还请太仆指教。”

    “老臣不敢,只是觉得如今形势虽万分危急,却也未到万劫不覆之地。其中缘故,在于雒阳城固若金汤。”

    朱儁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堪舆图,环手一划司隶之地,道:“相国及诸位请看,我大汉汉定都雒阳并非偶然,乃光武帝深谋远虑之选。”

    “此地连同周边河南尹是块盆地,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南望伏牛山,北依王屋山,又据黄河之险,八面环山,五水绕城,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望向何瑾,才继续道:“中平元年,也就是六年前,黄巾乱起,故大将军奉先帝之命,率左右羽林军和北军五校尉营屯驻都亭,以镇京师。”

    “到任之后,故大将军可谓将地形优势发挥到极致,于雒阳四周设置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轩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道关口,置八关都尉,以统领八关军政事务,拱卫京都。”

    此时朱儁侃侃而谈,指点江山,董卓也不由坐直了身子,真正感受到这位大汉名将学识渊博,谋略非凡。

    比起那些什么都不懂,只想着‘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莽将来,人家运筹帷幄的功夫,实在胜过百倍!

    “不论关东士人,还是白波贼贼人,乃至关凉的羌胡,欲要荼毒雒阳,必先要突破要冲关隘之地,方能得逞。”

    “且这三股势力互不统属,尤其白波贼人及关凉羌胡,不过趁火打劫之辈。若相国能以雷霆之势,击败关东士人,此两股势力闻之,必心惊胆寒,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这些,朱儁才抛出了自己的观点,一拳重重砸在堪舆图的东侧,道:“若让老臣谋划全局,便当以击破关东士人为先!”

    听完这么一番分析,董卓不由神色振奋一丝,觉得事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善!朱公一番抽丝剥茧剖析,可谓拨云见日,老夫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何瑾听到这里,却怪异地看了一眼董卓:哎哟,不错哦跟那些士人混了两个多月,成语水平进步蛮明显的嘛。

    一连三句成语,居然没一个用错的。

    老董却没工夫搭理何瑾,激动之余,又向朱儁请教道:“朱公既有如此论断,二郎也说要先打再招抚如此,老夫便调遣派精兵良将,迎战关东逆乱之臣!”

    可朱儁此时矜持地捻了一下鼠须,傲娇又不失谦虚地向董卓回了一礼,微微摇头道:“相国太过急躁了。”

    “凡善战者,当未虑胜先虑败。如今关东士人还在集结之时,杂乱无章又远道而来,我等不急于一时,当谨守关隘自保,再以逸待劳雷霆击破。”

    这军略既进取又稳健,可见老将收发自如的风采。董卓当下便服气了,又道:“依朱公谋略,当如何布置?”

    朱儁当即手指先在陕县、渑池两地之间一划,道:“相国,此地乃我等西退要地,为防白波贼趁虚作乱,当遣兵马驻守,以保后退之路。”

    随即又一划指向旋门关,道:“此关也叫虎牢关,位于地势高峻的成皋之前,北瞰黄河,南临深涧。”

    “关前只有一条狭窄曲折的通道贯穿东西,极是易守难攻,为京师雒阳东面的第一关。相国只需派遣一支精兵屯驻,可抵东线士人进犯无门。”

    接着朱儁手指又向南移,在伊阙、广成、太谷和轩辕四关这里划了个圈,道:“此四关亦乃易守难攻之地,且能防南线士人绕道突袭雒阳,相国不可疏忽。”

    说完,手指又往北一移,便看向何瑾道:“至于孟津与小平津两地,何校尉已旗开得胜,俘获大量兵卒辎重,挫动盟主袁绍锐气,更因此加重韩馥与袁绍之间嫌隙。”

    “且再过些时日后大地回暖,黄河解封,渡河作战犹为麻烦。依老臣之间,北线已不足为虑,甚至还可抽调兵马支援他处。”

    言罢,手指才划回雒阳城,道:“最后京都要地,便需心腹大将坐镇,既是防范变故,也可为我军一切调动谋划打掩护”

    一番战略布置说完,朱儁如一位宗师大家般,气定神闲打完收工。

    董卓却已对其已惊为天人,着实没想到如此一番生死存亡的困局,经这么一番摆弄后,就如此条理清晰、进退自如

    而朱儁此时面色虽平静,内心其实也是有些小矜持。

    尤其忍不住再度看向何瑾,更是在心中暗道:小子,服气了吧?你只送来一副沙盘模拟图,老夫便谋出一番绝妙的军略。

    什么先这样、后那样的,没老夫的真才实学,你还这样那样个屁!

    何瑾也觉朱儁这一番纵横捭阖,挥斥方遒,很是狂炫酷帅。充分证明历史上能留名的良将,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然后他就怀着敬慕崇敬的心思,衷心地小声向朱儁言道:“老将军,这样躺倒享受,果然很舒服吧?”

    一瞬间,朱儁的脸色黑如锅底!

    要不是董卓在场,真想脱了沉重的朝服捂何瑾头上,闷死这个只会戳自己痛点的狗小子!

    可就在此时,何瑾似乎心有所感,目光忽然看向了李儒。

    李儒同样目光犀利,不甘示弱。

    这两位董卓麾下的智囊,都敏锐把握到当下乃极佳的开口献策时机,欲再度展开一番龙争虎斗。

    于是

    “相国,”

    “相国,”

    两人同时开口,随即又对视一眼,均以为对方会退让。结果,又是一句异口同声:“属下也有良策献上!”

    这下,董卓就哭笑不得了:哎哟,老夫的两位心肝儿,你们这是怎么了?可千万不要闹起来啊,争风吃醋可不好

    然而,两人就真杠上了。

    说完那句后,他们都躬着身施礼不起,就等着董卓翻牌子。

    这时董卓的神色才严肃起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最终还是选择了何瑾,道:“何二郎,你来先说”

    没办法,何瑾自出道后算无遗策,每料必中。

    可李儒却在关东士人起兵一事上,犯了重大的错漏现实的战绩摆在面前,李儒此番所为,无疑自取其辱。

    一时间,他目光黯淡,却也什么话没说。

    何瑾随即伸出手指,在朱儁堪舆图上的关西一带上,一划一圈道:“相国,属下之计便在此处!”

    董卓定睛一看,登时面色凝重了起来。就连朱儁看了,也不由面色陡变,开口道:“小子,你是说?”

    “不错,正是皇甫将军的兵马,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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