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萼与温娇面面相觑。

    肉身佛的制做方法,简直是惨无人道,不过……也算是涨知识了。

    温娇小声问道:“相公,此法绝非佛门正法,佛祖知道了会怎样?”

    陈萼不假思索道:“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寺庙如有肉身佛供奉,会带来大量的香火银钱,何乐而不为?况且僧人肯承受诺大痛苦,布施肉身制做肉身佛,也是事佛心诚的体现嘛。”

    “噢!”

    温娇点了点头。

    陈萼转头问道:“陈某有一事不解,观法师先前所言,制做肉身佛步骤严格,出不得半点差池,可万一出了错导致尸体损毁又该如何补救?”

    那僧人理直气壮道:“无须补救,索性多加薪柴,搁炉子里焚化,因生前多服食丹砂铅汞,遇热会析出结成舍利,没有肉身佛,供奉舍利也是一样的。”

    哪怕陈萼是混元大能,也只能道一声服字,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无尽啊。

    佛祖舍利他是见过的,真有大威能,而这种方法做出的舍利,在本质上是玻璃,是赝品舍利,因含有重金属元属,会呈现出五颜六色,比佛祖舍利更加炫目。

    “多谢指点!”

    陈萼暗暗摇头,拱手称谢。

    “公子客气啦!”

    那僧人合什一礼,便回头唤道:“趁着公子在,赶紧刷上金漆,拿出去给牧民供奉!”

    “是!”

    僧人们应下之后,两人扶住干尸肩膀,一人扶正脑袋,又有一人拿起一根尺许长的尖细钢钉,对准顶门,钉了下去。

    不待陈萼提问,那僧人主动介绍道:“这肉身佛无论做的多么精致,可是脑袋没法挺起来,拿出去给牧民供奉,总不能垂着头吧,只能以钢钉钉上,让公子夫人见笑了。”

    “法师太客气了!”

    陈萼理解的笑了笑。

    有钢钉在脖子里作支撑,面孔挺了起来,微微向下,似是在俯视众生,随即有僧人拎来早已备好的金漆,一遍遍的刷上去,尤其是眼睛,画的维妙维肖,威猛而又慈悲。

    因金漆不会那么快干掉,又有僧人在周围点起了一炉炉的檀香,拿蒲扇不停的扇,既能干的更快,又能把檀香的香味熏入金漆,一举两得。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僧人们换了好几拨,个个扇的手臂软酸,大汗淋漓,才有人小心翼翼的拿手指摁了摁干尸的皮肤,喜道:“法王,干啦,干啦,可以抬出去啦!”

    ‘阿弥陀佛“

    李彪有模有样的宣了声佛号,便转头道:“公子和夫人可要随贫僧去大殿观礼?”

    陈萼点头道:“去看看也好,不过匆要张扬,我们隐在一边就可以了。”

    “尔等速速准备,请公子夫人随贫僧来!”

    李彪回头叮嘱了句,就领着陈萼温娇离去。

    大雄宝殿中,香火鼎盛,牧民们虔诚上香,奉上可怜巴巴的微薄收入,如盐巴、布匹、铜钱,还有人牵着自家牛羊进献给寺庙。

    陈萼看了半晌,面色越发阴沉,突然转头道:“牧民多是衣衫褴褛,进奉却毫不吝啬,倘若有人因供佛冻饿而死,必结下诺大的因果,你还是趁早脱身为好。”

    李彪点头道:“老爷,其实小的也不想这样,边疆可不比长安,牧民都穷的很,有些帐蓬里面,全家好几口只盖一张被子,不管男女老少,父母儿女,冬天冷的时候抱在一起睡,成何体统啊。

    可纵是如此,也要把全副身家拿出来进奉给菩萨,小的曾试着劝阻量力而行,拜佛心诚即可,不过牧民们可不听劝,下面又有人利欲熏心,巧言诈取钱财,小的不便过多干涉,这心里也不好受哪。”

    温娇叹了口气道:“内地的佛门敛财,因百姓富庶,尚无大的恶果,而草原穷苦,牧民进奉一餐,自己便少食一餐,相公,这可都是你弄出来的呢。”

    陈萼不以为然道:“草原深处的萨满教比之地藏真神教有过之而无不及,娘子是没见过萨满教的血腥残忍才会说出这等话,而且地藏真神教尚有大用,暂时罢黜不得。

    不过李彪……罢了,罢了,是我当初让你来传教,没想到竟害了你,你的因果我替你担着,过个几年,你找机会圆寂脱身,我渡你和你家那六个娘子成仙,真神教之事不必过多操心,任其自行演化也误不了大事。”

    “多谢老爷夫人!”

    李彪大喜。

    陈萼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自己走走看看,你去忙罢。”

    “是,那小的告辞啦!”

    李彪又施一礼,大步离去。

    陈萼与温娇隐住身形,观察往来人群。

    不片刻,李彪换上一袭华服,回了大殿,周边有僧侣吹起法号。

    “呜呜呜”

    法号苍凉而又威严,牧民们纷纷安静下来。

    “阿弥陀佛,真神在上!”

    李彪喧了声佛号道道:“诸位施主,本寺玄慈长老日前坐化,遗金身一具,依其遗愿,示金身于寺中,为善信驱灾避邪,赐下福缘,本寺定于今日为金身开光……”

    “什么?金身?”

    “我的天,那是肉身佛啊!”

    “玄慈长老成佛啦!”

    李彪还未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有牲民撒开腿往回跑,去召唤族人前来见证这一奇迹。

    “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

    由李彪带领,上百僧侣身着盛装,手持各色法器,齐声低颂改编过的《地藏真神经》!

    那经声佛号,声声入耳,有悲天悯人的气息渐渐缭绕开来,牧民们受其熏染,纷纷跪下,殿内跪满了,就跪院子里,虔诚祈祷。

    足足诵了一个多时辰,李彪见赶来的牧民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王公头人带着部属前来,才给后面打了个手势。

    经声陡然上了个台阶,在高昂的诵经声中,八名容颜俊秀的僧人抬着个大瓮从后堂步出。

    “来啦,来啦!”

    “玄慈佛祖来啦!”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向大殿集中,李彪挥手一道柔和的结界打出,阻住人群,喧了声佛号道:“请施主们匆要乱动,若有踩踏至伤,皆贫僧之罪也,玄慈长老有普济众生之愿,人人皆可得睹金身!”

    李彪还是有些法力的,比金山寺主持法明还要强些,除了没成仙,唬弄一般的凡人不在话下。

    人群渐渐恢复了平静,诵经声也趋于平和,八名僧人将大瓮置于殿心,揭开盖子,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抬出一具身披袈裟的金身坐佛。

    那坐佛,浑身金光闪闪,双目炯炯有神,单手合什,另一只手结莲花法印,微俯身体,隐隐有檀香散发出来。

    “我见过玄慈长老的,真是玄慈长老啊!”

    “果然是肉身成佛,恭祝玄慈长老永登西天极乐世界!”

    人群再次喧哗,不过没人乱动,只是跪地不停的磕头。

    又有僧人把金身抬上了一架铺满锦缎的抬撵,抬起来向殿外缓步行走,李彪等僧人跟在后面诵经,凡金身所至,人群纷纷退避,整座佛寺及其周边,跪了满满一地。

    “今日幸见金身佛祖,我那嘎贡以全部身家布施!”

    “我耶律阿骨打布施十只羊!”

    “来人,速回家取黄金千两过来!”

    “佛爷,佛爷,我完颜拖雷把我的妻子和四个女儿都布施给寺里!”

    随着金身走过身旁,人群仿佛疯狂了,无数牧民嗷嗷叫着拿出家当布施,仿佛非如此不足以显示出虔诚,短短时间内,寺庙获得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哎”

    看着这一幕,温娇情绪低落的叹了口气道:“相公,妾心里堵的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陈萼很奇怪的瞥了眼温娇,本来有些话他不想说,但是现在必须要说清楚,于是道:“若非我敢肯定,大唐的劫数必来自于幽燕外围的草原,我也不会使用这般手段,不过娘子不必过于同情草原人,中土强大时,他们摇尾乞怜,一旦中土衰弱了,他们就会露出獠牙,成群结队的南下劫掠,史书中一笔笔的血债都记着呢,我们毕竟是大唐人,哪怕成了仙,也是大唐的仙,大唐是维系我们人性的基础,我们首要是维护大唐百姓的利益。

    当然了,在有余力的时候,适当的拉一把牧民也是可以的,但是目前很明显,我们四面是敌,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去帮助外人?再说大唐的劫数来自于幽燕草原,现在削弱一分,大唐百姓将来就少受一分劫难,任何事物措施都具有两面性,帮助一部分人,就必然会伤害到另一部分人,全看立场站在哪边,我们的功过是非自有天道评判,娘子多想无益。”

    陈萼能说出这种话,并不是天性凉薄,而是他清楚一个道理,对人族的守护与博家无关,选择了一部分人,就必然要抛弃另一部分人,想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

    “呵”

    温娇苦笑道:“妾也知道相公说的有道理,可是亲眼见着了,心里总是不舒服,算了,眼不见为净,我们还是回家吧。”

    “也好,现在正是太后与佛门争斗的关键时期,我们是得早点回去。”

    陈萼点了点头,放出云朵,载着温娇,悄无声息的升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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