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长安城多数百姓还未完全自睡梦中醒来,除了卖早点的早点铺子外,在城中走动的百姓并不多。

    大楚律法规定的工作时辰是巳时,便是早一些的工作也要辰时过半才开始,是以这等时候街上百姓还是寥寥无几。

    几个做早工的百姓正在早点铺子外的桌旁边吃边聊。

    长安城下了好些天的雨,好不容易出太阳了,也总算能坐在路边啃包子吸溜面条了。

    “这个天当真越来越怪,不知晓的还以为进了江南的梅雨季呢!”举着包子啃得正香的百姓感慨着,便见一队官差骑马从面前经过。

    “不止阴雨,人也麻烦。”啃包子的百姓说着不知从哪个七大姑八大姨那里听来的说法,“听说好多大人都被关起来了呢!”

    “胡说八道,府衙衙门里何大人不还是照常升堂接报官的案子么?”对此,桌旁的其余几个百姓皆是不信的。

    眼见为实,府衙的何太平何大人可还在呢!先前官兵也是搜查逃出宫的真真公主,只是没搜查出个结果来,估摸着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跑了吧!

    确实晚了一步。

    看着人去楼空,被迷药迷晕的两个侍婢,乔苒和徐和修脸色不太好看。

    此时收到消息的国子祭酒虞世基大人也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虞祭酒有些诧异。

    门房来报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镇南王妃素日里深居简出,这边鲜少闹出什么事来,却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一大早便惹来了官府。

    虞家书香门第,是以每一房的院子都不大,镇南王妃回娘家之后住的还是未出嫁前的院子,院子里除却主卧与开火的小厨房外,便只有一间放杂物的杂间了。

    院子门口虽说早已被官差驻守,不过见到虞世基,似是早已被交待过的官差还是放他进去了。

    虞世基抬脚先去的主卧,两个才被人泼醒的侍婢身上披着探毯子,脸色苍白而狼狈,正在同一个大理寺的记录官员复述着已经复述过的经过。

    “我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昨晚是谢家的那位谢大人在王妃临睡前突然来了,他手里拿了只铁皮做的拨浪鼓要见王妃大人……”

    到底是谢家的人,更何况他那时身上穿的还是大理寺的官袍,唯恐是因为什么案子的缘故,她二人哪敢怠慢,匆匆便来禀报王妃了。

    而王妃的反应也确实不出所料,见了拨浪鼓脸色大变,立时便叫她们请那位谢大人进来。

    “之后王妃同谢大人说了什么我二人不知晓,王妃只是让我等去外头等着……”

    虞世基听到这里,便本能的蹙了蹙眉,想说,“深更半夜的,男女不能忘记大防”,可一想到这两人的辈分,再加上谢承泽这个谢家子弟素日名声不错,又穿的是大理寺官袍,一副过来说正事的样子,似乎又不觉得奇怪了。

    “他们说了好久的话,王妃便突然叫我二人进去,”一个侍婢说道。

    另外一个侍婢却在此时不忘补充道:“对了,进去时王妃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一般。”

    文书小吏很认真的记着,不忘问侍婢:“谢大人的反应呢?”

    “倒是瞧不出什么来。”侍婢想了想,说道,“后来王妃便倒了桌上的茶道‘还剩下些茶,不喝浪费了,你二人将茶喝了便带谢大人出去吧’。”

    这也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王妃并非铺张浪费之人,招待谢大人又用的是上好的茶叶,浪费确实可惜。

    而且王妃和谢大人身前有各自摆了杯茶,已经喝了。两个侍婢不疑有他,便喝了下去,而后……

    “我们喝了茶,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侍婢说道,“再醒来便是被你们的水泼醒了。”

    所以,自始至终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也不知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杯茶里有问题,王妃自然知道茶水有问题,为的便是迷晕她二人,同谢大人离开去做些什么。

    虞世基在一旁听了问话的过程,四处看了看,见屋子里没有别的大理寺官员,不由诧异的问那记录口供的文书官员道:“就你一人来了么?”

    文书官员闻言摇了摇头,道:“乔大人和徐大人他们在一旁的杂间里,杂间下有个地窖。”

    提起地窖,眼前两个侍婢立时道:“那是王妃未出嫁前的放酒的酒窖,回来之后便一直空着了。”

    文书官员没有多言:要当真是一直空着,乔大人和徐大人他们也不会在这里问了一遍你二人之后便去一旁的杂间了。

    或许曾经空过,但之后酒窖里住了人,这两个侍婢却不知晓。

    虞世基倒没有太过在意什么地窖的事,只是听闻两个做主的大人去了杂间便也抬脚出了门,去了一旁的杂间。

    这杂间里官员官差比起主卧来显然多了不少,角落里的地窖口开着,几个官差在上头等着,隐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从地窖里传来。

    虞世基走了进去,亮明了身份:“某虞世基,敢问王妃牵连进什么事情了?”

    王妃的安危他倒是还算放心,毕竟从侍婢口中听来的王妃和谢大人应当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离他最近那个官差立刻喊了一声守在地窖口的唐中元,道:“唐大哥,虞大人来了。”

    唐中元走到虞世基身边道了声“虞大人,且等等”之后便转身扶着木梯下了地窖。

    隐隐似乎听到地窖下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不多时唐中元便重新踩着木梯出了地窖,而后对虞世基道:“虞大人请,乔大人和徐大人就在下头。”

    虞世基的身手着实不算灵敏,磕磕绊绊的踩着木梯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地窖里,还未站定便对上了两张尚算年轻的脸。

    他们身着常服,一脸未曾梳洗过的样子,显然是事发突然,匆匆赶来的。

    “虞大人,某徐和修,这位是乔大人。”徐和修简短的做了介绍之后,便指着地窖里摆放的简易塌子,恭桶等物件,说出了一句险些把虞世基吓昏过去的话:“真真公主先前就藏在这里。”

    虞世基大骇,尤其听闻那位真真公主在宫道上大开杀戒的样子,此时一想到这么个人就躲藏在这里,当即骇的大惊失色。

    “走的太匆忙,未来得及收拾,还有衣裳未拿走。”乔苒摸了摸衣裳的面料和从角落里找到的两支朱钗,一只耳饰,道,“找尚衣局的人对一对面料就可以确定,不过于我而言却是不必了,因为这朱钗我是亲眼见过的。”

    她亲眼见过这朱钗插在真真公主的头上,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头住的就是真真公主。

    想到真真公主曾经张狂的样子,再看看眼下这狭窄的酒窖,乔苒只觉得有些可笑:也不知道跑出来的真真公主有没有后悔过。

    “王妃怎会同真真公主掺和在一起?”虞世基闻言却是大惊失色。

    徐和修看了他一眼,心道:虞大人你不知晓也不奇怪,毕竟若非承泽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便连乔大人都未想到这一点。

    正这般想着,上头的唐中元领着一个官差爬了下来,那官差腿脚上沾了不少泥污,显然一大早便出去跑腿了,眼下才回来。

    “乔大人,徐大人。”官差匆匆抄手施了施礼,来不及管一旁的虞世基,便忙道,“属下去城门口打听过了,昨夜值夜的守门官差证实,谢大人昨日半夜里拿了大理寺和谢家的牌子带着裹在棉被中的王妃出城了。谢大人说王妃突然重疾,急着出城求医,他手里拿的牌子本就能夜半通行,守门官差自然不敢阻拦,便放行了。”

    自此,倒是当真可以确定真真公主已经不在城中了。

    徐和修和乔苒对视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这地窖里待久了委实憋屈的慌,也不知道真真公主是以何等心情躲藏的,两人爬出了地窖。

    虞世基也跟着爬出来,有心想问一问王妃与真真公主的事。不管如何,王妃到底姓虞,虞家的人没那般六亲不认,王妃的安危很重要,当然,此事事关真真公主,会不会牵连到虞家头上,虞世基也很是担忧。

    “虞祭酒放心,此事与虞家无关。”给了虞世基一个定心丸之后,乔苒和徐和修便离开了虞家,带着人重新回了大理寺。

    此时还不到大理寺官员上值的时辰,甄仕远自然还未来,这一次谢承泽的事来的突然,他们也只调了值夜的官员官差便匆匆出门了,未来得及通知甄仕远。

    回到大理寺之后,唐中元便去甄仕远那里报信了,乔苒这才同徐和修说起了谢承泽的事。

    事发突然,有好些事乔苒还未来得及同徐和修解释,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解释一二。

    “真真公主的公主府你可还记得?”乔苒问徐和修,“那是镇南王的宅子,镇南王妃将那宅子高价卖给了真真公主。”

    也是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预感到了镇南王妃或许也被那个幕后黑手盯上了,是以特意去寻了一次镇南王妃。

    可王妃想寻子,她一时半会儿除了承诺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阻止王妃。从王妃的行为来看,显然是信了那个幕后黑手。

    以那位谨慎的态度,只用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事万万不会牵涉到更多的人,因为人越多越容易发现破绽,人少不仅更易方便行事,便是要灭口也更容易些。

    “谢承泽猜到了这一点,镇南王妃应当就是被那位利用来与真真公主接触的棋子,所以猜到了真真公主当在王妃这里。”

    这一点倒是能说得通。

    天还未完全亮便跑了几乎大半个长安城的徐和修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可承泽同王妃为什么要带真真公主出城?而不是将真真公主交到大天师手中?”

    “因为抓到真真公主也不过抓到一颗棋子而已,下棋的手不抓到,便是折损了一颗棋子,很快便会有新的棋子补上,如此往复,连绵不绝。”乔苒说道,“所以谢承泽选择带真真公主出城,你可还记得我方才说的,那位自己从来不曾与真真公主接触过,与真真公主接触的是王妃?”

    徐和修点了点头。

    “那么王妃口中的命令在真真公主看来就是那位的命令,而此前那位确实助了真真公主不少,所以真真公主对于那位的命令是信任的,否则也不会蜗居于王妃的地窖之中了。”乔苒说道。

    以真真公主养尊处优惯了的性子,若非绝对信任,是万万不会如此憋屈的。

    “所以谢承泽找上王妃,用……不知什么办法说动了王妃。”其实那所谓的办法,她已经猜到了,对王妃来说,除了失踪的小世子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说动她改变主意?

    童言无忌,此时再想起裴卿卿曾经说过的话,谢承泽喜欢拨浪鼓……那或许是存在于幼时的一段记忆,所以喜欢吧!

    所以他举着铁皮拨浪鼓来找王妃,王妃轻易便见了他。再加上谢承泽的年纪,和谢太尉曾经的态度,她其实早早便猜到了。

    谢承泽从来不是那个所谓的谢泽,而是承泽,这一点,怎么可能瞒得过掌管谢氏一族的谢太尉?至于谢氏长房也不过跳梁小丑罢了,妄想借用这一点来拿捏谢承泽而已。

    不过这些事,乔苒暂且没有同徐和修说,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因为王妃的话就等同是那位的话,所以真真公主深信不疑,自是乖乖的同谢承泽和王妃连夜出城了。”

    “那他们要去哪里?”徐和修不解道,“即便真真公主信任他二人,可是以真真公主的手段,若是再发疯,我怕她会伤到承泽和王妃。”

    “暂且不会,有谢承泽在,不会叫王妃轻易丢了真真公主的信任。”乔苒说到这里,略略一顿之后又继续说了下去,“至于他们会去哪里……”

    “谢氏祖籍陈郡他不会去,因为会牵连到谢氏。”比起真正的谢氏子弟,受谢氏之恩颇多的谢承泽更害怕牵连到谢氏。

    “洛阳也不会去,因为徐家在洛阳,若是一个不好说,恐怕徐家也会遭祸。”

    “金陵这等地方虽说与谢承泽无关,可他私自带走真真公主是为了破局让那位幕后黑手来找他,那幕后黑手必然是带着帮手的,他只他和王妃两人,孤身应战除了白白丢失性命之外,毫无胜算。”

    乔苒冷静的分析着:“所以这个地方一定是不会牵连到任何人,却又不至于令他孤身应战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有天然的帮手,如此的话,这天下大概只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了……”

    镇南王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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