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当然知道这多少有些迁怒于徐十小姐的意思,可心里微妙的畅快却是骗不了人的。或许她们到底只是普通人,无法在家中族人惨遭杀害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讲道理这种事对于此时的她们而言更是一种奢望。

    对上徐和修欲言又止的愤慨,绿意扯了扯嘴角,大抵是此时再也没有什么奢望了,便干脆一股脑儿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们当然知道徐十小姐不是寻常人,她把真真公主弄到京城来或许有她自己的考量,可这一切若不是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绿意说道。

    连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公平还是不公平了,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徐十小姐的死她承认,却不后悔。

    相比徐和修的愤怒以及一贯情绪不外露的谢承泽微微抿唇的反应,甄仕远倒是难得的镇定。这倒不是他的定力比这两人更高什么的,而是早通过洛阳传来的小抄,知晓其中的内情了。

    事情若是要归咎到真真公主回京的话,那真正追溯应该追溯的不是徐十小姐,而是那个洛阳的始作俑者。

    不过这些事,暂且还不到说的时候,甄仕远心里想着。

    事情此时已经很清楚了,就是眼前的绿意为了借刀杀人做下的事,唯一意料之外的大概就是徐十小姐没有撑过去了。

    待到绿意说完,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相比多少有些受影响的徐和修和谢承泽,甄仕远倒是其中最为镇定的一个,他略一沉默之后便再度开口了:“动手的是你这毋庸置疑,可要完成整件事,怕不是只有你们这几个吧!”

    这话一出,徐和修和谢承泽便猛地向他看来,甄仕远神情镇定自若,他没有看他二人,只是将目光转向绿意,冷声道:“不声不响就要动手解决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会武的侍婢,可不是你那个兄长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

    这件事最开始于徐十小姐得死,可这其中死的又不止徐十小姐一个,尤其是桃剑等人的死,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声不响的解决了桃剑和木剑等人,这绝对不是一个曾经的书生可以做到的。

    “就算是死去的白义也不行,必须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内家工夫的高手。”甄仕远说道,“除此之外,白义会武,就算你兄长做了这么些年的乞儿,也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面对你兄长这样一个有挖眼杀亲之仇的仇人,白义不可能没有一点防范。外加上白义挖眼的掩饰,我大理寺的仵作坦言,尸体必须经过伪装才会看上去像旧伤,而不是新伤。”

    所以,这不是绿意、紫檀外加绿意兄长三人就能够做到的事,必然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绿意听到这里,不由一顿,半晌之后,才道:“我……没见过那个人,只听兄长道那个人这些年一直在帮他。”

    听到这里,甄仕远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意,他似乎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多半同徐十小姐在洛阳遇到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有关了。

    真是如搅屎棍一般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甄仕远暗骂了一句,再次开口问绿意:“你兄长见过他?”

    绿意点头,不过迟疑了一刻却又摇了摇头,道:“见过,但不知道长相,那人蒙着面。”

    对于他们而言,那人生的是美是丑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要做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报仇,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甄仕远微微蹙起了眉头,半晌之后,他看向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彻底陷入了徐十小姐无辜还是不无辜这件事的纠结之中的徐和修以及一旁默然不语的谢承泽,开口道:“你们还有别的问题吗?”

    若是这二人没有问题,他想要摊牌了。先前诳了绿意,骗她真真公主将她兄长抓走了才骗来的真话,如今事情的真相已经知晓了,那么对于案子而言,绿意的兄长便至关重要了。要知道,绿意的兄长同那个“搅屎棍”接触过,所以,很有可能从中发现一些什么。

    徐和修仍然没有出声,仿佛陷入了迷茫之中。徐十小姐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徐家一众同辈兄弟姐妹之中,他同徐十小姐最是要好了。

    至于谢承泽,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习惯了情绪不外露,虽说也伤心,不过比起徐和修来显然要好上不少。

    甄仕远腹诽着,对比着这两人的反应,心里头莫名其妙的闪过了一句夫人常骂他的话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对不对,这话好似连他自己也骂进去了。闪过这个念头的甄仕远连忙把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若是换了那姓乔的丫头和张解,啊,呸呸呸,那姓乔的丫头狡诈的很,能有什么事。所以这个应该也是看人的吧,许是虽然青梅竹马,可两人几年不见,感情淡了而言。

    这一句话,徐和修没有反应,倒是谢承泽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要从真真公主手中解救令兄,宜早不宜迟,现在真真公主以盗窃的名义让人抓走了令兄,而盗窃这等私事说穿了也不过真真公主一句话的事,你要给我大理寺一个名义,好出面拿人。”

    这话一出,绿意顿时急了,忙道:“这还用什么名义?徐十小姐的案子不就是最好的名义吗?”

    她和兄长成了嫌犯,大理寺难道没有办法出面拿人?绿意不解。

    “大理寺不是公主府,不动用私刑,凡事讲究证据。”谢承泽不急不缓的说道,“你拿出调换的药,可以指证是你害了阿缘,却不能代表你是为了私心而并非代主受过!”

    绿意一听这话,顿时气笑了:“我恨李真真入骨,又怎会代她受过?”她说着看向面前这三人,不敢置信道,“你们不信我的话?觉得我是在撒谎不成?”

    这在她看来简直太荒谬了!

    “我们信没有用,百姓信吗?”谢承泽反问她。

    绿意张了张口,顿了顿,一时竟噎住了。

    百姓……还当真可能不信。

    这话听起来荒谬的很,却又是事实。任她如何想,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要证明如此荒唐的事。

    “所以,要拿的出你和真真公主结仇的真正证据。”谢承泽说道,“公堂上不讲人情,只讲证据。”

    绿意沉默了。

    渐渐回过神来的甄仕远连忙接过了话头:“你手头若是没有证据的话,令兄手头有吗?他的证据可能会藏在哪里?如此重要的东西总不会贴身带着吧!”

    说罢这话,甄仕远忍不住再次瞟了眼谢承泽,这谢承泽……还真是令人没想到。想要知晓绿意兄长的藏身之所还可以用这种方法嘛!

    不过今日如此接二连三的提出这等办法的谢承泽还真是令人意外。

    绿意显然是信了他这句话的,是以忙道:“城外乱葬岗以西百步有一条弯绕小道,通过小道上山,一路遇到的第四个荒废的野庙就是我兄长的藏身之处……”

    话说到一半,绿意忍不住再次落泪:若不是族人出事,她怎的都未想到有朝一日,她那个赋予了全族人希望的兄长会落到藏身野庙的地步。紫檀……紫檀也被如此折辱而死。

    不过做这些事,他们不后悔。

    甄仕远点了点头,正要吩咐人下去,绿意忙加了一句:“进野庙时沿着后门的破窗进入,野庙四周我兄长挖了丈余的深坑,深坑中埋了尖刺,为的就是防人乱闯。”

    当然有运气不好的一脚踏空,跌进深坑,被刺中要害直接死了的也有不少,不过所幸那地方离乱葬岗不远,将人拖去乱葬岗就是了。

    这么些年,兄长手里沾了不少人的鲜血,她和紫檀为了在真真公主身边站稳,亦同样如此。左右总是要下地狱的,他们早已不惧了。

    听绿意说出了这野庙周围的埋伏,便连才听闻的甄仕远都忍不住拧眉。城外山林的野庙多数都是无主的,赶路的行人,落难的流民乞儿以及化缘的和尚道士都是会借这些地方暂且住下来。绿意兄长在野庙的周围做下这样的埋伏,想也知道这些年会有多少无辜人因此丧命。

    不过这些在绿意脸上看不到丝毫的不安和愧疚。

    他们也曾无辜,不过这么些年早已同当年的刽子手别无二致了。

    甄仕远唏嘘了一声,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临到了了,却又什么都未说。此事他着实已无话可说了。

    事情发展至此,不管是谁都没有回头路了。

    三人走出了屋子,也直到此时,先时一直浑浑噩噩的徐和修忽地叹了口气,道:“她和她那兄长还有那个名唤紫檀的侍婢真是疯了。为了报仇,却搭上了一辈子。”

    “确实疯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谢承泽忽地开口道,“于寻常百姓而言,遇上真真公主这等身份悬殊的仇人,除了发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寻常百姓……徐和修咀嚼着谢承泽口中说出的这四个字,内心五味杂陈。

    他还不至于傻到会觉得寻常百姓和他们这等出身世族的子弟能一样,可兴许s 在大理寺看了不少百姓得以报仇雪恨的案子,伸冤数载终于了了心愿的也有不少。以至于让他曾一度觉得如今的大楚盛世,百姓与世族子弟的鸿沟也并非遥不可及。

    可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多的是他们看不到接触不到的案子,那些得以通过官府伸张正义报仇雪恨的百姓都是少数。

    生在长安城,天子脚下,有何太平、甄仕远这样的官员已是一桩幸事,多的是犄角旮旯里他们看不到的事情。

    可即便是甄仕远这样的大理寺卿,面对有些人依旧是无能为力的,再上头权势交锋更是杀人不见血。

    徐和修在廊下坐了下来,谢承泽也跟着坐了下来。

    甄仕远没有出声,径自下去吩咐官差了。徐十小姐的死居然是因为这个缘故,想来这二人心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那般容易走出来。对了,洛阳那里也要去信一封,告诉冯兆喜他抓到了凶手,他那里什么妙真的是个无辜的。也算给那姓乔的丫头一个惊喜吧!冯兆喜那老古董估摸着没少给那丫头脸色瞧。

    也不知坐了多久,徐和修突然出声唤了声“承泽”。

    谢承泽“嗯”了一声。

    “我今日方觉我身在徐家是一件多大的幸事。”徐和修道。

    谢承泽轻声应和了一声,道:“身在谢家也是一件幸事。”

    “京城的百姓还能通过拦路或者干脆去衙门门口堵人的方式来伸冤,那地方的百姓呢?若是碰上那等不作为的官员怎么办?”徐和修喃喃。

    谢承泽垂眸沉默了一刻,轻声道:“……逼急了,总有别的办法。”

    “就譬如绿意、紫檀他们那样?”徐和修反问他。

    谢承泽没有出声,顿了顿才道:“用非常之法,总要付出非常之代价。”

    这话是说绿意、紫檀他们吧!徐和修想着点了点头,道:“不错,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不人不鬼那么多年,一个也即将赴死,确实是非常之代价。不过比起这个来,你说真真公主用寻常百姓替换死囚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谢承泽说起这个来,神情淡漠,他道,“总是见不得人的事,在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前,这件事只是绿意的一面之词。”

    一个侍婢的话,没有多少人会信。

    徐和修点头道:“对,先看看证据,若是绿意的证据充分,我们能借这个证据翻出真真公主做的事情才是好事。”

    十妹妹的事最初还是要追溯到这件事上来,若是能查,他当然是要查的,而且诚如承泽所言,真真公主暗地里做的这些事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证据确凿那又怎么样?”谢承泽却依旧一副淡淡的表情,似是对这件事的兴趣并不大。

    有些事情大家不谈,却心照不宣,从陛下那道旨意便可以看出陛下不会让真真公主死,禁足什么的又有什么用?

    真正能扳倒真真公主只有先弄明白真真公主回京的凭仗到底是什么,可这个秘密如今只有陛下和真真公主二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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